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要加速流通,不能光抄家
- 明末:暴君天下,我崇禎不裝了
- 云邊青柚
- 6633字
- 2025-07-01 00:03:00
“陛下,臣不解啊,為什么不讓臣向之前在京城做的那樣直接抄家?”
“陛下,您是沒看見,光是那個姓范的他們家用的毯子都是波斯最好的面料,貢品也就那樣了,咱們的番記抄錄的光是他們錢莊放出去的印子錢就達(dá)百萬之巨,這可是……”
段風(fēng)說這話的時候哈喇子都流了出來。
“哎,段愛卿這你就不懂了,這個治大國啊如烹小飪,不能操之過急,抄家雖然能解一時之急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咱們還需要這幫人來管理天下,不能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讓他們怕了,懼了,疼了,自然也就行了。”
“啊?”段風(fēng)張大了嘴巴面帶尷尬的撓了撓頭。
“光是他們將生鐵販與建奴一事就夠殺九族的了!”顯然他依然為此耿耿于懷。
“殺是要殺的,但不能全殺,也不能由咱們來,要從內(nèi)部分化!”
“陛下……能否……”段風(fēng)只覺得更繞了,不斷沖著王承恩的方向遞出求救的眼神但后者顯然沒有搭腔的意思,只是弓身站著,面上掛笑,微微點頭。
“王大伴,我記得這個田生蘭是幾人之中資格最老的吧?雖然范永斗是明面上的行首,但是田生蘭私下里也很活躍啊。”
“奴婢明白了,已經(jīng)在著手辦了!”王承恩立刻會意,同時將面前的杏仁干遞到了崇禎的面前,“就按皇爺?shù)囊馑既マk,從家族內(nèi)部入手,就算真的要動刀子也不是咱們的人動!”
——
街面被仆役掃得不見一絲積雪,露出底下平整的青石板,車馬粼粼,往來皆是華蓋錦帷的暖轎或裝飾考究的馬車。
空氣里浮動著名貴熏香、熱騰騰的點心油香,以及從一座座深宅大院門縫里溢出的、暖融融的炭火氣息,頑強(qiáng)地對抗著城外的肅殺嚴(yán)寒。
這條街,人稱“八寶街”,盤踞于此的,正是以“錦州八大家”為首的晉商巨賈。他們依靠著朝廷在遼東龐大的軍需供給和無孔不入的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貿(mào)易,在戰(zhàn)爭的夾縫里,將財富堆砌得如同這街上的積雪,一層又一層,冰冷而厚重。
其中,尤以田家的宅邸最為扎眼,門樓高聳,五間三啟,朱漆大門上碗口大的鎏金銅釘在陰沉的冬日里依舊反射著逼人的光芒,一對石獅踞守門前,威猛猙獰,睥睨著過往的卑微行人。門楣上懸掛著御筆親題的“忠勤世澤”金匾,在晦暗的光線下,那四個字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諷刺意味。
田府深處,與正院主宅那燈火通明、暖意融融的喧囂相比,西北角的一處小院如同被遺忘的冰窖。
院門狹窄,門漆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底下灰敗的木色。院中一棵老槐樹枯枝嶙峋,在寒風(fēng)中發(fā)出吱呀的呻吟,更添幾分荒涼。這便是庶長子田宗源與其生母柳姨娘蝸居的“棲云院”。
廂房內(nèi),寒氣無孔不入。窗紙糊得再厚,也擋不住那陰冷的濕氣絲絲縷縷地滲進(jìn)來,在墻壁和家具表面凝成一層薄薄的、灰白色的霜花。
屋角一只小小的炭盆里,僅余幾塊早已燃盡的銀骨炭灰燼,散發(fā)著最后一點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熱氣。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混雜著揮之不去的陰冷霉氣。
田宗源穿著一件半舊的藏青色棉袍,袖口和領(lǐng)口已經(jīng)磨得有些發(fā)亮。他坐在一張硬木方凳上,背脊挺得筆直,仿佛在對抗這滿屋的寒意。他面前放著一本攤開的《鹽鐵論》,紙頁泛黃,墨跡深沉。
然而,他的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越過冰冷的書案,憂心忡忡地投向房間內(nèi)側(cè)那張掛著舊青布帳子的木床。
帳子里,傳來一陣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從殘破的風(fēng)箱里硬擠出來,帶著令人心悸的粘稠痰音,每一聲都耗盡力氣,又引發(fā)下一輪更劇烈的喘息。
柳姨娘蜷縮在厚棉被下,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起伏顫抖,露在被子外的一張臉蠟黃枯槁,眼窩深陷,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每一聲咳喘,都像鈍刀子割在田宗源的心上。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柳姨娘痛苦地蜷縮起身子,幾乎喘不上氣。
田宗源猛地站起身,幾步搶到床邊,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焦灼。他掀開帳子一角,一股更濃重的藥味和病氣撲面而來。
