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鋒城那永恒的灰色天光,如同浸透了鐵銹的濁水,從石室窄小的窗口淌入,吝嗇地涂抹在冰冷的黑巖墻壁上,也勾勒出石床上那個盤坐身影的輪廓。寒星雙目微闔,氣息沉凝,如同與身下的石床,周圍的墻壁融為了一體。唯有眉宇間那一絲揮之不去的、近乎凝固的冰冷執(zhí)拗,以及嘴角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色血痕,無聲訴說著不久前那場發(fā)生在魂核的慘烈對抗。
石室內(nèi)靜得能聽到塵埃落地的聲音。他體內(nèi),那場冰焰與赤炎的無聲戰(zhàn)爭暫時休止。狂暴的冰焰在將他的意念狠狠撕碎、震傷軀體后,似乎也消耗了部分力量,此刻正以一種相對“溫順”的姿態(tài),貪婪地吞噬著外界涌入的陰寒能量,修復(fù)這因反噬而再次崩裂的經(jīng)脈。劇痛依舊如影隨形,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錐在體內(nèi)穿刺,但寒星的神情卻平靜得近乎漠然。馴服之路,注定荊棘密布,血染征途。
這點痛苦,不過是必要的代價罷了!
“咣當(dāng)!”
沉重的木門被一股大力推開,裝在粗糙的石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瞬間打破了石室死水般的寂靜。焰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寒星那間簡陋得只有石床石桌的石室時,懷里正抱著一大堆叮當(dāng)作響的瓶瓶罐罐,幾乎擋住了他大半張臉。那些粗糙陶罐表面還殘留著未曾洗凈的暗色藥漬,一股濃烈駁雜、直沖腦門的怪味兒,混合著某種難以名狀的腥氣,先他一步霸道地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寒星!寒星!看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他嗓音清亮,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費力地側(cè)著頭,從瓶罐堆疊的縫隙里尋找人影,“上好的‘龍須草根’燉‘百足地龍’脊骨,文火熬了整整十二個時辰!還有這個,‘七竅石心’磨粉混了‘玄冰蟾’的毒腺干,最是固本培元!保管你喝了,昨天那點小傷眨眼就好,筋骨強健得能一拳打趴十個赤級冥武士!”
他一股腦兒地把懷里那堆散發(fā)著可疑氣味、色彩也頗為詭異的瓶罐堆放在冰冷的石桌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幾滴粘稠的黑色藥液從某個罐口晃蕩出來,在灰白的石面上暈開一小片污跡。直到這時,他才終于騰出手,胡亂抹了一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長長舒了口氣,帶著一種完成重大使命般的得意,抬眼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石床邊緣的寒星。
“快,趁熱……”焰心臉上那如同朝陽般燦爛的笑容,在目光觸及寒星左肩的瞬間,猛地僵住了。他像是被無形的冰針刺中,瞳孔驟然收縮,連聲音都變了調(diào),“——血?!”
那血跡如此新鮮、如此刺眼。深暗的紅色,在寒星那件同樣洗得發(fā)白、質(zhì)地粗硬的灰色麻布短衫上,浸染出巴掌大的一片不規(guī)則濕痕。顏色濃重得仿佛剛剛潑灑上去,邊緣甚至還在極其緩慢地洇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生命力。那片暗紅,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在焰心灼熱的視線里。
寒星在他闖進來的那一刻就已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慣常的、近乎漠然的平靜。聽到他陡然拔高的驚呼,他極輕微地側(cè)了側(cè)身,似乎想將那處血跡掩藏,但這動作在狹小的石室和焰心驚愕的目光下顯得如此徒勞。
“無事?!彼_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那兩個字,輕飄飄地從他唇間吐出,落在石室壓抑的空氣里,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堅硬質(zhì)感。
“無事?!”焰心像被這兩個字燙到了,一步就跨到他跟前,那堆價值不菲的“大補貨”瞬間被他拋在腦后。他不由分說地伸出手,指尖帶著滾燙的溫度,就要去碰觸那片令人心驚的暗紅濕痕,“這血還熱乎著呢!這叫無事?你當(dāng)我瞎了嗎?快讓我看看!”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急切和不容反駁的強硬。
“皮外傷?!焙菗踝×搜嫘纳爝^來的手臂,重復(fù)了一遍,語氣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般的僵硬,“真的無事。不必擔(dān)心?!彼难凵癯领o如深潭,沒有痛楚,沒有虛弱,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平靜。
石室陷入一種奇異的僵持。只有桌上那堆瓶瓶罐罐里散發(fā)出的濃烈藥味,還在固執(zhí)地彌漫、交織,試圖掩蓋空氣中那縷若有若無、卻更加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淡淡血腥氣。
“你……”焰心被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噎得直翻白眼,指著他嘴角的血跡,想說什么狠話,最后卻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靶行行?!你骨頭硬!你命硬!本大爺不管你了!”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火紅的頭發(fā),“不過,現(xiàn)在有正事,你就算想死,也得先把這事辦了再死!”
