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晶宮門在身后無聲合攏,將“群星議事廳”內那沉重如鉛、交織著絕望與一絲渺茫希望的壓抑氛圍徹底隔絕。歸墟殿漫長而幽暗的回廊里,只剩下破軍與寒星靴底踏在冰冷晶石地面上發出的清晰回響,以及霜魂劍鞘內那若有似無、仿佛冰層下暗流涌動的低沉嗡鳴。
破軍腳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礪鋒城搖搖欲墜的城垣之上。冥皇的決斷是唯一的生路,卻也意味著將冥土未來的重擔,壓在了身旁這個背負著血海深仇、靈魂深處燃燒著毀滅烈焰的年輕人肩上。他側目看向寒星,那張在幽暗光線下更顯蒼白的臉上,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眼底深處,是凍結了所有情緒的萬載寒冰,唯有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近乎自毀的決絕。
“寒星…”破軍的聲音在空曠的回廊里顯得有些低沉沙啞,“‘引魂’之路,九死一生。人界…更是你血仇所在。切記冥皇之言,務必低調行事。活著回來,帶回‘種子’!這才是不枉對冥皇陛下對你的信任。”他頓了頓,終究沒有說出更多勸慰的話,他知道那些話語在寒星心中激起的只會是更洶涌的復仇暗流。
寒星沒有回應,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人界…那個埋葬了他所有溫暖與希望,又孕育了刻骨仇恨的地方。重返故土,不是為了憑吊,而是為了殺戮與復仇。礪鋒城的袍澤用命詮釋了什么是伙伴,那么,他就要用仇敵的血和人界游蕩的魂,來祭奠這條血染的歸途。
就在這時,一個沉凝如山岳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破了回廊的寂靜。
“破軍城主,寒星小友,請留步。”
兩人腳步一頓,轉身望去。察魂使岸海那高大魁梧、仿佛由冥界黑巖雕琢而成的身影,正從議事廳的方向快步走來。他臉上的巖石紋路在幽光下顯得更加深刻,那雙蘊含著大地般厚重力量的眼眸,此刻正帶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牢牢鎖定在寒星身上。
破軍眉頭微蹙,上前一步,隱隱將寒星擋在身后,聲音帶著一絲戒備:“岸海大人?冥皇已有定奪,‘引魂’之事刻不容緩,不知大人還有何指教?”
岸海在兩人身前站定,目光并未離開寒星,沉聲道:“破軍城主勿怪。冥皇圣斷,岸海自然遵從。只是…”他話鋒一轉,巖石般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引魂’之險,不僅在于人界仇讎環伺,更在于四界格局,牽一發而動全身!鬼界此番動作,背后難保沒有更深層次的陰謀。人界之魂,尤其是大量新魂被強行引入冥界,此事太過敏感,極易觸動仙界的神經!”
仙界!
這兩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寒星的心頭!那深埋于靈魂最深處、幾乎與對鬼界的恨意同樣熾烈的火焰,瞬間被點燃!仙界…那些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芻狗、一手制造了他所有悲劇的所謂“仙人”!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發出細微的爆響,眼底深處冰封的寒意之下,是壓抑不住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殺機!
破軍敏銳地感受到了寒星瞬間失控的氣息,心頭猛地一沉,厲喝道:“寒星!”
岸海卻仿佛沒有看到寒星的反應,或者說,這正是他想要觀察的。他目光如炬,繼續沉聲說道:“仙界對冥界的態度,向來微妙。既忌憚我界收容萬魂的根基之力,又鄙夷我界為污穢亡魂匯聚之所。一旦被他們察覺我界強行‘引魂’,尤其是由一個身負血仇、極可能行事偏激的人界逆旅者執行…后果不堪設想!輕則引來仙使質問,重則…可能被其視為破壞四界平衡的借口,降下雷霆之罰!屆時,莫說引魂不成,恐怕整個冥界,都將陷入更大的災劫!”
他上前一步,強大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山巒般壓向寒星,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因此,在寒星小友正式執行‘引魂’之前,老夫斗膽提議——由我親自帶他,前往仙界玉清境走一趟!”
