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考慮過，清水潭里的是一頭外來鬼？對方既然敢叫囂，或者也考慮到了你這些手段，它有其它應(yīng)對法子？再或者潭底通往地下陰溝，讓你抓不到？”

何紹安拋出一個接一個假設(shè)，用來打擊興致勃勃的桃神婆。

他要逼著興奮起來粗枝大葉的桃仙兒慮事周全，今后能幫他獨當(dāng)一面。

桃仙兒瞪著一雙漂亮杏眼，張著小嘴，半晌沒有出聲。

她早已在紫竹村前前后后轉(zhuǎn)過多遍，知道村東頭的清水潭，很不起眼的水凼凼，一腳能插到底的樣子。

她沒有仔細(xì)探查過，結(jié)果看走眼了。

哪知里面竟然藏著一頭幾十年不出的老鬼。

念頭幾轉(zhuǎn)，桃仙兒思索道：“可以請出紫竹村祠堂的香爐，抬去清水潭南面，由族長點三根高香，五十個年頭以內(nèi)的邪祟，不管它是外來鬼，還是本地冤魂，既然進了紫竹村地盤，統(tǒng)統(tǒng)都要受地方香火約束，然后斷水流，布石鏈鎮(zhèn)鬼陣，照樣拿捏住它。”

她暗自慶幸看的雜書多，而且她對整治邪祟興趣極大，那本《云堂齋》冊子也翻過幾遍，要不然就被老大問住了。

小娃已經(jīng)醒來，眼珠子骨碌碌看向一身黑衣的田良山，神色有些茫然。

似乎搞不懂怎么會出現(xiàn)在陌生地方？

小娃膽氣頗壯，并不害怕見過幾次的七太公，打量著傳聞中家里養(yǎng)了小鬼的陰森老頭。

何紹安點頭肯定桃仙兒的方法，說道：“細(xì)繩，你配合桃仙兒行事，務(wù)必要捉住清水潭里的老鬼，不能簡單驅(qū)逐了事。”

已然給過對方機會，奈何對方非要作死不領(lǐng)情。

繩鬼答應(yīng)一聲，他們之間說話交流，不擔(dān)心小娃聽去，主人和桃仙兒隱形了，小娃更看不到，除非是天賦異稟的“陰陽眼”，或許能察覺出異常，打開房門，招呼爬起來的小家伙出去。

庭院里坐立不安的族長等人忙圍了上來，有人驚喜感謝作揖行禮不迭，有人拉過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往小家伙屁股上拍兩巴掌，又舍不得用力，院子里一時間顯得很嘈雜。

繩鬼讓其他人帶著受到驚嚇的小娃先回去，熬一碗姜湯灌下祛祛寒氣，示意族長與他進堂屋說話。

桃仙兒跟著去了，以族長看不見的第三者身份，參與能決定一個老鬼生死的談話。

“……那口晦氣破潭，二十多年前，記得是重陽那天上午，刮北風(fēng)，比較陰冷，淹死過一名外鄉(xiāng)來的挑貨郎漢子，貨物散了一地，有些在水里飄著。”

“后來鎮(zhèn)上的仵作和巡檢勘探現(xiàn)場，通過布鞋底腳印，判斷那漢子是口渴了蹲下去舀水喝，失足滑落掉進去的，不是有人加以謀害。”

“村里賠了一貫錢喪葬費，出一口棺材給亡者親屬打發(fā)回去，還請道人做法超度了一番，約束各家小娃不準(zhǔn)去水潭附近玩耍。”

“哪知第二年秋天，潭里又淹死了一名外鄉(xiāng)漢子，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肚子已經(jīng)鼓脹很大，穿著還算體面，青布長袍，中年模樣，留著短須，鎮(zhèn)上的仵作和巡檢看過，那漢子腰間錢袋里還有銅錢和零碎銀子，身上也沒有傷，附近幾個村的都不認(rèn)識，當(dāng)流民給埋在村外亂崗林子。”

族長提及陳年舊事，嘆了口氣，繼續(xù)道：“要不是水潭地勢低，能在天旱時候用上，早用土填平了，您那個時候身體抱恙，病得不能出門，便沒有打擾，后來通過田滿升的師傅，請來三十里外石窯村的賀道人，做了一場法事，在水潭邊打下七根手臂粗石柱，自此再也沒出過事兒，哪知這回又……唉！”

