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面霧氣里傳出尖厲鬼嚎聲，稀薄人影心頭一驚，迅速變做一名面目稍顯僵硬的中年男子模樣，穿著花花綠綠紙衣裳，左手從口袋摸出一張黃符，右手自袖內掏出三根黑色鐵釘。

原本準備的幾樣手段，是為了對付那頭逗留村外的食鬼夜梟。

前段日子，不知從哪里飛來一頭食鬼夜梟，神出鬼沒，徘徊不去，已經壞了他豢養的幾頭小鬼。

他幾次設置小陷阱，連獵人手段都用上了，全部被狡猾的食鬼夜梟識破而沒有上當。

田良山是村里的七太公，一直等到僵尸害命鬧出的動靜徹底平息，他今夜以紙軀狀態潛出村外，想碰一碰運氣，突然聽到動靜，便悄然摸近前，目睹了紙傀少年指尖變長，干凈利落解決夜梟的后半程。

通過偷窺紙傀少年扭動身軀如麻花的幾個動作，田良山認出紙傀所學竟然是長生術，繼而猜到其跟腳來歷。

暗罵紙扎師傅田滿升那蠢貨學藝不精，好不容易用引魂石招到一頭完整野鬼，結果被野鬼反噬，落得焚身而亡的下場，他事后沒有從那片燒毀的房屋廢墟里找到引魂石，懊惱許久。

沒想到這么多天過去，逃跑了的紙傀居然又自個送上門來，還替他解決了心腹之患的食鬼夜梟。

真是意外之喜，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

為了祖傳的“長生術”，他更不可能放過開竅學到傳承的紙傀。

他手頭有祖上留下的古籍冊子，里面記錄著寥寥幾句關于長生術的秘密。

他曾經琢磨那顆表面刻著“長生”二字，實則叫引魂石的黑石一個甲子之久，用引魂石捉到幾頭野鬼，也順利煉制出紙傀，借到壽元，能搬運銀錢。

但是他想盡法子，一直沒能得到古籍中記載的“長生術”，百思不得其解。

故而將引魂石傳承下去。

或許后輩們有機緣能破解他的疑難問題。

到時他再坐享其成。

田良山口中念動咒語，已經飄到近前，右手一甩，三枚黑釘化作殘影，“噗噗噗”三聲扎穿紙軀的聲響。

數丈外的霧氣中傳出紙傀少年的慘叫，“嘭”一聲霧氣爆開，碎紙隨著勁風翻卷飛舞。

“呵，小家伙，沒有紙軀寄魂，你什么都不是，還是乖乖的……”

田良山換作右手舉起黃符，對付一個才獲得奇特實力，修行沒有幾天的新嫩野鬼，有心算無心之下，他用計謀和經驗將對方碾壓得死死的，毫不費力。

然而話音還未落。

陡然從地面襲來一股銅錢粗陰寒氣息，直撲他面門，大是出乎田良山的意料之外。

“砰”，田良山忙用空出來的左手擋了一下。

巨大的沖擊力道，撞得他穩不住身形，往后跌撞倒飛出去。

他反應極快，右手捏著的黃符順勢朝著地面一扔。

不知那紙人小子用什么法子，如此短時間內便從他豢養的繩鬼纏繞下逃脫，還避過三枚煉制過的破邪釘攻擊？

黃符炸成一團血光，點點血色濺開約七八尺大一片。

有小半落到草地上倉促爬起來，狼狽逃竄的扁平紙人身上。

“啊……”

