第42章 巧施抽薪計
- 明末:暴君天下,我崇禎不裝了
- 云邊青柚
- 5612字
- 2025-06-29 00:03:00
“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呀。”邊上一直雙手交叉微微弓身的王承恩又補了一刀。
九族?
那一聲茶杯落案的輕響,如同喪鐘在范永斗的顱腔內轟然炸開!窗外的號角聲、兵甲鏗鏘聲、封鎖街道的呼喝聲,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交響。九族盡誅!抄家滅門!無數血淋淋的畫面在他眼前瘋狂閃回,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要將其捏爆!他癱在地上,渾身冰涼,連顫抖的力氣都已失去,只余下絕望的死寂。
就在這萬念俱灰、引頸就戮的瞬間,皇帝的聲音卻如同從九幽之外飄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和,穿透了他瀕死的意識:
“在商言商,想多賺點銀錢……”崇禎的語氣竟放緩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體諒?“固然沒什么錯。”
范永斗猛地一顫,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抬起沾滿冷汗和血絲(額頭磕破)的臉,看向龍椅上那深不可測的年輕帝王。那冰冷的臉上,此刻竟似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崇禎仿佛沒看見他臉上的血污和驚駭,目光投向軒外沉沉的夜色,像是在回憶一件遙遠的舊事:“朕記得,你們范家,很早就開始在北地經營了吧?”
這突兀的轉折,如同溺水之人驟然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范永斗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生的希望,巨大的、帶著灼痛感的希望,瞬間壓倒了恐懼!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將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磚石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劫后余生的虛脫而變得嘶啞破碎:
“回……回陛下!范家……自成祖文皇帝靖難功成,遷都北京,設九邊重鎮之時起……便……便蒙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洪恩,追隨王師,在遼東……在遼東做些皮毛、山參的微末營生……仰賴……仰賴歷代先皇恩澤,大明國運昌隆……才……才得以一步步……一步步做大……”
他語無倫次,拼命將范家的“發家史”與“皇恩浩蕩”、“王師功業”捆綁在一起,試圖喚起皇帝一絲絲的“念舊”之情。
“陛下!罪商……罪商糊涂啊!被豬油蒙了心!被……被那黃白之物迷了魂竅!忘了祖宗恩德,忘了……忘了根本!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他涕淚橫流,悔恨交加,這一次的哭嚎,七分是真被嚇破了膽,三分卻是絕境中看到一絲光亮后,拼盡全力的表演。
崇禎靜靜地聽著他的哭訴,臉上那點虛無的笑意漸漸隱去,重新變得如同深潭般平靜無波。他不再看范永斗,而是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傾聽,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王大伴,”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方才……朕聽你說,遼東軍費,還差多少來著?是兩百萬兩……還是三百萬兩來著?”
侍立在角落陰影里的王承恩,如同最精密的機器被瞬間啟動。
他那張布滿褶皺、永遠帶著恭順表情的老臉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微微上前一步,腰彎得更深,聲音清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公事公辦的刻板,在寂靜的軒內朗聲回答:
“回皇爺的話。戶部、兵部會商,薊遼督師府上月呈報,今冬明春,遼東各鎮需添補餉銀、糧秣、火藥、棉甲、撫恤……計需額外撥付庫平銀——兩百七十九萬四千兩整。”
數字精確到個位,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范永斗的心上,卻又奇異地將他從絕望的深淵中拉回些許。
有零有整!兩百七十九萬四千兩!這個數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范永斗混亂的腦海!他不是傻子,浸淫商場數十年,深諳人心鬼蜮之道!
皇帝前一刻還雷霆震怒,欲將他挫骨揚灰,下一刻卻突然提起軍費?王承恩這老閹狗如此精準地報出這個天文數字?
這哪里是詢問?這是……這是給他范永斗,不,是給整個晉商八大家,留的最后一條生路!一條用金山銀海才能鋪就的生路!
抄家滅族,萬貫家財終歸內帑國庫!而主動“捐獻”……至少還能保全性命和一部分根基!這分明是皇帝在漫天要價,等著他這階下囚就地還錢!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同時攫住了范永斗。狂喜的是,只要能用錢買命,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恐懼的是,這“兩百七十九萬四千兩”像一座山,足以壓垮任何一個豪商!他范家縱然富甲一方,一時半刻要拿出這么多現銀,也要傷筋動骨,甚至要變賣大量田產商鋪!這簡直是割肉剔骨!
然而,刀就架在脖子上!容不得他猶豫半分!
