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香燒完之前，溪水沿著彎彎曲曲淺溝，順利改道成功。

水潭附近鋪設的七條鵝卵石鎖鏈，首尾合圍連成鎖鬼陣，從空中看去，形似一只巨大眼睛，一洼幽潭便成了被定住的眼珠子。

雄雞血和三碗拌有粗鹽的糯米，分別傾倒潑灑進潭中。

腥血沉入水中散開，勾勒出絲絲縷縷詭異痕跡。

朗朗乾坤，浩然天地。

一陣秋意微風吹來，掃去水潭上方籠罩的最后一點陰冷。

族長瞇起雙眼睛抬頭覷一下日頭，頓了頓手中拐杖，喝道：“回村！”

像是得勝班師回城的將軍，在眾多腿桿子沾著泥土的漢子簇擁下，身后鐵器如戟，晃出金屬光芒，打道回府去了。

那座半人高熏黑銅香爐，散發裊裊香霧，肅立水潭岸邊。

何紹安和桃仙兒多待了半個時辰，也返回住處養精蓄銳。

聽族長說過，那口水潭深約三丈，不通往地下陰溝暗河，干旱年頭，曾經多次被村民挑水澆地掏干到底部，淤泥里撈起好些肥鯰魚，還有臉盆大的甲魚。

不擔心困在水潭的鬼物，從水底下逃走了。

何紹安拿出《云堂齋》冊子，翻到“落水鬼篇”頁面，從頭到尾又看過一遍。

確信沒出紕漏，那頭鬼物翻不起風浪，合上書冊，走到書房中間，拉開架勢，扭動著身軀靈活纏繞練功。

體內寒氣滾滾，暗合天地運轉。

夜幕降臨，藍月東升。

村里家家戶戶沒有點燈，更沒誰在外面晃蕩閑逛。

何紹安、桃仙兒飛抵水潭上空。

黑衣老頭拄著紫竹拐稍后趕到，沒有近前去湊熱鬧，而是藏身數十丈外的坡上樹林里，與黑暗融為一體，即便不用他出力，也必須壯一壯聲勢捧個鬼場。

桃仙兒右手出現一株桃枝，有四五朵花苞點綴其上，逸散出絲絲粉紅霧氣。

從空中落到西邊鎖鬼陣的要沖位置，邁步掐訣，搖曳生姿念念有詞。

籠罩一層水光的潭面，突兀蕩起道道細微漣漪。

隨著桃仙兒咒語完成，她腳下步伐轉一圈正好回到起始位置，站定不動，桃枝揮動往水潭一指，粉光乍閃，嬌喝一聲：“開，起！”

漣漪交織成此起彼伏細網的潭面，水花飛濺。

有一團蒙蒙虛影，攜帶煙霧水氣，倉皇從潭中沖出。

“饒命啊……”

“嗤嚓！”

劍光飛掠快如閃電，將倉促求饒的落水鬼來回斬成三截，后面的鬼叫戛然而止。

桃仙兒沒想著要留手，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她沒料到敢通過水霧陰氣傳聲放狠話約架的家伙，會如此不堪一擊。

竟然一劍都接不住，枉費她一番又蹦又跳精心布置。

真是挑釁得有多囂張，死得就有多凄慘。

鬼魂湮滅，陰氣飄散夜空里。

敬酒不吃吃罰酒，連進地府走輪回路的機會都徹底斷送。

在一旁押陣的何紹安，也稍感錯愕，太菜了，他差點懷疑對方是猴子派來的逗比，浪費他們一下午感情。

“老大，您再稍等片刻，待我去查看一下潭底，是否還藏著什么古怪？”

桃仙兒有種憋足勁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聊，她看向將潰散四處鬼魂吸入肚中的老大，訕笑著給自己找一個體面臺階下。

雖然是夜晚，沒有落水鬼盤踞的水潭，失卻了往日幽深。

變成能用法力一眼望穿到底的通透，至少近幾日，將是一灘死水凼凼，恢復不了往常的水韻自然。

她從書中了解到的知識，鄉野之地鬧鬼或其它精怪，大部分鄉下道士、法師都是施展各自所學，用禮請法子化解，忌諱一上來就打打殺殺，秉持“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人情世故。

也是給自個留下萬一實力不如鬼的退路，賺取報酬積攢陰德同時，不想沾惹麻煩、因果。

自認本事了得的“高人”除外，可以不用理會鄉下約定俗成的規矩。

只是常在河邊走，偶爾倒霉濕一次鞋。

小命很可能就丟了。

觀戰兼望風的繩鬼，見桃仙兒輕松收拾作惡的小鬼，他拄著拐杖轉身緩緩往回走。

熱鬧看得不過癮，回去掛橫梁上蕩秋千歇息去。

突然聽到有蛙鳴聲響起，繩鬼愣了愣神。

這個時節，秋天都過去一大半，哪里來的青蛙鳴叫？

聽聲音數量還不少，此起彼伏，嘈雜刺耳。

繩鬼豁然驚醒反應過來。

他猛地轉身，往下方低洼處看去。

只見淡藍月光照耀下，一場洪水不知什么時候席卷，已經將水潭、鵝卵石鋪設的鎖鬼陣，干枯的溪道統統淹沒，連安放水潭南岸高處的大香爐都不見了蹤影。

滾滾濁黃水面，能看到一只只隨波逐流的拳頭大小黑色青蛙，鼓著慘白肚皮“哇哇”鳴叫，綠幽幽眼珠子，像點點鬼火，齊刷刷盯著坡上的黑衣老頭。

繩鬼驚得天靈蓋直冒寒氣，連退好幾步，腳下差點被突出地面樹根拌倒。

“哐啷”一聲拔出拐劍，慌亂叫道：“主人，你們……”

一個浪頭挾泥腥氣“嘩啦”拍向高處的繩鬼。

隱約傳出一聲低沉斷喝：“滾！”

繩鬼心頭恐懼，他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然而他不敢臨陣脫逃啊，小命在主人手中捏著，怎么樣也要“奮起”抵抗一二。

即使裝一個樣子，也要讓主人看到他的“耿耿忠心”，方不負往日的良好表現。

他腳下連退，手中細劍對著撲面而來的浪頭一劃。

“哧啦”，如割破布。

氣勢洶洶的濁浪被斬做兩截，三五只隱藏水中黑蛙身首異處。

有黑氣彌漫，失去一截浪頭的水花勢盡跌退。

幾顆小樹被折斷，隨波卷走。

繩鬼心頭一喜，田良山祖傳留下的拐劍犀利如斯，連水浪暗鬼皆能斬退，他膽氣頓壯。

察覺附近黑氣逼近，他忙揮舞拐劍和竹鞘，隱約聽得幾聲鬼嚎，絲絲黑氣潰散眼前，那種毛骨悚然的感受頓時遠去。

同時耳畔傳來一道陌生男子惱怒“哼”聲。

繩鬼使出一招“夜戰八方”，劍光縱橫捭闔，差點將身周樹木砍斷。

擺出勇猛架勢，瞪眼大叫：“兀那砍腦殼的小鬼，爾藐視鬼律王法，縱水為禍，已觸犯人間天條，還不放了我家主人速速退去，以免鑄成大錯，性命不保！”

他一通亂七八糟吼叫，氣勢倒是十足。

腳下卻不肯往前踏去半步。

“鐺”，有鈴音突破滾滾洪水，和整齊劃一的蛙鳴嘈雜，回蕩在夜空。

有隱約心聲催促坡上的繩鬼，趕緊設法下水援手救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