他熟練地一手扶住母親瘦削顫抖的肩背,一手在她枯瘦嶙峋的胸前輕輕拍撫,試圖幫她順氣。入手處,隔著單薄的衣衫,骨頭硌得他掌心發(fā)痛。
“娘,慢點,慢點喘……”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竭力維持的平穩(wěn),“藥快熬好了,喝了藥就能好些。”
柳姨娘艱難地喘息著,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她無力地抓住兒子冰冷的手腕,冰涼的手指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皮肉里,聲音破碎得像漏氣的風(fēng)箱:“源……源兒……冷……骨頭縫里……都……都像冰錐子扎著……”
田宗源心頭一緊,那寒意仿佛也順著母親的手指鉆進(jìn)了他的血脈。他立刻扭頭,朝著門外揚聲喊道:“巧兒!巧兒!”
門簾被掀開一道縫,一個穿著半舊夾襖、凍得鼻尖通紅的小丫鬟縮著脖子怯生生地探進(jìn)頭來:“大少爺?”
“炭!今日份例的炭呢?”田宗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這屋里冷得像個冰窟,姨娘怎么受得住?去,立刻到內(nèi)院管事房催要!就說我說的,再沒有炭火,姨娘若是凍出個好歹,我田宗源雖是個庶出,也要去問問父親,問問夫人,田家是不是連幾塊炭都供不起了!”
巧兒被他嚴(yán)厲的語氣嚇得一哆嗦,眼圈瞬間紅了,帶著哭腔小聲道:“回……回大少爺,奴婢……奴婢剛才去了,管事房……管事房的李管事說……”
“說什么?”田宗源的眼神銳利如刀。
巧兒嚇得低下頭,聲音細(xì)若蚊吶:“李管事說……說夫人那邊小廚房這幾日要蒸點心待客,各房各院的份例炭火……都要……都要緊著那邊用。咱們院子的……還要……還要再緩兩日……”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聽不見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從田宗源的腳底直沖頭頂,激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緊著夫人那邊蒸點心待客?這拙劣到令人發(fā)笑的借口!分明是那正房里的田崔氏,嫌他們母子在這府里礙眼,變著法子地磋磨,連這點活命的炭火都要克扣!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那點刺痛勉強(qiáng)壓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戾氣。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強(qiáng)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他不能發(fā)作,尤其不能在母親面前發(fā)作。他緩緩松開拳頭,對著驚恐的巧兒揮了揮手,聲音疲憊而冰冷:“知道了。你下去吧,再去小廚房看看藥熬好沒有。”
巧兒如蒙大赦,慌忙退了出去。
田宗源轉(zhuǎn)回身,重新坐到床邊的方凳上,看著母親因為寒冷和病痛而更加痛苦扭曲的臉。他沉默地伸出手,將母親露在被子外冰冷的手小心地塞回被子里,又把被角仔細(xì)地掖緊。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柳姨娘渾濁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兒子,那目光里有痛苦,有絕望,更深的是一種近乎卑微的、濃得化不開的歉疚。
“源兒……是娘……拖累你了……”她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力氣,“若不是娘……你……你也不至于……”
“娘!”田宗源打斷她,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您別胡思亂想。兒子在,天塌不下來。”他的目光落在母親憔悴的臉上,那份堅定如同磐石,壓下了所有翻騰的情緒,“炭火的事,兒子自有計較。您安心歇著,養(yǎng)好身子最要緊。”
他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著病榻上生命之火搖曳的母親。
窗外,風(fēng)聲更緊了,嗚咽著拍打著窗欞,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哭訴這深宅大院的冰冷無情。炭盆里最后一點灰燼也徹底冷透,連那點微弱的紅光都消失了,廂房徹底沉入一片刺骨的、絕望的灰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門簾外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稟報,是門房一個叫小栓子的年輕仆役:“大少爺,府門外……有人找您。說是……說是京里來的,姓王。”
田宗源眉頭一蹙。
京里?姓王?
