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廟鎮(zhèn)的繁華喧囂,從華燈初上正式拉開帷幕。
麻石階梯右邊,見縫插針擺著各式各樣挑擔(dān)美食攤位,吆喝聲混雜煙熏火燎食物香氣,從碼頭一路飄至半山腰,再往上便是一家家大型鋪子。
酒肆、茶舍更是將桌椅板凳,擺到搭著棚子的樹下,游客們不喝酒也可以坐在邊上的長條凳上歇息,聚的是人氣和熱鬧。
何紹安閑逛了一個多時辰,花上幾個銅子,買幾串豆筋、雞胗,裝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其實他啥滋味都品嘗不出,囫圇吞下去,由著寒氣、暗紋將食物消化,渣渣都不剩下。
進出各種店鋪,看別人與伙計討價還價,圍觀古樹下露天喝茶的商販們吹噓奇趣軼聞,免費聽說書先生談古論今,任由驚堂木拍得一驚一乍,也休想從他這個落魄江湖游俠兒口袋里掏半個銅子。
他想要體驗熱哄哄人氣,必須將自己代入現(xiàn)在的寒酸身份。
大把銀錢撒出去打賞,是江湖豪客做派,與他無關(guān)。
燈火闌珊處,很意外碰見一個熟人,是連野城的女法師肖暢月,曾經(jīng)在紫竹村僵尸害命案,和山禾鎮(zhèn)獰獸為禍案之中有過交集。
他對提一盞六角青銅燈籠的女子法師印象深刻,不過肖暢月未曾見過他的本來面貌。
沒有穿暗金邊皂色官服的女子法師,手中也沒提燈,與一名年輕男子從下方石梯街道肩并肩走來,兩人手中拿著肉串美食,有說有笑,混跡人群里并不顯眼。
抱著青布條的何紹安,沒有半點猶豫,極其自然往鋪子中間的小巷拐去。
江湖路窄,偶遇不如不見。
他可不想迎頭撞上,給自個找麻煩。
在人群里被盯了一眼,肖暢月感知敏銳,偏頭看去,只見一個頭發(fā)蓬亂落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昏暗巷子里,不免有些奇怪。
沒有法力在身的普通人,怎么會引起她的注意?
“肖師妹,怎么了?”
長相俊雅穿著普通褐布長袍的年輕男子,顧盼間仍然難掩銳氣,順著女子法師目光往巷子方向看去,什么都沒看到。
肖暢月不及回話,快步穿過人群空隙,閃身到了小巷口。
十余丈外的盡頭,是掛著紅燈籠的半掩門房子,整條巷子一覽無余,沒有見到那個古怪的男子。
“方師兄,麻煩你去對面房子問問,剛才可見到一名頭發(fā)蓬亂的男子進門,那人有問題。”
肖暢月不想去污七八糟的地方,心頭越發(fā)肯定那個奇怪的家伙在躲她,便安派同行師兄去打聽,她縱身躍上左邊房頂,居高臨下,踏著屋脊往下方掃視搜尋。
同行男子沒有廢話,扔掉手中烤串,趕緊跑去半掩門問話。
片刻后,方姓男子從房子走出,細(xì)心地將房門半掩,朝跳下來的肖師妹微微搖頭。
“我給了一把銅子做賞錢,里面的幾個女子,都說剛才沒見到有人進去。”
“奇怪,如此短時間,他能躲去哪兒?”
肖暢月早已扔掉手中零食,伸手一招,拿出她的六角青銅燈籠,晃了晃便點亮燈芯,柔和燈光驅(qū)散昏暗照亮附近一片。
方姓男子見師妹要大動干戈,眉頭微挑,問道:“你可看清那人是什么路數(shù)?鬼、妖或僵尸之類?”