范永斗腦中念頭電轉,瞬間權衡出利弊。他猛地挺直了上半身,臉上混雜著悔恨、決絕和一種近乎諂媚的忠誠,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
“陛下!遼東將士浴血奮戰,保家衛國!說起來……說起來真是慚愧!他們保的,不正是我大明的疆土,不也正是……不正是罪商等得以安身立命、經營家業的地方嗎?此乃大義!罪商雖萬死難辭其咎,然此心……此心亦感念將士恩德!這二百余萬兩軍餉……”
他咬了咬牙,腮幫子因用力而鼓起,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和決心,“容罪商……容罪商回去,召集族中掌柜,變賣些浮財產業!三日……不!兩日之內!定當竭盡全力,如數……如數補齊!以贖前愆于萬一!懇請陛下,給罪商……給范家一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他再次重重叩首,額頭上的傷口碰到冰冷的地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讓他更加清醒——必須抓住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崇禎看著腳下這個前一秒還如同爛泥、此刻卻爆發出驚人求生欲的晉商魁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滿意。他緩緩撫掌,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長輩看到迷途知返后輩般的“欣慰”: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寂靜中回蕩。
“好!好!好!”崇禎連道三個好字,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極其淺淡、卻足以讓范永斗如沐春風(實則是如釋重負)的笑意。“范家主,終究還是識大義、明事理的!有這份心,這份擔當,朕心甚慰!”
這“范家主”的稱呼,讓范永斗渾身一激靈,如同從鬼門關被拽了回來,重新回到了“人”的位置。巨大的眩暈感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幾乎讓他再次癱倒。
然而,崇禎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無形的繩索,瞬間勒緊了他剛剛放松的心弦:
“不過……”崇禎語氣一轉,帶著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體恤”,“這二百七十九萬四千兩,數額巨大。讓你范家一家承擔,也顯得朝廷……太過不近人情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范永斗那張因情緒劇烈波動而扭曲的臉上,慢條斯理地道:“這樣吧。范家,只需出一半。”
一半?!
范永斗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一半!
那就是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雖然依舊是天文數字,足以讓范家元氣大傷,但比起傾家蕩產,這簡直是皇恩浩蕩!他激動得嘴唇哆嗦,正要叩謝天恩——
崇禎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冰錐刺骨的寒意:
“剩下那一半……”崇禎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刀,牢牢釘在范永斗臉上,嘴角那點笑意變得冰冷而玩味,“就煩勞范東主……替朕,向錦州城里你那幾位‘好朋友’,好好商量商量,看他們……誰愿意為遼東將士,為這大明的江山社稷,也盡一份……‘綿薄之力’?”
轟!
范永斗只覺得剛剛升騰起的狂喜,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冰涼!
皇帝要他范永斗,去召集其他七家!去向他們“討要”剩下的近一百四十萬兩軍餉!
這哪里是“商量”?這分明是把他范永斗架在烈火上烤!把他推出去,成為眾矢之的!成為皇帝收割晉商財富的那把滴血的刀!
他范永斗前腳剛被皇帝捏住通敵賣國的死罪,后腳就搖身一變,成了皇帝催繳軍餉的“欽差”?
這消息傳出去,其他七家會怎么想?
他們會認為他范永斗為了自保,出賣了所有人!甚至會將那致命的生鐵走私賬本之事,也歸咎于他的“告密”!
這是離間!是驅虎吞狼!是要讓他范家,親手撕碎維系了數十年的晉商同盟!是要用他范永斗的手,去拔掉其他七家的毛,甚至……逼他們走上絕路!
崇禎看著范永斗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無法掩飾的驚駭與苦澀,心中冷笑。
他就是要這效果。殺范永斗一人容易,但驟然抄滅八大家,牽連太廣,極易引發晉地乃至北疆經濟動蕩,甚至可能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墻,直接投了建奴。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精準割肉、又能暫時穩住局面的刀。范永斗,就是這把最合適的刀。
“段風。”崇禎不再看范永斗,淡淡吩咐。
“臣在!”如同幽靈般侍立一旁的錦衣衛指揮僉事段風立刻踏前一步,手按繡春刀柄,眼神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了范永斗。那目光中的警告和監視意味,不言而喻。
“范東主身子不適,這兩日怕是操勞過度。”崇禎的語氣平淡無波,“你帶幾個人,‘好好’護送范東主回府歇息。范東主若有何需要,或是要去何處‘籌措銀兩’、‘拜訪朋友’,你等務必‘盡心竭力’,護得周全。明白嗎?”
“臣,明白!”段風的聲音斬釘截鐵,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這“護送”和“盡心竭力”,便是寸步不離的監視和掌控!范永斗休想耍任何花樣,更休想通風報信!
“謝……謝陛下隆恩!罪商……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圣望!”
范永斗聲音發顫,帶著無盡的苦澀和認命,再次重重叩首。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皇帝的意志,如同這錦州城外的寒風,無可抗拒。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這把刀的角色,用其他七家的血和銀子,來換取范家的一線生機。
他艱難地站起身,只覺得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額頭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剛剛經歷的生死一線。
在段風和兩名錦衣衛如同押解囚犯般的“護送”下,他踉蹌著走出聽濤軒那扇象征著皇權也象征著囚籠的大門。
門外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寒噤,卻也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回府?他哪里還有心思回府!
