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陰風怒號。

寒星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條灰霧彌漫的小徑上。腳下是暗紅色的沙土，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啃噬著什么。他低頭看去，自己的雙手此時已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青灰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但是看不到任何血液流動。

“我這是...”寒星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雙腳，最后的記憶是數道寒光閃過，自己的雙手雙腳便離開了身體，靜靜地躺在遠處，然后一個穿著華麗的人獰笑著朝自己走來，直接一掌插進胸膛，捏爆了寒星的心臟，之后便是陷入無盡的黑暗。

“往前走！不許停！”一聲暴喝從后方傳來，震得寒星靈魂顫抖。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披鐵甲的巨漢手持長鞭，正兇狠地抽打著一個試圖后退的老者。那鞭子通體漆黑，鞭梢卻泛著詭異的紅光，每一次抽打都會從老者身上帶起一片光點。老者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顫抖的身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

“陰兵...”寒星喉嚨發緊。他讀過《搜神記》《太平廣記》，卻從未想過書中所記載的陰司鬼差竟是真實存在。

隊伍繼續緩慢前行，寒星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一條蜿蜒無盡的隊列中。前后都是形形色色的靈魂，有的衣著華貴，有的衣衫襤褸，有的完整，有的殘缺。他們大多神情呆滯，機械地向前移動著，只有少數像寒星一樣，眼中還閃爍著意識的光芒。

“這位公子，看你也是讀書人？”一個細弱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寒星轉頭，看見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男子，他的左臂齊肩而斷，傷口處還不斷飄散出細小的光點。

“晚生寒星，是個習武之人，不知先生...”

“噓——”儒衫男子趕緊示意寒星閉嘴，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小聲些，被那些陰兵聽見交談，少不得一頓鞭子。”

寒星壓低聲音：“先生可知這是何處？我們為何在此？”

男子苦笑：“黃泉路啊，公子。你我都是已死之人，正要去陰曹地府報到。”他指了指前方隱約可見的一座巨大牌樓，“過了那鬼門關，就真的回不去了。”

寒星心頭一震，他想起同門師兄弟們慘死的模樣，想起最可愛的小師妹所遭受的凌辱，“不...我不能死...師門的仇還等著我回去報...”

“省省力氣吧，”男子搖頭，“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看...”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衣著華貴的胖子沖出隊伍，跪在地上朝陰兵不住磕頭：“大人！大人饒命啊！我陽間還有萬貫家財未及安排，求您放我回去一日，不，半日就好！我給您立長生牌位，日日香火供奉！”

“啪！啪！啪！”

回應他的是三道同時襲來的黑鞭。

“啊！”胖子發出殺豬般的嚎叫，他的靈魂被抽得扭曲變形，靈魂體迅速變得透明，即使這樣，他還不死心，竟掙扎著向反方向爬去。

“大膽！”一名陰兵怒吼，手中鞭子化作一道黑光，重重抽在胖子背上。

這一鞭下去，胖子的靈魂如同被打碎的瓷器，瞬間裂成無數碎片，不甘心的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陰風中。

“魂飛魄散...”儒衫男子聲音顫抖著說道，“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寒星頓感渾身發冷，他聽過“魂飛魄散”這個詞，卻從未想過竟是如此恐怖的一幕。這是徹底的湮滅，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隊伍繼續前行，胖子身上發生的小插曲并沒有影響到整個隊伍，哀嚎聲仍舊此起彼伏。此時一個農婦模樣的女子突然哭喊起來：“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才三歲啊！沒了我他可怎么活！求求你們，讓我回去看他一眼吧！”

陰兵懶得理睬，直接一鞭子抽了過去，農婦痛得蜷縮在地，卻仍不住地念叨著孩子的乳名。

“唉，可憐吶。”儒衫男子嘆息，“我死時，小女也才剛及笄，不知她現在...”

話音未落，一道鞭影襲來，男子被抽得一個踉蹌，左肩傷口處迸出更多光點。

“不許交談！”陰兵厲喝。

寒星連忙扶住男子，卻感到手心傳來一陣刺痛——那是靈魂被陰氣侵蝕的感覺。

他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靈魂時刻處于被消磨的狀態。

前方霧氣漸散，一座巍峨的黑色牌樓逐漸顯現。牌樓通體烏黑，上面刻滿了歪七扭八的符文，正中懸掛著一塊血紅色的匾額，上書三個猙獰大字——“鬼門關”。

牌樓下，兩個高大的身影正在核對過往靈魂。一個白衣如雪，面帶詭異微笑；一個黑衣如墨，面目猙獰可怖。他們手中各持一本厚厚的冊子，時不時勾畫幾下。

“黑白無常...”寒星感到心跳加速，盡管他已經沒有心跳了。

就在隊伍接近鬼門關時，異變突生。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暴起發難，一拳打向身旁的陰兵：“老子不服！老子正當壯年，憑什么就這么死了！”