近日城內(nèi)幾大商號鬧出的動靜不小,難道有人還在盯著田家?
他站起身,整了整那身半舊的棉袍,對母親低聲道:“娘,我去去就回,您先歇著。”
他快步走出棲云院那破敗的院門,穿過幾道回廊。府內(nèi)其他院落燈火通明,隱約傳來絲竹管弦和說笑聲,那暖融融的光影和喧鬧與他周身浸透的寒意形成鮮明對比。走到靠近府門的一處僻靜小偏廳,那里光線昏暗,只點著一盞豆大的油燈。
偏廳里,一個穿著深灰色不起眼棉袍的中年男子背對著門站著,身形瘦削,站姿卻異常挺拔,帶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規(guī)矩。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燈光下,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膚色略顯蒼白,眼角和嘴角有著深深的紋路,眼神卻異常沉靜銳利,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他目光掃過田宗源一身半舊的衣著和眉宇間尚未散盡的憂憤,沒有絲毫波瀾,只是微微頷首,聲音不高,卻清晰異常:“田宗源?”
“正是在下。”田宗源拱了拱手,心中警惕更甚,“不知閣下是?”
灰袍人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封著火漆、沒有任何署名、質(zhì)地卻異常精良的桑皮紙信封,遞了過來。“田公子不必多問。此信,看過即毀。”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明日午時三刻,城西‘三味茶樓’,二樓臨街雅間‘聽雪軒’,有人等你。”
說完,竟不再多言,也不等田宗源有任何反應(yīng),微微一點頭,便轉(zhuǎn)身徑直走了出去,腳步輕捷無聲,眨眼便消失在偏廳外的陰影里。
來去如風(fēng),神秘莫測。
田宗源握著那封尚帶著對方體溫的信,站在昏暗的偏廳里,心頭的疑云翻滾得更加劇烈。
他猶豫片刻,快步走回棲云院自己的臥房,反手閂上門。屋內(nèi)同樣冰冷,但他已顧不得這些。他坐到桌前,就著油燈昏黃的光,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里面只有一張同樣質(zhì)地的素箋,上面是幾行筋骨遒勁、鋒芒內(nèi)斂的小楷:
“田氏宗源臺鑒:”
“令尊與八寶街諸公,行商遼東,心系關(guān)外,往來奔波,勞苦功高。然,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今關(guān)外軍需,屢屢遲滯,價昂質(zhì)劣,所耗國帑,觸目驚心。其中關(guān)節(jié),圣心甚憂。”
“聞君雖庶出,然才干卓絕,尤擅工造營造之術(shù),精于籌算,更兼孝義,乃璞玉蒙塵。今工部虞衡清吏司,恰缺一實心任事、明察秋毫之員外郎(從五品),主理軍械營造、物料核驗。”
“此位,乃陛下親點,望君莫負(fù)圣恩。明日午時三刻,三味茶樓聽雪軒,恭候大駕。成與不成,皆在君一念之間。”
“內(nèi)廷司禮監(jiān)秉筆王承恩手書”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日期,但那方小小的、鮮紅的“內(nèi)承運庫印”鈐記,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田宗源的心頭!