此言一出,破軍臉色驟變:“什么?!帶寒星去仙界?岸海大人,你可知他在人界的血仇根源就是仙界!這無異于將一頭受傷的孤狼送入虎穴!稍有不慎…”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岸海打斷破軍,聲音斬釘截鐵,目光死死鎖住寒星那雙翻涌著血色風暴的眼睛,“老夫要親眼看看,當直面仙界,面對那些可能與他血仇有關的仙人時,他究竟會作何反應!是能隱忍克制,以冥界大局為重?還是會被仇恨徹底吞噬,當場失控,為我冥界招致滅頂之災?!”
他巖石般的臉龐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此去,非為談判,只為試探!試探他的心性,試探他面對真正仇敵時的底線!若他連在仙界玉清境都能壓下心中血仇之火,懂得審時度勢,那么‘引魂’之事,老夫再無異議,甚至可傾力相助!若不能…”岸海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鋒懸在寒星頭頂。
回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破軍臉色鐵青,雙拳緊握,他深知岸海所言并非全無道理,但這風險太大!寒星對仙界的恨意,那是刻在靈魂里的烙印!一旦在仙界爆發,后果…他不敢想象!
寒星的身體在岸海那如同山岳傾軋般的威壓和話語中劇烈地顫抖著。仙界!玉清境!那些道貌岸然、視人命如草芥的仙人!他們就在那里!呼吸著清靈的氣息,享受著永恒的尊榮!而他的同門、他的家園、他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他們腳下微不足道的塵埃!胸腔中仿佛有巖漿在奔涌,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喉嚨里滾動著野獸般的低吼,霜魂劍在鞘中瘋狂震鳴,森寒的劍氣幾乎要透體而出!
“呃…啊…”壓抑到極致的嘶啞聲音從他齒縫間擠出,充滿了痛苦與掙扎。岸海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他沸騰的恨意稍稍冷卻了一絲。礪鋒城…黑石他們用命換來的情報…冥界存亡…引魂…這些沉重的字眼如同枷鎖,死死地套在他那即將被仇恨火焰焚毀的理智上。
去?直面仇敵的巢穴,忍受那錐心刺骨的屈辱和殺意?
不去?岸海必然阻撓,引魂任務受阻,冥界生機斷絕…礪鋒城,他唯一認可的“歸處”,也將隨之湮滅!黑石他們的血,就白流了!
兩種力量在他靈魂深處瘋狂撕扯。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岸海,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去…就去!讓我看看…那些所謂的‘仙’…到底…是副什么嘴臉!”
他眼中的血色并未褪去,反而沉淀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暗紅。那不是放棄,而是將滔天的恨意強行壓縮、冰封,化作一根隨時可能刺穿一切的毒刺!
岸海看著寒星眼中那沉淀下去的、卻更加令人心悸的暗紅,巖石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緩緩點頭:“好!有膽魄!破軍城主,此事我會親自稟明陛下。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岸海!”破軍還想阻攔。
“破軍!”一個空靈而威嚴的聲音如同穿透空間,直接在破軍腦海中響起,正是冥皇白藏,“岸海之慮,不無道理。讓他去吧。寒星之刃,需經萬般淬火,方知能否堪當大任。”
冥皇的聲音帶著不可抗拒的意志,破軍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岸海那寬厚如巖石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寒星緊繃的肩膀上。
“走!”
岸海低喝一聲,周身土黃色的厚重冥元轟然爆發!不同于破軍那紫黑色的殺伐罡氣,岸海的冥元帶著大地般的沉凝與承載。他另一只手在虛空中快速劃動,繁復古老的符文瞬間成型,散發出強烈的空間波動!
嗡——!
一道由純粹土黃色光芒構成的、僅容兩人并肩而行的狹長通道,無聲無息地在岸海面前洞開!通道內部并非漆黑,而是流淌著如同熔融大地般的暗金色光澤,一股來自兩界壁壘縫隙的、混亂而蒼茫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便是通往仙界“玉清境”的臨時通道——星穹之徑!
