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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紙人開眼
“嘶……”
渾渾噩噩之際,何紹安遽然感受到靈魂撕裂痛疼,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啃咬撕扯他的身體,令他猛然一下驚醒過來。
入目一片渾暗,朦朦朧朧看到有幾點微弱幽綠光芒,受到驚嚇四散逃走。
“耗子嗎?”
“城里的耗子都快成精了,也不怕人……不對,我的身體呢?”
何紹安很快察覺異常,發出一聲后知后覺驚叫。
他趕忙環視四周,七百二十度無死角視野,非常新奇獨特的體驗,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團拳頭大稀薄幽綠光霧,在陰森冰寒空中孤零零漂懸。
不知何處傳來隱隱約約鑼鼓敲打聲,混合拖著長調的女人悲切哭唱聲,時隱時現,聽不懂唱些什么內容。
氛圍一下子變得很陰森不對勁。
有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念頭不可遏制升起。
難道……他死了。
“啊呸呸,不興自個嚇唬自個的,應該是做噩夢了,還沒有徹底醒來?!?
“夢里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小時候還經常夢到自己會飛呢?!?
何紹安強壓恐慌,如是寬慰著,想要用意志迫使自己從太過真實的噩夢中清醒,將浪蕩得不著邊際的靈魂回歸身體。
太嚇人了,好端端的怎么會做這種夢?
緊接著他又愣怔住。
“據說夢里只有黑白色彩,我看到的慘綠色又是什么鬼?”
他盯著似絨毛舒展的幽綠光霧團,清晰波動著,絲絲縷縷纖毫畢現,有一種像自身一部分的熟悉感。
出事前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涌現。
加班結束后已經很晚了,他趕最后一趟地鐵,著急慌忙鉆進一條陰暗巷子抄近路。
突然有一種撞上臟東西的恐怖感受,使得他呆滯原地,腦子一片空白,頭皮發麻,背脊涼颼颼的直沖天靈蓋,雞皮疙瘩暴起一身,隨后陷入冰冷黑暗里就什么都不知道……
何紹安此時才意識到這不是夢,他大抵已經死了。
意外比明天先到,他不可能再醒來。
唉,夜路走多了終遇鬼。
他做午馬的日子,就這樣稀里糊涂結束。
劇烈撕痛再次傳來,把何紹安從胡思亂想中扯回殘酷現實。
他看到一團豌豆大小的暗綠光點,不知什么時候悄悄接近,膽大包天從下方偷襲撕咬屬于他的光團。
那種發自靈魂的痛楚,激怒了因為得知身死而心懷怨懟又無處發泄的何紹安。
他近乎本能控制自身光霧,陡然張開一道口子,將倉皇逃竄小光點狠狠咬住。
各種雜七雜八暴虐、憤怒、害怕等情緒從小光點體內潰散,不消片刻,小光點被他吞噬一空。
沒嘗出是什么味兒,感覺自身強壯了一些。
人善被人欺,鬼惡有鬼吃。
何紹安開始主動出擊,追殺黑暗中窺探的數道光點。
憑什么都欺負他?
讓他死后連做鬼都不得安生。
花了不少時間,追得雞飛狗跳,將所有光點統統干掉。
何紹安已經察覺他所處的地方大約有一間房子大小,密封得沒有任何出入口,像是一個堅固盒子,任他如何沖撞,巍然不動。
外面的鑼鼓、唱經、哭喪聲也漸漸停歇,他獨自漂浮黑暗中,不知將何去何從?
吞噬的亂七八糟光點,讓他昏昏欲睡。
嗝,好像吃撐了。
無數記憶碎片、殘像和各種負面東西,如同沉渣泛起,影響著何紹安的靈魂。
何紹安早已恢復了冷靜,他強忍著睡意,下意識覺得必須要碾碎晃來晃去的記憶殘像,融合所有吞噬的能量,不能任由小東西在他體內蠢蠢欲動搞事。
“我的地盤我做主,再也不做窩囊廢?!?