“王承恩……司禮監(jiān)秉筆……陛下親點……工部員外郎……從五品……”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砸得他耳中嗡嗡作響。他捏著信紙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臟深處炸開,瞬間沖垮了四肢百骸里盤踞的寒意,直沖頭頂!
工部員外郎!從五品!那是他田宗源——一個被家族鄙棄、被正房苛待、連炭火都保不住的卑微庶子——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位置!是無數(shù)寒窗苦讀的士子皓首窮經(jīng)也未必能企及的清貴京官!更是他田家,縱有潑天富貴,也永遠(yuǎn)無法用銀錢買到的通天之路!
王承恩……崇禎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jiān)!他代表的,就是紫禁城里的那位天子!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圣心甚憂……所耗國帑,觸目驚心……其中關(guān)節(jié)……”田宗源死死盯著信上的字句,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眼底。父親田生蘭,還有八寶街那幾家……他們做的那些生意,那些與關(guān)外不清不楚的勾當(dāng)……原來,宮里早就知道了!而且,已經(jīng)震怒!
這哪里是橄欖枝?這分明是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Γ∈腔实垡杷@個被家族邊緣化的庶子之手,去撬開八寶街這看似鐵板一塊的堡壘!是讓他去當(dāng)一把扎向自己父親、扎向整個錦州商幫心臟的尖刀!
“成與不成,皆在君一念之間……”
田宗源猛地閉上眼,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巨大的狂喜與更深的恐懼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絞緊,再絞緊!
他仿佛看到了母親蠟黃枯槁的臉,聽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他看到了正房田崔氏那刻薄而倨傲的眼神,看到了內(nèi)院管事李貴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臉;他更看到了父親那張在生意場上精明強(qiáng)干、面對嫡庶紛爭時卻總是沉默回避的臉……
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回,最終定格在信箋上那方鮮紅的“內(nèi)承運庫印”上。那紅色,刺目得如同燃燒的火焰,也如同淋漓的鮮血。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里所有的迷茫、掙扎、恐懼,在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所取代!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后,終于看到唯一一條生路——哪怕這條生路是用至親的血肉鋪就——所爆發(fā)出的孤注一擲的狠厲!
他不再猶豫,將那張薄薄的信紙湊近油燈跳動的火焰。橘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角,迅速蔓延開來,將那幾行決定命運的文字吞噬,化為片片帶著火星的灰燼,飄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火光映亮了他蒼白的臉,那雙眼睛里,只剩下幽深的寒潭,和潭底燃燒的、名為野心的火焰。
翌日,午時三刻。城西“三味茶樓”。
聽雪軒雅間內(nèi),暖意融融。上好的銀霜炭在精致的銅胎琺瑯火盆里靜靜燃燒,散發(fā)著松木的清香。
王承恩換了一身低調(diào)的深青色錦緞常服,坐在鋪著厚厚絨墊的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盞雨過天青的官窯瓷杯,杯中是色如琥珀的君山銀針。
他垂著眼,似乎在專注地欣賞著杯中茶葉的沉浮,神態(tài)平和,與昨日那灰袍人的冷硬判若兩人。
田宗源坐在下首,姿態(tài)恭敬卻并不卑微。他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深藍(lán)色直裰,雖然料子普通,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熨燙得平平整整。昨日那個被凍得臉色發(fā)青、滿腹怨憤的庶子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沉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審慎的青年。
“公公明鑒,”田宗源的聲音平穩(wěn)清晰,條理分明,“錦州軍需,大宗無非糧秣、布匹、藥材、軍械、火器火藥幾類。糧秣一項,主要由城東范家、王家把持,從山東、河南等地采買,經(jīng)大運河至天津衛(wèi),再轉(zhuǎn)海運或陸運至寧遠(yuǎn)、錦州。其間損耗,賬目上多報三成已是慣例,實則虛報、以次充好、勾結(jié)沿途官吏克扣,實耗恐在半數(shù)以上。尤其去年秋糧,范家運抵錦州倉的米,霉變者十之三四……”