岸海不由分說,抓著寒星肩膀,一步踏入通道之中!光芒一閃,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回廊內,那狹長的通道也隨之閉合,只留下空氣中殘留的淡淡土腥味和劇烈波動的空間漣漪。
破軍獨自站在空曠的回廊里,臉色陰沉如水,望著兩人消失的地方,最終只能重重地、無奈地嘆息一聲。礪鋒城的命運,冥界的存亡,此刻竟系于那個滿心仇恨的年輕人能否在仙界壓下心中的滔天烈焰。
星穹之徑內,并非坦途。
狂暴的空間亂流如同無形的巨獸,瘋狂撕扯著闖入者。混亂的光影在通道壁障外飛速掠過,時而如同破碎的星辰,時而如同扭曲的時空漩渦,發出令人心悸的嘶吼與尖嘯。巨大的空間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足以將尋常冥武士的身體碾碎!
寒星悶哼一聲,只覺全身骨骼都在呻吟,仿佛要被這狂暴的力量揉碎。岸海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驟然發力,一股渾厚如大地的土黃色光暈瞬間將兩人包裹在內。光暈流轉,如同最堅韌的磐石,將絕大部分空間亂流和壓力隔絕在外。
“凝神!緊守靈臺!通道不穩,莫要被亂流卷走心神!”岸海沉厚的聲音直接在寒星耳邊響起,帶著一股安定神魂的力量。
寒星咬緊牙關,強忍著靈魂被撕扯的眩暈感和對空間本能的恐懼,將心神死死沉入識海。霜魂劍的冰冷劍意自發護住,在識海中化作一片冰劍,抵御著外界混亂的侵襲。他閉上眼,不再去看那光怪陸離、足以讓靈魂迷失的景象,只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著青云門、礪鋒城,念著師兄弟們的名字,念著在礪鋒城認識的朋友們…用那些染血的畫面和朋友的美好,強行鎮壓著對仙界的恨火。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經歷了漫長的歲月。通道前方,一點清冷、純粹、與冥界氣息截然不同的光芒驟然亮起!
那光芒迅速擴大,化作一個散發著柔和仙靈之氣的出口!
“到了!屏息!”岸海低喝,周身土黃色光暈猛然收縮至極致,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寒星猛地沖出了星穹之徑!
轟!
仿佛穿透了一層粘稠而清涼的水膜,眼前豁然開朗!
腳下是溫潤如羊脂白玉鋪就的巨大平臺,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空氣清新得不帶一絲雜質,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洗滌靈魂,蘊含著濃郁而溫和的天地靈氣。抬頭望去,天空是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蔚藍,幾縷潔白的云絮如同最上等的絲絹,悠然飄蕩。
遠處,瓊樓玉宇連綿起伏,懸浮于縹緲的云海之上。宮殿皆由無瑕的白玉、溫潤的青玉和閃耀著七彩流光的琉璃筑成,雕梁畫棟,飛檐斗拱,精致華美得如同夢境。道道七彩霞光如同飄帶般環繞其間,仙鶴清唳,靈禽飛舞,一派祥和寧靜、不染塵埃的仙家景象。
這里便是仙界九重天之一,地位尊崇的“玉清境”。
濃郁到極致的仙靈之氣瞬間包裹了寒星。這股氣息對于冥界生靈而言,卻如同最劇烈的毒藥!純凈的仙靈之力與他體內源自冥土、帶著冰冷與死亡氣息的冥元產生了最本能的排斥和沖突!
“嗤嗤嗤…”
寒星體表瞬間騰起細密的黑煙!如同滾燙的烙鐵浸入了冰水!劇烈的灼痛感從每一個毛孔鉆入體內,瘋狂侵蝕著他的冥元,沖擊著他的魂體!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搖晃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一縷帶著死寂氣息的暗色血跡!霜魂劍在鞘中發出痛苦而憤怒的低鳴,劍鞘表面凝結出細密的冰晶,對抗著仙靈之氣的侵蝕。
岸海眉頭緊皺,立刻加大了護體光暈的輸出,土黃色的光暈變得更加凝實,將大部分仙靈之氣隔絕在外,沉聲道:“運轉《玄冥導引術》,全力收斂氣息!將冥元內斂于魂核!仙靈之氣對冥體壓制極大,不可妄動!”
寒星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魂體的劇痛,依言運轉起冥界最基礎的固魂法訣。冰冷死寂的冥元被強行壓縮回魂核深處,體表的黑煙漸漸微弱。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這片仙靈之地,他的力量被壓制到了極限,如同背負著無形的萬仞高山,一舉一動都沉重無比,十成實力恐怕連三成都發揮不出!