紙人發出一聲細嚎，被血光迅速腐蝕斷裂，有汩汩幽霧從殘破紙人體內滲出，扭動著往草地里拼命掙扎，然而擺脫不了血光仿佛酷刑般的糾纏。

附近一片受寒氣彌漫影響，溫度迅速降低。

田良山嘿嘿一笑，差點讓小家伙逃走，最終還是他技高一籌，破掉紙傀軀殼，生擒活捉謹慎狡詐的野鬼。

他要用秘法吞噬鬼魂，剝奪野鬼從引魂石內獲得的田家長生術。

古籍分上下兩冊，記載了紙扎技藝、養鬼控鬼等幾樣旁門法術，還有幾組長生術修煉圖錄，他照葫蘆畫瓢練習過多次，故而能從紙傀扭成麻花狀的動作，一眼認出紙傀的跟腳來歷。

他躲在鄉野之地，曾經花費大量時間揣摩長生術，然而不得其門而入，這回終于能夠達成夙愿。

大喜過望的田良山剛接近那片草地丈許距離，從他身后地面突然爬起一個隱形身影，手腳并用如同八爪魚一般撲到他身上，緊緊一把抱住。

正是利用口袋里紙人作替死鬼，連續逃過兩劫的何紹安。

“老鬼，受死吧！”

何紹安四肢變形拉長，身軀扭曲，整個人像一株分叉野藤纏繞在老鬼身上，牙齒變得尖利，狠狠咬住老鬼后頸不松口。

先前老鬼扔出的玉片有詐，他一時不察被鬼物上身，差點遭受滅頂之災。

危急時刻，他猛然醒悟過來，他既然能借助長生石一口吞噬貓頭鷹的靈魂，那么也能吞掉送上門的鬼魂。

搶在田良山趕到近處，用黑釘發起攻擊之前，他倉促猛吸，將那條像繩索的小鬼拉扯著吞進肚腹。

通過緊急拷問那團被他吸進體內的繩鬼得知，老鬼需要仰仗繩鬼，方能隱藏行跡，對紙軀的駕馭并不熟練，更看不破他的隱形術，除了黑釘和古怪黃符厲害，其它本事稀疏平常。

田良山有一根能夠打鬼的紫竹杖，因為帶著累贅，對付不了食鬼夜梟，留在了住處院子里。

何紹安也是從被動挨打，得知對方簡單情況后，采用對應法子一步一步化解險況，最后隱形主動反擊，與對方貼身肉搏，纏住老鬼四肢，不給老鬼借助黃符攻擊的機會。

他拼命絞動手足身軀，緊急催運體內寒氣行功，腦子里長生石暗紋浮現。

尖利爪子和牙齒一時間刺不破老鬼的堅韌皮紙軀殼，但是他與瘋狂掙扎撕咬的老鬼緊緊貼在一起，通過皮膚紙軀接觸，能夠吸取老鬼體內靈魂氣息。

雖然速度較為緩慢，但此消彼長僵持之下，他幾乎是穩操勝券。

兩具紙軀跌倒在草地上，翻滾來去，像極了街頭小潑皮沒有章法的互毆。

田良山驚恐不已，四肢被死死纏繞限制，他想反咬兇悍對手，幾次都找不到要害位置，察覺靈魂被對方一點點吞噬，越發惶恐不安，拼命掙扎嘶吼。

試圖將指頭變長，去夠到自己口袋里的法器，每次都被對方阻止又給拉回來。

“別逼我……與你同歸于盡！”

“你放開，咱們……各走各路，再不相干了。”

田良山壓下驚懼，改而用商量的語氣，做最后的嘗試。

他的本事在于養鬼、控鬼，和制作使用幾樣小法器，平常都是呆在自己老邁的肉軀內，修身養性，極少外出，避免被法師、道士察覺端倪。

偶爾驅使兩頭紙傀，借助黑夜掩護，偷偷摸摸跑出數十里外，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或者令紙傀到外鎮鋪子收集材料，多年來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從來沒有失手過。

要不是食鬼夜梟跑到他的地盤，先后壞了他兩個紙傀，吞食掉培養多年用著得心應手的小鬼，哪里用得著他將靈魂鉆進紙軀，屈尊降貴與一頭野鬼打翻滾架？

他一直舍不得放棄那具老朽不堪的臭皮囊，放不下為人的身份，將自身徹底淪落為一具不人不鬼的紙傀。

導致打起肉搏架來，被一頭得到紙軀不過半個月的野鬼，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竟然讓他沒有還手之力，氣不氣人哦。

何紹安雙手雙腳和嘴巴都不得空閑，哪里會理睬老鬼的威脅，他現在一門心思只想干死要謀害他的老鬼。

縛虎容易縱虎難，他也信不過反復騙他幾次的老鬼。

天王老子來了，他都不會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