“布匹藥材,則由城南李家、靳家經(jīng)手。李家號稱專供蘇杭上品棉布,然實際運抵者,多為河北、山東次等粗布,以藥水漂白增厚,初看光鮮,經(jīng)冬一凍,脆如薄紙,兵士怨聲載道。靳家藥材,遼東道地參茸自是稀缺,然常用之柴胡、黃芩、金瘡藥等,常以陳年舊貨、或藥力不足的劣品充數(shù),甚至混雜泥沙增重……”
他語速不疾不徐,如數(shù)家珍,將錦州八大家各自把持的生意鏈條、慣用的舞弊手段、勾結(jié)的環(huán)節(jié)、虛報的數(shù)額,一一剖析開來。
沒有激烈的控訴,沒有情緒化的渲染,只有冰冷、精確到令人心頭發(fā)寒的數(shù)字和細(xì)節(jié)。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剖開八寶街表面光鮮的錦袍,露出內(nèi)里早已潰爛流膿的瘡疤。
“……至于軍械火藥,”田宗源的聲音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王承恩手中那盞紋絲不動的茶杯上,語氣更加凝重,“此乃國之重器,亦是利潤最巨、風(fēng)險最高、牽涉最廣之處。火器由城西常家總攬,多從佛山、澳門購入佛郎機(jī)炮、鳥銃。然常家購入者,多為西洋淘汰之舊貨,或澳門葡人私下翻新之品,價昂數(shù)倍。更甚者,其與工部軍器局某些吏員勾結(jié),將新造之鳥銃、火藥,以‘次品’、‘損耗’之名報損,實則偷運出庫,輾轉(zhuǎn)流入……關(guān)外。”
“流入關(guān)外”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重錘砸在寂靜的雅間里。
王承恩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他終于抬起眼皮,那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在田宗源臉上,像兩道冰冷的探針。“關(guān)外?”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讓房間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
“是,公公。”田宗源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晚輩雖身處邊緣,但家中工坊偶有承接常家外包之銃管打磨、火藥分裝等差事。曾親見其管事,將成箱標(biāo)有工部印記、品相完好的鳥銃和火藥,深夜運出城外,交接之人,口音……似遼東建州。”他頓了頓,補(bǔ)充道,“此事隱秘,晚輩亦只是窺見一鱗半爪,并無實證。但常家以此牟取暴利,十倍于尋常軍需,當(dāng)是確鑿無疑。”
王承恩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目光越發(fā)幽邃冰冷。他將手中一直沒喝一口的茶杯輕輕放在紫檀木小幾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很好。”他終于開口,聲音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疤锕佣慈粲^火,心思縝密,更難得有一份忠君體國之心。”他緩緩從袖中取出一份折疊整齊、蓋著朱紅大印的文書,放在幾上,推到田宗源面前。
那是一份吏部簽發(fā)的告身文書。
“工部虞衡清吏司,員外郎,從五品。”王承恩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玉墜地,“即日生效。田公子,不,田大人,陛下知人善任,望你莫負(fù)圣恩,盡心王事,肅清積弊。”
田宗源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份文書上,那朱紅的印章,那工整的“田宗源”三個字,像有千鈞之重。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驚濤駭浪,雙手微微顫抖著,極其鄭重地拿起那份文書,仿佛捧著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和未來。
“臣,田宗源,”他站起身,對著王承恩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堅定,“叩謝天恩!必當(dāng)肝腦涂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不負(fù)公公提攜之德!”
王承恩看著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像是贊許,又像是對棋局落下一子后的了然。“田大人請起。”他抬了抬手,“錦州水深,萬事謹(jǐn)慎。該動的人,該查的事,不必畏首畏尾。宮里,”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
田宗源心頭一凜,再次躬身:“宗源明白!”
王承恩不再多言,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去吧。錦州城,該變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