就在兩人剛剛穩住身形之際,一道冰冷而倨傲的聲音如同利箭般破空而來:
“哼!污穢的冥氣!何方冥物,竟敢擅闖玉清境?!”
數道散發著強大仙靈威壓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白玉平臺前方。為首一人,身披銀亮仙甲,頭戴束發紫金冠,面容英俊卻帶著刻骨的傲慢與冷漠,眼神如同俯視螻蟻,正是負責鎮守這處迎仙臺的散仙——玄胤!他身后數名仙士,同樣甲胄鮮明,手持閃爍著寒光的仙戟,目光冰冷地鎖定岸海與寒星,濃郁的仙靈威壓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
玄胤的目光首先落在岸海身上,感受到對方那如同大地般厚重沉凝的氣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但語氣依舊充滿了居高臨下的輕蔑:“我道是誰,原來是冥界察魂使岸海大人。怎么,冥界是無人可用了嗎?竟勞煩你親自跑腿?還帶著這么一個…”他的目光掃向氣息紊亂、臉色蒼白、周身還殘留著冥氣波動的寒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骯臟弱小的低級冥卒?玉清境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地方!速速報上名來,說明來意!否則,休怪本將按律將爾等拿下,打入鎮仙獄!”
“鎮仙獄”三個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進寒星的神經!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玄胤那張充滿傲慢與惡意的臉!就是這些仙人!就是這種視冥界如污穢、視人命如草芥的姿態!他體內的冥元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翻騰,幾乎要沖破《玄冥導引術》的束縛!霜魂劍在鞘中瘋狂震鳴,森寒的殺意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腳下的白玉地面無聲蔓延開細小的冰裂紋!
岸海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寬厚的身軀將寒星擋在身后,同時也隔絕了部分玄胤那充滿惡意的仙威。他巖石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拱手,聲音沉厚如古鐘,不卑不亢:“老夫岸海,奉冥皇陛下之命,前來玉清境,有要事需面見‘玉樞仙尊’稟告。事關四界安危,還請玄胤散仙通傳。”
“面見玉樞仙尊?”玄胤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岸海,你當仙尊是什么人?是你們冥界那些整天和孤魂野鬼打交道的陰司小吏嗎?想見就見?還四界安危?哼,我看是你們冥界又在哪個角落出了什么見不得光的簍子,想來仙界求援吧?”他輕蔑地掃了一眼岸海身后的寒星,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垃圾,“帶著這么個玩意兒,污了我玉清境的仙靈之氣,還敢妄言要事?真是不知所謂!趕緊帶著你的臟東西滾!否則…”
他話音未落,一股更加凌厲、充滿壓迫感的仙威猛地壓向寒星!顯然是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低級冥卒”一個深刻的教訓!
“唔!”寒星本就苦苦壓制著仙靈之氣的侵蝕和體內的恨火,此刻被這針對性極強的仙威一沖,頓時如遭重擊!喉頭一甜,一口帶著濃郁死寂氣息的暗血再也忍不住,“噗”地噴在腳下潔白的玉磚上!那暗紅的血跡在純凈的仙玉上顯得格外刺眼、污穢!他身體踉蹌后退一步,單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撐住地面,另一只手則緊緊按住了背后瘋狂嗡鳴、幾乎要破鞘而出的霜魂劍!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寒星!”岸海低喝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他并非擔心寒星的傷勢,而是死死盯著寒星按劍的手和那雙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眼睛!他在試探!試探寒星在如此屈辱和壓迫下,在直面仙界的惡意時,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到底能繃到何種程度!
玄胤看著寒星狼狽吐血的樣子,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仿佛欣賞一出好戲:“呵,廢物就是廢物!一點威壓都承受不住,也敢踏上玉清境?岸海,這就是你們冥界的精英?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還不快滾!留在這里,只會更加丟人現眼!”
“你…!”寒星猛地抬起頭,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玄胤,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靈魂深處的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礪鋒城的慘狀,袍澤染血的面容,與眼前這張充滿惡毒和傲慢的仙人之臉瘋狂重疊!殺!殺了這個雜碎!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瘋狂咆哮!
