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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不醉竹林。
若衡從五歲起就被父親送來了這里,不醉竹林。不醉竹林位于停雨山頂,停雨山的山腰,正是武林第一門派——靖云門所在。
若衡和師父師娘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師父青山山人雖自詡隱士,但十幾年前經(jīng)不住靖云門掌門侯霄“每月給不醉竹林送五十壇’梨樹下’”的誘惑,答應他每個月下山為靖云門的弟子講學,還浪得個“靖云門長老”的稱號。
師娘丁柔是個絕世美人,一顰一笑都勾人心魄,當年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女俠,若衡一直想不通她怎么會跟了師父這樣一個放蕩不羈荒誕不經(jīng)的“山人”。
據(jù)說師父年輕的時候舉止輕浮,形骸放蕩,容貌可怖,路數(shù)不正,兩人門不當戶不對,無一人看好他們這一對。
可師娘偏偏死心塌地地跟著師父,還把他慣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這也是師父后來在武林中聲名鵲起的一大原因。
若衡一直想知道師父和師娘之間唯美愛情故事的起因與經(jīng)過,也繞著彎兒問過他倆多次,可是師父和師娘就是對此閉口不談。
師父被問急了,就吼他“臭小子,等你自己有唯美愛情故事的時候再來問我!”有時還丟給他幾塊石頭。
顯然這不只是普普通通的石頭,而是用上了鎖魂訣手法的,不但力道大,而且飛行路線奇詭,常常令若衡避無可避。
當然那是他不濟的時候,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可以完美地避開或接住師父丟給他的一些“暗器”了,比如酒杯,酒碗,酒壇子,酒缸倒還不曾有過。
師父好酒,沒有什么問題是酒不能解決的。他偏愛一種叫做“梨樹下”的酒,市面上很難買,價格也很好看。師父自從在侯霄掌門那里喝過它之后便對它情有獨鐘,非此酒不喝。
侯霄掌門每月送上來的,他都埋在了院子里那棵大梨樹下,也算是應了它的名字。這酒釀造的方法原本是被壟斷的,可師父喝的多了,竟然自己搗鼓出了一套法子,味道雖有絲毫差異,但絕不輸正牌。
師娘把師父看得比較牢,不是重要的日子不讓他多喝,因他一旦喝醉了就很難對付。若衡見過無數(shù)次師父喝醉的樣子,他可是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師父一旦喝醉就喜歡說大話,又不甘心自言自語,于是常拎著他強迫他當聽眾。
然而師父每每逃脫師娘的視線去刨土偷酒喝的時候,若衡依舊心甘情愿地為他打下手,常常是放風,這也是為何有幾次師父還來不及銷毀現(xiàn)場遺留的證據(jù)就被師娘抓著了的原因。
若衡有時也奇怪師父到底知不知道他去師娘那里打小報告的事,明明他這么詭魅而深不可測的人,應該頭腦很機智才對,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呢?后來若衡實在是看不透,便斷定師父可能對師娘提著搟面杖來抓他現(xiàn)行這件事十分享受并且樂此不疲。
平日里,師父教他武功,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靖云四決”——鎖刃訣、鎖風訣、鎖魂訣、鎖情訣。
靖云門大多數(shù)的弟子都只能練到鎖風訣,只有掌門和幾名長老練到了鎖魂訣,師父也遲遲未能突破第四訣鎖情訣,但他似乎已經(jīng)開始享受他的老年生活,沒有要繼續(xù)修煉的意思,就連平日里教他武功,也只是在一旁口頭指點,偶爾才會真正提起劍來手把手地教他。
所以若衡在武學上能有今天的成就,單純是靠他過人的天資和非凡的悟性,基本上可以說和拜的師父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據(jù)說從靖云四訣被創(chuàng)以來,可以練到鎖情訣的人屈指可數(shù),而這些人卻巧合般地都沒有一個好下場。所以江湖上對鎖情訣也有這樣一種說法:修習鎖情訣,就會令人性情大變,否則怎么在里頭嵌了一個“情”字。
縱是如此,靖云門也靠著這靖云四決成為了江湖上第一門派,修習到第三訣鎖魂訣者也能在江湖上有一方立足之地。
這是一個平常的午后,陽光從竹葉間漏下點點細碎的影子,斑斑駁駁倒也好看。清風徐徐,將竹葉吹得窸窣作響。
若衡平靜地坐在玄武石上,將真氣運滿九九八十一個周天。當他在風池穴處將真氣悉數(shù)收回,一股清流瞬間浸潤了全身,原來運行不暢的阻隔也都消失了,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
這就是靖云四決中的第三決,鎖魂訣。靖云四訣講究的不單單是劍術(shù)、劍法,最重要的是內(nèi)功,沒有一個雄厚的內(nèi)功作為基礎(chǔ),哪怕是將整套劍法使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風,也達不到它應有的威力。
而許多人之所以止步于第二訣,常常是因為沒有循序漸進,內(nèi)功跟不上劍法,或是劍法跟不上內(nèi)功。
他緩緩睜開眼,這一次突破第三決第一重,顯然比突破第二決第四重時要困難了很多,不但用去了整整三天,而且他渾身仿佛被榨干了一般,里衣完全被汗打濕。被風吹著,著實有些冰涼。
他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吐息,從玄武石上一躍而下。他的心情十分舒暢,果然鎖魂訣的威力要遠遠高于鎖風訣,即使是饑腸轆轆身體疲乏,他也覺得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力量,稍一運功就能調(diào)動周身內(nèi)力。
同時,他的感知也更加敏銳了,遠遠的就聞見晚飯的香氣,而且,好像有肉!看來師娘又擺上了她的拿手好菜—紅燒肉!
