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評級員女士扶了扶眼鏡，微瞇眼睛看著面前的景象，一副壓力很大的樣子。

她是官方機構的星級評定員，受過專業訓練。

一般不會失態，除非忍不住。

眼前這家健身房的內景……

實在很難評啊。

三個字概括就是“小、破、舊”。

長方形的場地一覽無余，一面墻壁貼著鏡子，能讓空間看上去大一些。健身器材屈指可數，最多的大器械應該就是跑步機了，其它諸如啞鈴杠鈴之類的小東西倒是也有不少散落在地板上。

客人么……只有一個瘦巴巴的中年男子在其中一個跑步機上，搖搖晃晃氣喘吁吁地跑著，像只喪尸。

“明顯是要倒閉了吧……”評級員女士凝起眉頭，覺得這次例行評級好像沒什么必要了。

“咳，我們走的是小而精路線。”

方士玉引著兩位評級員進來，發現女評級員明顯面露難色，男評級員倒是一臉平靜的樣子，推了推眼鏡，說了句：“衛生搞得不錯。”

衛生方面是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優點，一方面根本沒人來，本來就不怎么臟，另一方面，為了迎接這次評級，方士玉可是拿抹布一點點擦了個遍！可憐了他這老腰。

女評級員點頭：“嗯，衛生確實……”

“還有，我們服務那是相當周到的，不僅隨時提供健身指導，還提供免費的茶水、飲料。”方士玉朝前臺一招手，“小七，看茶！”

“來啦！”

長相甜美的單馬尾小七應了一聲，在前臺一陣倒騰，小跑著端來兩個一次性紙杯給兩人。

兩位評級員禮貌地接過來，淺嘗一口。

女評級員皺了皺眉：“這是……”

小七道：“冰紅茶，康斯父的，六塊錢一瓶呢！”

方士玉眼前一黑。

“茶就免了，還是抓緊時間辦正事吧。”面無表情的男評級員沉聲說道，“你們這里的健身器材，都有好好維護吧？”

“那必須的！”方士玉拍了拍一旁的跑步機，自信的說道：“每天都會檢查，每周都會例行保養。”

“嗯……”

男評級員點了點頭，把手中的評價表和鋼筆交給同事保管，自己站在跑步機上，眼鏡泛著冷光。

方士玉給他打開電源，調到低檔。

跑步機慢慢運轉起來，一身西裝筆挺的男評級員隨之慢慢跑動。

“你看，一點問題都沒……”

方士玉的話剛說一半，只聽“嗞啦”一聲。

操作面板上竄出一道火花。

跑步機像是抽風了一樣，猛地提速！

男評級員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向前一撲，隨即就被跑步機甩飛了出去，臉先著地。

“老陸，你沒事吧！”女評級員驚呼，趕忙過去查看。

“沒逝……”

男評級員蹲在地上，雙手捂著鼻子，鼻血從指縫里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方士玉在風中凌亂。

完犢子了。

“小七，紙巾……”

“來啦！”

小七單馬尾一跳一跳地跑過來，拿著一包紙巾遞給男評級員：“輕風的，一塊錢一包……”

“免費，免費！”

方士玉差點抓狂。

男評級員拿紙巾堵住鼻孔，指了指抽風的跑步機，眼鏡泛著冷光：“這個，得換。”

“明白……”

方士玉生無可戀。

眼睜睜看著兩人在評級表上畫了幾筆。

“他是你們這兒的會員？”男評級員指著里面那個在跑步機上半死不活的中年男子，甕聲甕氣地問道。

“是。”

也是唯一一個。方士玉心里默默補充了一句。

“不介意我們過去問幾個問題吧？”

“當然！”

方士玉引著兩人過去。

“老李，這兩位是來給咱們健身房評級的，想采訪一下你，你看……”

瘦巴巴的老李從跑步機上下來，兩手撐著膝蓋，喘得說不出話，只比了個“ok”的手勢。

兩位評級員耐心等了幾分鐘，等他氣喘勻了，又喝了口水，才開始問。

“您好，請問您是這里的會員嗎？”

“是啊，都在這里鍛煉兩年多了。”

兩人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他這副身板，感覺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

這是鍛煉了兩年多的樣子？

“為什么鍛煉？”

“強身健體。”

“您覺得這家健身房怎么樣？”

“我覺得蠻好的。”