那陰兵猝不及防，竟被擊退數步。壯漢趁機沖向路旁的濃霧，眼看就要逃脫。

“放肆！”黑無常一聲怒喝，手中突然飛出一道烏光。

那是一條漆黑的鎖鏈，瞬間纏住了壯漢的脖頸。壯漢發出“嗬嗬”的怪聲，雙手拼命抓撓鎖鏈，卻無濟于事。黑無常手腕一抖，鎖鏈猛地收緊。

“砰！”

壯漢的靈魂如同被捏爆的水囊，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那些碎片在空中扭曲掙扎，似乎還想重新聚合，卻被黑無常張口一吸，全部吞入腹中。

“咕咚。”黑無常滿足地舔了舔嘴唇，“反抗者的靈魂，最是美味。”

這一幕嚇得隊伍中幾個蠢蠢欲動的靈魂立刻安靜下來。寒星也感到一陣戰栗，但他注意到一個細節——黑無常在吞食靈魂前，似乎特意看了自己一眼。

“下一個！”白無常尖細的聲音響起。

隊伍緩緩前進，很快輪到儒衫男子。白無常翻動冊子，瞇眼看了看：“李守仁，陽壽四十二，病故。生前教書育人，無功無過。”

說完就拿筆在冊子上勾了下，轉頭示意陰兵將李守仁帶下去。

儒衫男子李守仁長嘆一聲，向黑白無常作揖，然后步履蹣跚地穿過鬼門關。臨別前，他回頭看了寒星一眼，眼神中滿是悲憫。

“他怎么這樣看我？”寒星滿心疑惑。

“姓名。”白無常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寒星的思緒。

“寒星，青云門弟子，江南...”

“啰嗦！”白無常不耐煩地打斷寒星，手里不停翻動著冊子，突然“咦”了一聲。他湊近黑無常耳語幾句，兩人同時看向寒星，目光詭異。

“寒星？”黑無常聲音低沉，“你可是長河府蕭家村人？今年二十有五？”

寒星心頭劇震：“正是。大人如何知曉？”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白無常突然尖笑起來：“有趣，有趣！陽壽未盡者竟入了黃泉路！”

“什么？”寒星如遭雷擊，“我陽壽未盡？”

黑無常一把抓住寒星的手腕：“隨我來。”

一陣天旋地轉后，寒星發現自己站在一間陰森的大殿中。四周墻壁上掛滿了青銅燈盞，燃燒著幽綠的火焰。大殿正中是一張巨大的黑色案幾，后面坐著一位頭戴判官帽，面色鐵青的官員。

“崔判官，”黑無常拱手，“發現一個陽壽未盡卻入了黃泉路的亡魂。”

崔判官抬起頭，一雙赤紅的眼睛打量著寒星：“姓名，籍貫，死亡緣由。”

寒星強自鎮定，將姓名籍貫一一道來，正要說到師門眾人如何遭歹人毒手時，崔判官突然抬手打斷。

“取生死簿來。”

黑無常連忙奉上一本厚重的冊子。崔判官翻到某一頁，眉頭越皺越緊。

“奇怪...”崔判官喃喃道，“按生死簿記載，此子陽壽當有六十八，且命中有福星伴身之運。怎會二十五歲就...”

寒星在下面聽得也是目瞪口呆。他在師門苦苦修行二十載，沒想到陽壽也才只有六十八。

崔判官突然拍案而起：“查！徹查此事！陽壽未盡者入陰司，必有蹊蹺！”

黑無常上前一步：“判官大人，此子該如何處置？”

崔判官沉思片刻：“暫且安置在枉死城，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奪。”他看向寒星，赤目中有光芒閃動，“后生，你命不該絕，卻入了陰司。此事若查明有人從中作梗，陰司必會還你公道。”

寒星心中五味雜陳。他既欣喜于自己可能還有生還希望，又擔憂同門眾人是否也是枉死。“判官大人，若我果真陽壽未盡，可否讓我回到人間...”

“不可！”崔判官斷然拒絕，“陰陽有序，豈容兒戲？即便要送你回陽，也需走正規程序。黑無常，帶他去枉死城。”

黑無常領命，帶著寒星離開大殿。穿過幾條陰森的回廊后，寒星忍不住問道：“大人，若有人篡改生死，陰司會如何處置？”

黑無常冷笑一聲：“抽筋扒皮，油炸火烤，都是輕的。”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寒星一眼，“你且安心等待。若真如判官所言，你很快就能知道是誰害你了。”

前方出現一座灰暗的城池，城墻高聳，城門上“枉死城”三個大字血跡斑斑。城門兩側站著數名全副武裝的陰兵，他們手持各種駭人的刑具，正將一個妄圖逃跑的亡魂押回城中。

“進去吧，”黑無常推了寒星一把，“別想著逃跑。枉死城中雖有痛苦，但總比魂飛魄散強。”

寒星踉蹌著向前幾步，回頭想再問些什么，卻只聽到陰兵毫無感情的呵斥聲在耳邊回蕩：

“快走！磨蹭什么！”

寒星深吸一口氣，盡管他已經不需要呼吸，邁步走向那扇血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