肖暢月回想兩息,將燈籠熄滅,又收回儲物袋內(nèi),道:“雖只短短一瞥,五丈之內(nèi),沒有察覺那人是邪祟假扮,氣息做不了假,或許是一個熟人,不想與我們朝面。”
她聽出同伴暗中提醒之意。
萬一對方是喬裝改扮,前來古鎮(zhèn)尋樂子,遇到熟人是一件尷尬之事。
躲著走也就可以理解,她非要拆穿,就顯得很不識趣了。
方姓男子呵呵笑道:“只要不是邪祟,管他是誰,走吧,老杜他們還在前頭等呢。”
肖暢月默不作聲跟著走出巷子,將那個寬厚背影,與城里的熟人暗中比對。
似乎,沒有一個熟人的背影與之相像……
過去盞茶時間,昏暗巷子右邊墻壁,貼著屋檐下方的凹陷處,有一張隱形紙人飄然落下,化作一個穿短衣的船工模樣漢子,粗手大腳,滿臉滄桑,正是藏匿起來的何紹安,快步走進巷子盡頭消失不見。
何紹安沒有繼續(xù)在街上閑逛,徑直返回客棧房間歇息。
他反思自己的應(yīng)對,以及女子法師與同伴對話透露的信息,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
是他太過敏感,做賊心虛了!
下回再遇到,他完全可以代入陌生人身份,坦坦蕩蕩直接走過去。
街上人多氣雜,即便擦肩而過,對方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
萬一被對方察覺異常,以他能隱形、飛行的本事,隨便往人多地方一鉆,完全可以逃掉。
何紹安復(fù)盤推敲一番偶然事件,給自己施加一個清靜印,平心靜氣,在狹窄房間通道扭動身軀,一招一式修煉起來,待一遍功課完成,已是半個時辰后,何紹安察覺體內(nèi)新凝聚的人氣,較往常多了兩成左右。
他默默欣喜不已,歇息一陣,繼續(xù)修煉功法。
兩遍之后已是三更天,任何事情過猶不及,他收功上床睡覺。
感覺就一眨眼工夫,突然被輕輕敲窗戶動靜驚醒。
“老大,是我。”
桃仙兒的聲音細(xì)細(xì)傳來。
何紹安飄過去,拉開窗戶,一團霧氣裹著養(yǎng)鬼罐子鉆進來,隨即落地化作桃仙兒模樣。
“老大,我今夜外出,收了一名手下,她不知中了什么詛咒,魂力一直在消融潰散,麻煩您幫著瞧瞧……”
桃仙兒簡單地將蕭瓶兒報仇的前因后果,傳音講述一遍。
心下頗為忐忑,擔(dān)心老大會責(zé)備她自作主張,胡亂插手干預(yù)別家因果。
她可是和鬼丫頭許下了“死不了你”的豪言壯語承諾。
何紹安臉色如常,更沒有多問,傳音道:“鎮(zhèn)上來了幾名法師,其中一人我認(rèn)識,不知他們所為何事?咱們出鎮(zhèn)子,去七八里外的隱秘洞窟,先替蕭瓶兒解除詛咒,還有你帶回的那塊棺材板,也一并拿去沖刷清除氣息雜印。”
“蕭瓶兒做下如此大案子,最遲明日早上,官府必定會出動高手,用神通秘法追查線索,稍有不慎,便會追查到咱們頭上,走,事不宜遲,先處理干凈首尾,再說其它。”
將身軀縮小,率先飛出窗戶口。
桃仙兒聽到老大答應(yīng)出手,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fù)笑意,趕緊跟著出去。
藍月西斜,老廟鎮(zhèn)街上空空蕩蕩,已恢復(fù)沉寂清靜。
唯有幾家賭坊鋪子還亮著燈,賭客們的大呼小叫,被關(guān)在大門內(nèi)隱約傳不遠。
兩人潛回峭壁下方的臨時洞窟,何紹安突然朝碼頭方向看去。
有一行人踏水而行,往斜對面的河灣方向去了。
為首一人離水面約丈許,輕飄飄飛行。
“是城里的法師,共五個,我認(rèn)識為首的杜自立,和走最后的肖暢月,沒想到杜自立晉級二重樓了,他們應(yīng)該是去河灣老廟,與河神有關(guān)。”
何紹安傳音道,即便隔著里許遠,他沒敢盯著看。
人類法師、道士,必須要晉級二重樓,方能學(xué)會飛行法術(shù),脫離地面束縛,翱翔于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