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麻麻亮,秋霧如水薄薄流淌在荒野、地頭。
六名結伴同行的山民,腳下穿草鞋,手中拎著細麻繩密密捆扎柄桿的獵叉,用碩大竹簍背著起堆的山貨、藥材、皮子等物品,上面蓋了粗布做遮掩,蓬亂頭發和胡須上沾一層露水珠子。
他們是雞叫三遍從村里啟程出發,已經趕了小二十里山路。
等到穿過夾谷口,離山禾鎮便不遠了。
“虎子哥,這條窄路看著陰森森好生兇險,被強盜往兩頭一堵,躲都沒地兒躲,一兩個人可不敢往里頭闖。”
一個憨頭憨腦的十七八歲年輕獵人,仰頭打量一線天奇景,發出沒見過世面的感慨。
他跟著同族獵人第一次出遠門,想到什么說什么。
其他漢子紛紛大笑出聲,有人叫道:“山貓兒,你不是一向膽大包天,連熊瞎子都敢沖上去戳兩個窟窿眼,還怕幾個強盜?”
“就是呀,強盜敢堵你小子,算他們沒長眼倒了血霉。”
“對頭,到時山貓兒一叉撂倒一個,看是強盜人多,還是你的獵叉快?”
“哈哈哈,那叫黑吃黑,便宜了山貓兒。”
沉悶氣氛頓時變得活躍熱烈,眾人腳下走路都輕快了三分。
走在前頭的魁梧漢子,頭也沒回笑罵道:“你們幾個老哥子,嘴上有一個把門的,別胡說八道教壞了山貓兒。”再才解釋道:“夾谷口是官道途經之地,可不是深山老林,地勢看著險要,白天車來人往,不會有強盜出沒,一個人也能放心大膽走。”
叫山貓的年輕人嘿嘿笑著,被幾個同族老油條哥哥嘲弄也不氣惱。
顛了顛背上的竹簍,緊走幾步超過前面三人,與為首漢子肩并肩往前開路。
“虎子哥,你幫我估算一下,我這一簍皮貨和藥材,去鎮上大集能賣多少銅子?換得回來一背簍粗糧和兩斤鹽巴嗎?”
“肯定不止,還有余錢給你未過門的媳婦兒扯新布和花頭繩。”
魁梧漢子笑著調侃一句。
引起后面一眾漢子“嘎嘎”怪笑。
年輕獵人也跟著嘿嘿傻笑,他突然一緊手中獵叉,舉起左手示警叫道:“前面地上有人埋伏!”
嬉笑的眾人唰一下分開,有人反手從背后摘下獵弓。
魁梧漢子也看到晨霧中地面有亂石和伏著的人影,喝道:“遇賊不要怕,貼近峭壁邊緣走,小心上頭和后面,可得看緊了,不要拉得太分散!”
他率先貓腰往前行,二十多步后,臉色都變了。
“不是活人,是三具尸體,還有……三堆被燒毀的殘骸,地上丟著青銅腰牌和散亂的紙張……紙上有鮮紅官印,遇害的是幾個官府老爺,咱們這回……攤上大麻煩了。”
魁梧漢子走近前去,打量著地上慘不忍睹的尸骸,他抓著獵叉的手指骨節發白。
一年到頭難得出幾回山,沒料到這回運氣不好,撞上如此晦氣事兒。
有人小聲提議:“虎子哥,要不咱們原路撤回去,不惹官府的麻煩?”
“是啊,前頭肯定有人經過,裝著沒看見,悄悄溜走了。”
“不好,后面有人來了,我聽到馬車轱轆聲響。”
“啊,這可……”
眾人有些慌亂,他們背了重物,又不可能拋掉簍子,雙腿哪能跑得過馬車?
魁梧漢子緊張過后恢復冷靜,沉聲喝道:“休要自亂陣腳,咱們沒做虧心事,用不著跑,更不能讓后面的人誤會了,石蛋,你認得去鎮公所的路,腳程也快,放下簍子,帶上山貓兒趕緊的往鎮上跑去報案,路上不要耽擱,我們在這里等著,或許還能撈幾個銅子的功勞。”
“好嘞,我和山貓快去快回。”
一名三旬漢子答應著放下竹簍,朝山貓做一個手勢,提著獵叉繞過地上尸骸。
兩人很快跑得不見人影。
……
雙寨村外,杜自立和提著六角燈籠的肖暢月,站立在亂崗坡上。
有幾個用舊毛巾系住口鼻的村民漢子,粗布短衣,深秋時節仍然光著腳板,用鐵鍬和鋤頭小心刨挖,不多時便挖到破敗草席。
附近守著的村長、族老嗅到難聞腐臭味,忙用手掌扇動著往遠處躲去。
等到將碎石泥土和一拉就破的草席清理大半,顯露出來的是一具扭曲滲出液體沒有腐爛的尸骸,四肢和軀干頭顱釘著七根銹跡斑斑的鐵釘,左眼處只留下恐怖傷口,黑發半掩臉上,無形怨氣和戾氣使得幾名漢子頭皮發麻,驚駭倒退。
杜自立皺眉暗中嘆了一口氣,揮手讓所有人遠點。
“‘自作孽不可活’,曹財主家那個蠢女人不知聽信哪個蠢貨的話,居然用‘七釘鎮魂’邪術來折磨已死亡魂,還自作主張用木簪子釘插尸體左眼,導致怨氣有突破口,生生造就出來一個復仇滅門的‘惡祟’。”
杜自立已經聽過從曹財主家逃出來的下人、丫鬟和陰陽先生徒弟的口供,再親眼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女尸體,他心頭只有一個念頭,“報應不爽,自食其果”。
肖暢月從儲物袋內拿出香燭紙錢等物,遞給面上顯出三分悲天憫人神色的杜自立。
她知道杜老大走完儀式,面對邪祟從不手軟。
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杜自立將香燭晃燃,單手將之插入地面,燒了幾張紙錢,口中默念消除怨氣安撫亡魂的經文,太陽從東邊山頭升起,和煦溫暖驅散林子里殘留的水氣。
肖暢月將一套法器環繞尸骸周圍布置,等到杜老大忙完,她提著的燈籠散發出道道光芒,六枚法器受光華一照,分別反射去各色光彩,籠罩在尸骸上方。
光霧融合變化,有模糊昏暗畫面晃動著漸漸形成。
一個披散頭發遮住半張面孔的女鬼身影,還沒有完全凝出,突然無聲無息爆成無數碎片。
肖暢月提著燈籠往后倒退幾步,將燈光熄滅,終止做法,看著坑里女尸以肉眼可見速度腐爛,她搖了搖頭:“有人提前切斷了‘惡祟’與尸骸之間的隱秘聯系,我找不到惡祟的位置。”
杜自立不擅長用法術尋找蹤跡,擰眉道:“有人在暗中控制惡祟?難怪曹府下人說,女鬼都殺到前院了,突然感覺那股陰風消失不見。”
事情的復雜超出了預料,他考慮請人前來協助破案。
不可能放任一個殺人如麻的惡祟,繼續為禍人世間,必須找出來,連同背后的家伙一起繩之以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