“阿衡,快過來?!笔菐熌镌诤魡尽?
若衡答應了一聲,快步向吃飯的石桌走去。沒有什么比一頓美味的大餐更有吸引力啦!
走過一個轉(zhuǎn)角,一紅一白兩道身影落入他的眼眶,二人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身上還帶有隱隱的熏香。
紅色的自然是美艷的師娘,雖然師娘年近五十,但面容依舊嬌秀,美目深邃,膚若凝脂,并且總是一身紅衣,風韻依舊。若不是成天和師父在這竹林里膩著,這姿色擺到江湖上絕對還能占上一席。
那個穿白衣的是他兩個月前新有的師妹,名叫殊墨,年方十七。以前她總是一身練功服,束起馬尾,只留額前幾縷碎發(fā)。今天她把頭發(fā)放下來,在發(fā)梢處用一根鵝黃色的絲帶輕輕一綁,竟然十分俏麗動人。這種美和師娘不一樣,如白梅,如淡菊,如出水芙蓉,如含苞玉蓮。若衡歪著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竟有些失神。
殊墨瘦瘦的,皮膚很白,漆黑的眸子仿佛望不到盡頭,像是里面裝著另一個世界。笑起來眉目彎彎,露出兩個梨渦,眼角眉梢盡顯雅致。唇色粉嫩,如同掛著晨露的花蕊。一襲白衣勾勒出窈窕身段,就像一枚無暇白璧,溫潤地讓人恨不得一直捧在手心。
似乎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雙頰有些泛紅,更是惹人憐愛。這模樣讓若衡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在院子里的梨樹下,她淺笑吟吟,“若衡師兄好,我叫殊墨。特殊的殊,水墨的墨?!?
風柔柔的,淡淡的,拂落幾瓣梨花,潔白的花瓣無聲地落在她的肩上,她只靜靜地站在那里,就是水墨畫中的女子,雖然幾筆便能勾勒,但濃淡適宜,恰到好處。
若衡搖了搖頭回過神來,嘟囔著,“這才像個女孩子嘛……”不禁又多看了殊墨幾眼,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師父提著兩壇梨樹下走來,不輕不重地踹了若衡一腳“你小子,見著漂亮師妹就沒魂兒,真丟臉!”