皇帝只給了他兩天時間!兩天!
要湊齊自己那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還要去“說服”其他七家再湊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
范永斗走出范家別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時,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冰冷的石階上。身后錦衣衛段風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監視意味的眼睛,讓他如芒在背。
他強撐著站穩,額頭上被自己磕破的傷口在寒風中隱隱作痛,帶來一絲刺骨的清醒。
“范東主,請吧。陛下有旨,讓您好生‘歇息’。”
段風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溫度,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身后,四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精銳,如同四尊鐵塔,無聲地圍攏上來,封死了范永斗所有可能逃逸的路線。
范永斗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涌上心頭。曾幾何時,他范永斗出入王侯府邸,各地官員無不笑臉相迎,何曾受過此等如同押解囚犯般的待遇?然而,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努力挺直了因恐懼和壓力而有些佝僂的背脊,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勞……有勞段大人和諸位上差。請隨……隨罪商來。”
他不敢回自己在錦州的臨時居所,那里人多眼雜,更怕被其他幾家眼線看出端倪。他必須立刻去范家在錦州城真正的核心據點——位于西城根、外表毫不起眼、內里卻戒備森嚴的“德裕隆”票號后堂密室。
一行人沉默地在錦州城昏暗的街道上穿行。盡管已是深夜,但天子駐蹕、大軍云集的氣氛讓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種異樣的緊張之中。
街面上,不時有披堅執銳的天雄軍小隊或祖大壽麾下的遼兵巡邏隊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走過,火把的光芒在寒風中搖曳,映照著一張張警惕而冷漠的面孔。
鎧甲和兵刃摩擦的鏗鏘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敲打在每一個尚未入睡的錦州人心頭,更如同重錘般砸在范永斗的心上。
他知道,這是盧象升和祖大壽在向全城,尤其是向像他這樣的人,無聲地展示著帝國的武力與意志。皇帝雖未明言,但這無處不在的軍威,便是對他最大的警告:任何異動,都將被碾為齏粉!
當范永斗終于踏入“德裕隆”后堂那扇沉重的鐵門時,早已得到消息、如同熱鍋上螞蟻般等候在此的族弟范永明和幾位核心掌柜立刻迎了上來。看到范永斗額頭的傷口和身后那幾名煞氣騰騰的錦衣衛,眾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大哥!您……您這是……”范永明聲音發顫,幾乎要哭出來。
“閉嘴!”范永斗厲聲喝止,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他目光掃過眾人驚恐絕望的臉,心中如同刀絞,卻只能強自鎮定。“都給我聽著!”他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事情……有轉機!陛下……陛下開恩了!”
“開恩?”眾人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是!”范永斗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閃爍著痛苦和一絲狠厲,“我們范家,要拿出……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現銀!兩日之內!一分不能少!”他幾乎是吼出了這個數字。
“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密室內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幾位掌柜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這幾乎是范家能動用的所有流動現銀和易于變現的票據!這等于要抽干范家大半的血!
“這……這如何湊得齊啊東翁!”
“變賣田產商鋪也來不及啊!”
“庫里的銀子都壓在貨上了……”
絕望的哀鳴再次彌漫開來。
“湊不齊也得湊!”范永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他額頭的傷口因激動又滲出血絲,顯得格外猙獰。
“砸鍋賣鐵!典當庫藏!召集所有分號掌柜,把能調動的銀錢,全部給我連夜運來錦州!兩日!只有兩日!這是買命的錢!”
他喘著粗氣,目光如同受傷的野獸,“還有!立刻去請!不,是‘召’!用我的名帖,召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田生蘭、翟堂、黃云發……還有梁嘉賓!明日午時,就在這德裕隆后堂,我范永斗……有要事相商!生死攸關!”
“召……召他們?”范永明愣住了,隨即臉色大變,“大哥!這……這時候召他們?他們恐怕……”
“恐怕什么?”范永斗慘然一笑,笑容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悲涼,“陛下說了……剩下那一百三十九萬七千兩,得由他們幾家……一起‘商量著’出!”他特意加重了“商量”二字,聲音里充滿了苦澀的嘲諷。
密室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這是把范家當成了刀,架在了其他七家的脖子上!范永斗不僅要割自己的肉,還要被迫去割昔日盟友的肉!
“都愣著干什么!”范永斗厲聲咆哮,如同困獸最后的掙扎,“快去!按我說的辦!誰要是誤了事,不用等錦衣衛,老子先剮了他!”他猙獰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段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段大人……您看……這樣可行?”
段風抱著雙臂,靠在冰冷的鐵門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范東主是明白人。陛下的意思,你懂就好。怎么做,是你的本事。我們兄弟幾個,只負責‘護送’和……看著。記住,兩日。”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密室內的每一個人。
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所有人。范永斗不再多言,揮手讓眾人立刻去辦。
密室內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門外錦衣衛如同雕塑般的身影投下的、令人窒息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