老李咧嘴爽朗一笑。

“會員到期后，還打算續嗎？”

“續！當然續！”老李說著，朝方士玉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這年頭，機械臂、外骨骼滿大街都是，大家都過于依賴科技，還在健身行業里堅持的人可不多了。就沖這份情懷，只要老板不跑路，我就陪伴到底！”

接下來又問了老李幾個問題，老李都是挑好話說的。

方士玉被這個男人給感動到了，決定有時間免費給他私人定制一套增肌鍛煉計劃表。

兩個評級員在評價表上記了幾筆，環視四周，問道：

“你這里沒有教練員嗎？”

健身房里除了老李這個會員，好像就只有老板和那個前臺小姑娘了。

方士玉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也有教練證的，雖然只是初級。”

“就你一個？”

“還有一個……”

話音未落，那邊更衣室的門開了，里面走出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穿著一身緊身運動服，勾勒出一副完美健康的身材。

“這位是陳教練，我們健身房的中流砥柱……”

方士玉的話還沒說完，陳教練一臉不耐煩地把一張折起來的紙拍在他胸口上。

“這是什么？”

“辭職信。”

陳教練把外套往肩上一搭，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記得把這個月工資打給我。”

不——

方士玉內心伸出五指作挽留狀。

那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腳步聲逐漸遠去。

健身房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男評級員干咳一聲：“一個教練員，也夠了。”

……

終究還是從二星級掉到了一星級。

方士玉送走兩個評級員，站在樓下望著街上人來人往，久久無言。

如今科技發展迅猛，機械臂等輔助設備早已普及。

視野中幾乎一半的人佩戴了機械臂，還有少數穿著外骨骼。

在機械臂的加持下，一個弱女子都能輕松提起一桶水。

而外骨骼，更是能讓人輕易突破人體極限。

更有甚者，一些科技公司正在進行如何將人體與機械相結合，從而實現延長壽命乃至長生的目的。聽說目前已經在猴子、猩猩等動物身上開始了實驗。

如今科技的發展勢頭，早已壓過武道。

不是不想成為武者，而是太難。

誰不想自身變強，乃至超凡入圣？鼎鼎大名的“武道四柱”，也是備受尊崇。

但是武道太難走，導致武者數量稀少。沒有足夠的群眾基礎，就注定會被邊緣化。

不得不承認，如今已是科技的時代。

方士玉轉過身，抬頭望向二樓招牌：龍拳健身房。

龍拳，方家祖傳絕學。

方士玉小時候跟爺爺學過一點皮毛，現在也沒啥用武之地，也早忘得差不多了。

想當年，方家武館也算是名噪一時。

但是爺爺比武敗給趙家那個老頭子后，方家武館開始衰敗，后來在科技沖擊浪潮中第一批倒下。

轉而開起健身房，起初還算不錯，但隨著機械臂等設備普及率逐漸升高，來健身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到了方士玉手里，又碰巧遇上疫情，健身行業遭到重擊，眼下龍拳健身房也到了絕境。

方士玉失魂落魄地回到健身房，看一眼房間里空蕩蕩的，不由問道：“老李呢？”

“他回家了。”小七說道，“對了，他還要我跟你說，最近要出差，所以可能好多天不能來了。”

“哦。”

方士玉感覺一陣落寞，失神地往臥推架上一坐。

小七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板，振作點，天涯何處無芳草。”

“昂？”

“哈哈，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放寬心啦，一切都會變好的。”

“謝謝。”方士玉眨了眨眼睛，對她說道：“那個，小七啊，你看，咱們這個月又跑了兩個會員，只剩一個了，這個月工資可能得降一降……”

“老板，這么想就是你的不對了。”小七正色道，“錢不是省出來的，是掙出來的！沒有客戶，你就去拉嘛，努力努力再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一定可以！未來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客戶會有，錢會有，一切都會有的！加油！”

“……”

有這么一個不離不棄的員工真好。

但是，我剛剛是不是被畫餅了？

……

夜幕降臨。

外面依舊熱鬧。

方士玉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前臺后的黑暗中，感覺前路就像此時一樣昏暗無比。

“只能放棄了嗎？”

武館、龍拳、健身房……一切都在消逝。

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個被時代拋棄的人。

就在他獨自emo的時候。

忽然，黑暗中一抹幽幽的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