若衡習慣了和師父抬杠拌嘴,他回擊道“那師父也還不是眼睛跟著師娘走,那殷勤獻的……”
“殊墨啊,你別對他那么客氣,學學你師娘!她是怎么對我的?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否則這小子以后治不住!”師父一邊拆了梨樹下的泥封,一邊和殊墨聊著。
酒香不知不覺已經(jīng)溢滿了整個竹林,這“梨樹下”果然是好酒,只聞一聞味道,就令人難以自拔。
“上次燒紅繞肉還是你來這兒的第一天呢!”師娘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出來,笑意盈盈。她一直十分寵愛殊墨,不是母親卻勝似母親。殊墨則抿著嘴角輕笑,乖巧地幫著師娘擺桌。
“總算你師娘的‘道是無情卻有情’劍法不會后繼無人,阿衡,你可小心了,殊墨天資聰穎,哪天把你比過了也說不定!”師父一邊咕咚咕咚大口飲酒,一邊朝若衡擠眉弄眼,趁機奚落。
殊墨有些害羞地笑道,“怎么可能,我才學了兩個月的功夫,再怎么用功都比不上師兄?。 彼低殿┝艘谎廴艉?,不巧和他揶揄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就算比不上你師兄,比上你哥哥還不是綽綽有余!話說你哥哥也真是寵著你,當初我想收你為徒的時候不知道向他說了多少好話,費了千辛萬苦才把你帶上山來。總算師娘我眼光不錯,看上的果然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兩個月就領(lǐng)悟了'道是無情卻有情'的要義,今后只要勤加練習,讓阿衡指點指點,不出半年就能功力大增?;厝ヒ埠煤米屇愀绺缜魄?!”師娘邊說著邊不停地為殊墨夾菜,想她多吃一點,身子骨才能更強壯。
師父雖然一向沒心沒肺,但也把那日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說到激動之處就手舞足蹈,灑了一桌的酒,“那天我去侯霄收的那些個弟子當中轉(zhuǎn)轉(zhuǎn),正說著沒一個根骨好的,你師娘就把我拉去了,說是有個剛上山來的女孩子,看著十分討喜,想收她作弟子。你說說你師娘,非拉著人家不放,硬要人家小姑娘拜她為師,她哥哥能同意嗎?”師父向著若衡打趣道,口中含著酒,講話也口齒不清地。
“我看著她哥哥和還有一位小公子也很不錯,可你不是不收弟子了嗎?再說了人家一心拜侯霄掌門為師,我哪好意思搶?”師娘狠狠瞪了一眼師父,師父忙低頭,暗中朝若衡撇了撇嘴。
師娘接著吩咐“這次我們走后,你們兩個收拾收拾就到靖云門去,我已經(jīng)和侯霄掌門說明了,他會給你們安排妥當?shù)?。這樣殊墨的哥哥也能夠放心?!?
殊墨的哥哥叫葉唐安,雖然師父師娘只見過他一次,但對他印象十分深刻。他對殊墨的維護和寵溺甚至到了一種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容不得她受到一星半點的傷害。若不是殊墨執(zhí)意想要拜師上不醉竹林來,葉唐安恐怕是會和這兩位武林前輩直接翻臉。
就算殊墨來了不醉竹林,他也常托前來送酒的弟子為殊墨捎來不少東西,當季的水果,防身的兵刃,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集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兒,每次都能裝一大包裹。
若衡對師妹的這位哥哥很是感興趣,一直想找機會拜訪,這次下了山,二人肯定常常見面,說不定還能找上機會比試比試。
“師父,你這一走,我什么時候可以出師???”眼見師父已經(jīng)有了些許醉意,若衡擠了擠他的胳膊肘,講話也大膽起來。
“出師?等你能一口悶了這壇梨樹下才能算你出師。”師父已經(jīng)開始取了第三壇酒開始喝,眼睛半瞇著,漏出一抹邪邪的笑。師娘一把拍上他準備斟酒的手“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就不能少喝點?”
殊墨把頭靠上師娘的肩,故意板著臉說,“看來在師娘心中,殊墨和師兄還是比不上師父,師父才說著要游歷名山大川,尋覓奇風異景,師娘就迫不及待要陪師父離開,可是一點都沒有不舍得我呢!師娘也不怕,我和師兄沒有你們的指點,荒廢了練功嗎?”她難得流露出小女孩撒嬌的語氣。
“怎么會呢,你們兩個都是乖孩子,阿衡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第三訣第一重,就快比他師父厲害了。你呢勤于練習,又有阿衡盯著,遲早啊也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也算是把師娘的這套劍法發(fā)揚光大了?!睅熌锶崧暤?,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你這老頭子就知道喝喝喝,都快被自己弟子趕超了!”
“青出于藍勝于藍,這是好事。這個天下啊,遲早都是阿衡的……我年紀大了,最適合閑云野鶴,與世無爭,游山玩水,居無定所的生活。你們兩個湊近點,再讓師父好好看看,過了今天,恐怕是這輩子都見不著嘍!”
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明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之前一直沒有說破,是怕氣氛變得沉重?,F(xiàn)在師父喝多了,終于說了這話,若衡和殊墨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師父師娘,你們?nèi)羰怯锌站突貋砜纯次覀儭?
殊墨的話湮沒在師娘緊緊的擁抱中。有些事,點到為止,不必多言。
之后還聊了些有的沒的,大多是師娘吩咐的一些飲食起居上的細碎小事。有師父在一旁三言兩語地插嘴講玩笑話,幾人也沒有弄到要抹眼淚那般的傷感。
最后師娘執(zhí)意自己收拾碗筷,讓若衡和殊墨回去休息,就像平日里一樣。他們是知道的,師娘其實很舍不得離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