霜魂劍的嗡鳴聲陡然變得凄厲而高亢!一縷縷凝練如實質的白色寒氣不受控制地透出劍鞘,將他按在地上的手和周圍一小片玉磚瞬間凍結!那極致的寒意,竟然短暫地逼開了些許仙靈之氣的侵蝕!
岸海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巖石般的手掌下意識地凝聚起厚重的土黃色光芒!他做好了隨時出手鎮壓寒星的準備!若寒星此刻拔劍,一切都完了!
然而,就在那殺意即將沖破臨界點的瞬間,寒星眼中那翻騰的血色風暴驟然一凝!他看到了岸海緊繃的背影,看到了那白玉平臺上自己噴出的、刺目而屈辱的血跡…他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只按在霜魂劍柄上的手,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松開了!
他低下頭,劇烈地喘息著,散亂的紅發遮住了他此刻猙獰扭曲的面容,只看到大顆大顆的汗珠混合著血水,滴落在冰冷的玉磚上,瞬間被凍結成細小的血冰珠。他沒有再抬頭看玄胤一眼,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與屈辱,死死地、深深地、按進了靈魂最黑暗的角落!身體因極致的壓抑而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如同困獸般的、低沉的嗚咽。
岸海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竟然…壓住了?!在如此極致的挑釁、侮辱和殺機面前,他竟然真的硬生生將那股足以毀滅一切的仇恨壓了下去!這份隱忍,這份在仇恨與使命之間的掙扎與抉擇,其艱難程度,遠超岸海的預估!他看向寒星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難以言喻的震撼。
玄胤見寒星低頭沉默,只當他是徹底被嚇破了膽,更加不屑地冷哼一聲:“廢物!岸海,看來你的小跟班還算識相。不過,玉樞仙尊正在‘天衍殿’參悟大道,無暇見爾等污濁之輩。你們要么在此候著,要么,立刻滾回你們的冥界去!”他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蒼蠅。
岸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巖石般的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他不再看玄胤,只是沉聲道:“事關重大,不容耽擱。老夫就在此等候仙尊召見。”說完,他便直接在原地盤膝坐下,土黃色的光暈籠罩自身和身后的寒星,如同扎根于白玉平臺的一座沉默山岳,閉目不言。
玄胤冷哼一聲,也懶得再理會,帶著仙士退到一旁,但冰冷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定著兩人,充滿了戒備與厭惡。
時間在壓抑的死寂中緩緩流逝。玉清境的仙靈之氣如同溫柔的毒藥,持續不斷地侵蝕著寒星的魂體,帶來陣陣灼痛與虛弱感。他依舊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頭顱低垂,散亂的紅發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微微顫抖的身體和緊握的拳頭,無聲地訴說著他內心正在經歷著怎樣驚濤駭浪般的痛苦掙扎。
岸海閉目端坐,心神卻高度集中,時刻感知著寒星的狀態。方才那一瞬間的壓抑與選擇,讓他對這把“執念之刃”的鋒利與危險,有了全新的、刻骨銘心的認識。引魂之路…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兇險萬倍。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也許已有數個時辰。一道清越悠揚、仿佛能洗滌靈魂的玉磬之聲,自那懸浮于最高云端的“天衍殿”方向遙遙傳來。
緊接著,一個溫和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聲音,如同天籟般響徹整個迎仙臺:
“冥界岸海察魂使,玉樞仙尊有請,入天衍殿敘話。”
岸海猛地睜開雙眼,巖石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緩緩起身。他看了一眼身旁依舊低垂著頭、如同凝固雕像般的寒星,沉聲道:“起來,跟上。”
寒星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張冰冷的面具。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那沉淀下去的暗紅,變得更加幽邃,如同凝固的血痂,又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口。他沉默地站起身,無視了仙靈之氣帶來的持續痛苦和虛弱,無視了玄胤等人冰冷厭惡的目光,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影子,默默地跟在了岸海身后。
兩道身影,一個如山岳般沉凝,一個如寒冰般死寂,在仙士冷漠的注視下,朝著那懸浮于云端、象征著仙界至高權柄之一的天衍殿,一步步走去。每一步踏在溫潤的仙玉之上,都仿佛踏在無形的刀鋒之上。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