“生不做人杰,死可為鬼雄。”
黑暗孤寂中,何紹安念叨著給自己打氣。
幽霧散發出微光,隨著時間流逝微光慢慢收斂,幽霧團猛然顫抖沉浮一下,似乎是打盹突然被驚醒,便再次散發出有序微弱光芒。
如此周而復始,光霧團緩緩縮小。
黑暗中有絲絲不可名狀暗紋,神秘繁雜,縹緲如煙氣流動,不知不覺幫他剔除融合各種雜質能量。
何紹安是被一陣密集爆竹炸響,和異常激烈的鑼鼓、呼天搶地哭嚎聲吵醒,相比前次要清晰許多,不再是隱隱約約似乎隔得極遠了。
他仔細傾聽一陣,吞噬了七八個光點,意外地能夠聽懂各種嘈雜聲音。
外面確實在辦喪事,七日停靈結束,正是出殯時候。
“柴垛村?好接地氣的名字,沒聽說過,奇怪,現在還有停靈七日的規矩?”
何紹安聽著動靜漸漸遠去,四周又陷入寂靜。
他察覺自身幽霧光團縮小了兩成,似乎凝實許多,不再虛浮臃腫,晃來晃去的記憶殘像消失無蹤,應該是被他融合了。
感覺有用不完的力量,然而……他砸不破密封的盒子。
外面傳來腳步和一個中年男子的渾厚嗓音。
“有根,手腳麻利點,加快進度,食哺之前必須完成靈屋、紙轎、紙馬的收尾和補色,紙人你不要碰。”
“五叔,您放心,到晌午保管能做完,不會耽誤事兒?!?
一個年輕人聲音回應,接著笑嘻嘻道:“叔,您能不能教我給紅男綠女紙人扎竅、開眼?我不碰引路紙人?!?
中年男子呵斥道:“你小子才學紙扎三年不到,路子還沒蹚熟,就著急慌忙要出師了?”
年輕人嘿嘿賠笑道:“哪敢吶,這不怕您受累,侄兒想多干點活兒。”
“去去去,少給我瞎掰扯添亂。給紙人開眼、扎竅,看著是簡單,里頭撈陰門規矩多著呢,命格、手法和時辰都有講究,萬一招來孤魂野鬼附身紙人,討債索命,到時你拿什么化解鎮壓?”
“是是是,侄兒明白了,五叔教訓得是。”
“你明白個屁,干活去吧?!?
中年男子是十里八鄉頗有名氣的紙扎師傅田滿升,借機將眼高手低急于求成的侄兒訓斥一頓,從肩頭拿下一個黑布包袱,打開后拿出一個舊褐瓷瓶、一排粗細不一鐵針和三支毛筆擺在桌上,將柱子邊上的引路紙人搬起,打量著沒有描畫出眼睛、而神態栩栩如生顯得詭異的三尺高紙人。
紙扎匠和劊子手、仵作、二皮匠都屬于四小陰門。
民間有諺語流傳:劊子手的刀,墻上懸;扎紙匠的手藝,活又現;縫尸人的針線,走皮面;仵作的眼睛,看得見。
各有各的門道,吃的都是死人飯,身上難免沾染陰氣,不得不慎重。
紙扎匠便有“一大忌、兩不亂、四不扎”的鐵律規矩。
田滿升以指為尺,沿著紙人丈量默算片刻,揭開瓶塞,拿起一支毛筆沾了沾瓷瓶里黏稠墨汁,以一種奇特音調低念咒語:“一點陰墨入冥寒,紙人開眼化形看,兩筆勾魂,黃泉引路……”
下筆干凈利落,給紙人眉毛下方畫上了兩點漆黑眼睛。
左手食中二指做勢劃過紙人雙目。
“開!”
以細竹和木條為骨架,用桑皮紙裱糊而成的立體紙人,頭顱深處鑲嵌著一顆黑色石頭,表面浮現出蛛絲狀暗紋,有無形陰氣滲出。
窺聽良久的何紹安,晃動間突然見到了外界的景象。
他看到一個穿著灰白粗布短衣的古裝中年男子,皮膚粗糙呈古銅色,頭上挽著一個電視里似曾相識的發髻,額頭處三條扭曲抬頭紋盡顯滄桑風霜。
四目相對,氣氛陡然凝固。
何紹安心頭咯噔,暗叫一聲“糟糕”。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的魂魄會附身一具將要被焚燒的紙人體內。
簡直比撞鬼還要倒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