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火勢猛烈，何紹安忙飄落桌上，嘗試著去拿那顆古怪黑色石頭。

他還有大部分靈魂困在其中，雖然大火不會燒毀石頭，他擔心燒壞房子后，石頭被其他人拿去，留下隱患，到時要受制于人。

輕而易舉將石頭拿到手中，沒有想象中的麻煩，何紹安稍一愣怔繼而大喜不已。

有了紙人為軀殼，他終于能夠改寫身為鬼魂的命運。

又順手卷起桌上兩張紙人，胡亂塞進口袋，將來以作備用。

外面已經傳來婦人變調驚恐尖叫：

“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栓子，你爹還在房子里，快破門……”

隨后年輕男人的呼喝聲，孩童哭喊聲，各種腳步咚咚跑動聲攪作一團。

房間內濃煙混合火焰，“呼呼”將前面窗戶紙熏烤燒著了，新鮮冷風灌入，卷起的火頭直往屋頂茅草燒去，發出駭人“噼啪”炸響，火星飛濺。

何紹安不敢再耽擱，往西邊窗戶口飛去。

以他的小體格，拿了一顆石頭在手，頗為耗力，拖累了他的速度。

不得不顯出身形，減少自身損耗。

田師傅發出一陣劇烈嗆煙咳嗽，炙烤痛疼令他驚醒過來。

他放在口袋里的黝黑牌子，只能防備被鬼魂附體上身，阻止不了陰氣攻擊，他也沒能耐發揮出牌子的真正作用。

僅僅迷糊片刻，眉毛頭發胡子烤得焦糊卷曲。

房門方向已被洶涌火勢堵住，憑著趨吉避兇本能，田師傅下意識往沒有著火的后窗趔趄躲去，一抬眼便看到一個尺許高詭異小人，不對，是成了紙傀的那個野鬼，正飛近窗戶口，試圖用竹片打破貼在上方的黃符，他頓時怒從心頭起。

根本沒去考慮鬼魂使用什么法子，在短時間內完成紙傀祭煉的復雜問題。

用左手衣袖捂住鼻子，田師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頭眼昏沉，仍然揮起紫竹枝朝小人狠勁抽去。

他只想打殺那個已成氣候的紙人。

絕不能讓其逃出屋子，以免給家人、族人造成慘烈殺戮后果。

那個惡鬼已經開了靈智，又借助田家祖傳人皮紙人為軀殼，假以時日必定為禍一方，甚至屠戮了整個紫竹村都有可能，惡鬼的報復心不容小覷。

房間內煙霧彌漫，何紹安提前捕捉到危險，小短腿使勁一蹬窗欞木格子，險之又險躲過竹枝抽打，勁風擦著衣角過去。

“啪……嗤啦”，窗戶薄紙被打破一條長口子。

何紹安聽到外面傳來劇烈撞門聲，田師傅咳得扶著墻弓著腰搖搖欲墜，沒有力氣繼續追殺，連抬頭看他一眼都費勁了。

他忙將左手托著的黑色石頭，從窗紙破口處使勁推出去，卸掉重負累贅，頓時覺著渾身輕快。

“唰”一下飛到最近的油燈附近，用竹片挑起火光搖擺的燈芯。

扔到咳成一團的田師傅肩上，仿佛是干柴遇烈火，火焰“轟”一下從其頭發飚起，瞬間燒成一個扭動慘叫夾著劇烈咳嗽的火人。

他不允許自己的秘密透露出去，免得引來難以預料的后果。

從田師傅師徒的衣裝、發髻、泥墻草屋、沒有電燈電器等細節判斷，他很可能來到了一個未知世界，而自身的情況，好像是死了，又好像沒完全死透的狀態。

他還有許多疑問必須弄清楚。

至少要將剩余的靈魂從石頭里弄出來，才能離開此地。

飛到窗戶處，眨眼間縮小變成巴掌大扁平紙人，手指卷著那根尺許長一端尖銳的竹片，輕重長短，用得合手，他舍不得扔掉。

頂著呼呼冷風灌入，攀著窗欞格子，順利從破口位置鉆了出去。

“嘭”，房門終于被人踹開，一股火焰席卷火星，朝著門外兩名年輕男子熱情撲去。

差點將兩人頭發眉毛燒著，嚇得兩人連滾帶爬趕緊退回院子。

“快拿水來，里面火勢太大，沖不進去啊。”

“抱一床被墊過來，用冷水打濕。”

“孩他爹，你快出來……”

火光沖天，外面早已嘈雜鬧作一團，村子里的男女吆喝著，提水桶、拿盆子從四面八方趕來救火，狗叫聲激烈，人聲鼎沸。

何紹安單手抱著石頭，專門挑揀偏僻黑暗林子里鉆。

漸漸地遠離燈火亮起的村子，追出村口的幾條狗子也被他甩開，來到一大片枝葉繁茂的竹林山坡，夜風吹拂，竹葉發出沙沙聲響。

他喜歡此地清涼舒適的氣息，能給他自內而外的安全感。

很快便發現山坡附近聳立著座座墳頭墓碑。

夜色下分外靜謐，陰森中自帶三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小恐怖。

換做以前，他獨自誤入墳山墓地，還是深更半夜，肯定要嚇得頭皮發麻，必須唱著變調歌曲壯膽趕緊撒丫子跑路，哪里敢逗留片刻。

此時他卻有種回家的放松愉悅，終于不擔心被人打擾了。

鉆進竹林山坡高處尋到一個枯葉遮掩的小洞口，何紹安仔細查看一番，洞內曲折，由枯死竹鞭團成的空間頗大，沒有野物占據，方便他藏匿歇腳，把一直抱著的寶貝石頭放進去，用竹片挑些泥沙將石頭掩蓋。

顧不上歇息，何紹安隱藏身形，輕松飛上空中，往村子里摸去。

他要親眼確認田師傅再也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方能安心住下來。

接近一片樹木林子，何紹安突然一頓，像是被什么古怪玩意盯住的感覺，他忙將斜插腰間的竹片拔出來，往四處警惕打量。

不會又遇到鬼了吧？

他現在就是世人眼中的鬼，理應不再怕鬼啊。

那種被偷窺的感覺來得突兀，去得賊快。

停留半晌，何紹安沒尋到暗中窺探的家伙，也沒有強烈的危險驚悚感。

暗忖他現在是隱形狀態，有夜色掩護，又是飛行在空中……看了看手中的竹片，是這件不能隱形的武器，暴露了他的行蹤？

落到水溝邊，用淤泥將竹片涂抹烏黑，做了簡單的偽裝。

穿行林間暗處，不多時便摸近救火現場。

何紹安躲在對面院子屋檐陰影處，看著下方穿粗布短衣打扮得很古樸的男男女女，前赴后繼挑水遞水滅火，聽著眾多嘈雜聲音，不多時便聽明白此地叫紫竹村，還沒救出來的紙扎師傅叫田滿升。

“栓子，守富，你們快出來啊，屋檐要燒塌了。”

“小心屋頂房梁砸下來。”

“出來了，快給他們頂著的墊子潑水。”

“他爹，你怎樣了？”

“五叔……”

眾人七手八腳接過燒得不成人形的田師傅，抬著往空曠壩子跑。

片刻后，人堆里傳出婦人呼天搶地大哭，緊接著哭聲擴散成一片，深夜里顯得分外凄慘。

隱藏在陰暗中的何紹安，表情呆板，神色冷漠看著。

他也只想活下去。

生而為鬼，我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