那東西差點害死自己曾孫，族長又怕又怒。

繩鬼聽得淹死一個挑貨郎時候，手指頭下意識動了動。

待族長說完前因后果，他咳嗽一聲，開始睜著眼睛編瞎話，道：“水下臟東西已掙脫石柱鎮(zhèn)壓，怨氣累積，幾無化解可能，它選在秋天尋找替身，是當(dāng)年它淹死在秋天，這回發(fā)現(xiàn)及時，沒有造成不可收拾惡果。”

“下次它可能出現(xiàn)在井底，引得早起打水的漢子鬼迷心竅自個跳進去，所以老夫建議，一勞永逸解決掉它，這個惡人，老夫來當(dāng)，一應(yīng)因果，老夫擔(dān)著。”

族長被七叔公的危言聳聽嚇到了，想想那邪惡東西真要是晚上鉆進井底，還不知誰家的婦人漢子遭殃？手心手背都是肉，紫竹村經(jīng)不起折騰了。

上個月中元夜，在祠堂順利舉行了隆重大祭。

祖宗菩薩坐得高，沒讓他的曾孫子出事。

族長起身感激作揖：“全村上下念您大恩大德，您有什么要求，盡管吩咐下來。”

繩鬼每回扮演都能進入角色，擺了擺手，道：“老夫能享安穩(wěn)清福，心底自是有數(shù)，亦該回報一二，族長無須客氣，事成之后，切不可對外張揚，老夫這把年歲，人怕出名豬怕壯，可經(jīng)不起折騰。”

族長忙笑著說“一定一定，勞煩您了”，心底很承七叔公的人情。

約刻鐘后，族長拿著兩張繪制粗糙草圖，從院子匆匆離去，外面有人一直等候著。

正午時分，紫竹村祠堂大開正門，四名扎紅布腰帶的年輕力壯漢子，抬著半人高熏黑銅香爐走出，后面跟著族長、村長、族老，以及一干精壯男子，拿著鐵鍬、鋤頭、砍刀等工具，浩浩蕩蕩，穿過村子來到東頭低洼處的一口碧幽幽水潭。

各家婦人將不懂事的孩童拘束在家，不許出門看熱鬧。

太陽懸照，秋高氣爽。

族長按七叔公指點，作揖上香，口中念念有詞，無非是請祖宗保佑全村安寧之類，他做慣了的儀式，見三根高香煙霧筆直升空，心底兩分擔(dān)心放下。

“開工，動土！”

隨著族長一聲喝令，眾多漢子魚貫而去，在小溪上游三十丈位置開挖動工。

有經(jīng)驗老到的木匠師傅，用目光為準(zhǔn)繩，以腳尖劃出臨時改道路線。

人多力量大，刨的刨，挖的挖，進度極快。

漸漸的氣氛變得輕松，年輕漢子們開始有說有笑，開些葷素不忌玩笑。

水潭附近，另有一群中年漢子打赤腳，拾撿溪水常年沖刷帶來的鵝卵石，按照族長提供的草圖，從外圍鋪設(sh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鎖鏈，并將鋪好的鵝卵石用腳跟踩進軟泥地里。

他們不知如此做的意義何在？

以他們半輩子摸爬滾打的人生苦難經(jīng)驗，能夠猜到此舉背后的危險。

所以相比年輕人沒心沒肺的歡樂，他們幾乎沒有多余交流。

緊張刺激，悶聲干活。

不時拿眼角余光，瞥一眼那口令人瘆得慌的水潭，隨時準(zhǔn)備拔腿跑路。

桃仙兒隱身斜坐高處樹蔭遮蔽的粗枝上，晃著小腿，悠閑俯瞰百丈外的碧潭，水下有一團尋常人不可見的陰影，突破不了紫竹村的祖蔭香火無形限制，猶如困獸游蕩。

“小樣，叫你囂張，敢和本娘娘斗？”

“本娘娘隨便動動嘴，都不用出手，輕輕松松拿捏你。”

桃仙兒口中碎碎念，目光警惕掃視附近地形，防止水底下的落水鬼突破香火限制，狗急跳墻傷到人。

何紹安飄懸在左近，心底隱隱有些不踏實，他自是能看到水底有東西想要脫困，有些搞不懂了。

就這么點本事，敢傳話和他們叫板？

那頭落水鬼到底是蠢，還是暗藏什么他們看不清的算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