寒星的目光帶著詢問看向他。
焰心沒好氣地指了指寒星胸前那枚被血污半遮半掩的暗橙色徽章:“橙級徽章!大哥!你以為這是街邊撿的破銅爛鐵,掛著好看呢?按規(guī)矩,得了徽章,必須去城主府登記入冊,領(lǐng)取橙級武士的資源配給和基礎(chǔ)冥力運轉(zhuǎn)法門。一堆破事等著呢!你以為城主大人破格給你授了徽章就完事了?后續(xù)的流程一個都不能少!不然名不正言不順,以后怕有麻煩!”
他頓了頓,看著寒星依舊蒼白的臉色和嘴角的血痕,語氣緩和了些,帶著點無奈:“本來想等你再恢復(fù)點……但你小子這么能折騰,我看再躺下去,城主府那邊怕是要派人來‘請’你了。趁你現(xiàn)在還能動彈,趕緊跟我去把手續(xù)辦了,早辦完早省心,免得夜長夢多!”
寒星沉默了片刻,他感受了下體內(nèi)的狀況。經(jīng)脈的劇痛仍在,但那股新生的冰焰在瘋狂吞噬能量修復(fù)后,暫時還算“安穩(wěn)”,至少支撐他行動無礙。胸前的橙級徽章,冰冷而沉重,代表著全新的身份和責(zé)任。他點了點頭,支撐著身體,緩緩從石床上站起。動作有些僵硬,牽動內(nèi)腑的傷勢,帶來一陣悶痛,但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穩(wěn)穩(wěn)站定。
“走?!币粋€字,干凈利落。
焰心看著寒星挺直的脊背和那雙平靜得近乎冰冷的眼睛,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認命般地站起身:“行!算你小子有種!待會兒撐不住別硬抗,本大爺可不想再把你從城主府背回來!”
……
礪鋒城的街道依舊彌漫著鐵銹與塵埃的氣息,灰色的天光仿佛凝固的鉛塊,壓在頭頂。街道上的冥人不少,但大多數(shù)是低級冥武士和白丁。他們在遠遠看到焰心那身明黃色的武士服,尤其是他身邊那個穿著破爛血衣、胸前卻別著一枚刺目暗橙色徽章的身影時,都下意識地低下頭,或者遠遠避開,眼神中充滿了敬畏、好奇、嫉妒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數(shù)日前斗魂臺上那場慘烈的戰(zhàn)斗,早已經(jīng)傳遍了礪鋒城的每一個角落。寒星這個名字,連同那把長劍,以及胸前那枚染血的橙級徽章,已然成了礪鋒城灰色天空下最刺目的符號。
城主府坐落在礪鋒城中心區(qū)域,是一座由巨大黑巖石壘砌而成的森嚴堡壘,遠比周圍的石屋群高大巍峨,散發(fā)著冰冷而沉重的壓迫感。門口守衛(wèi)的武士身著制式的暗灰色鎧甲,氣息沉穩(wěn),眼神銳利,最低也是黃級三階。當(dāng)焰心和寒星走近時,守衛(wèi)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寒星胸前那枚暗橙色的徽章上,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驚訝和探究,隨即又恢復(fù)肅穆,并未阻攔。
穿過厚重冰冷的玄鐵大門,內(nèi)部是一條寬闊而幽深的長廊。兩側(cè)墻壁上鑲嵌著散發(fā)慘綠色光芒的冥晶石,光線勉強照亮前路,卻更添幾分森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古老石塵、陰冷能量和淡淡血腥的奇異味道。
負責(zé)新晉冥武士登記的執(zhí)事官處,位于走廊深處一條幽暗的側(cè)廊盡頭。房間不大,陳設(shè)極其簡單,只有一張巨大的、由冥鐵巖打磨而成的的厚重方桌,以及幾把同樣材質(zhì)、冷硬如冰的椅子。墻壁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唯有角落里的壁龕中,幾盞長明不滅的幽綠色魂燈提供著微弱而陰森的光源,將房間內(nèi)的一切都涂抹上一層詭譎的暗綠。
執(zhí)事官是位中年冥人,面容如同刀削斧鑿般棱角分明,帶著久居此位特有的刻板和冷漠。他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灰色制式袍服,一絲不茍。此刻,他正埋首于案頭堆積如山的獸皮卷軸和金屬銘牌之中,手中的骨筆在一張暗沉的獸皮上快速劃動,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的面容嚴肅刻板,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然而,當(dāng)焰心那明黃色的身影和寒星胸前那枚無法忽視的暗橙色徽章出現(xiàn)在殿門口時,執(zhí)事官握筆的手指幾乎不可察地頓了下。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穿透殿內(nèi)昏暗的光線,精準地落在寒星身上。那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探究,以及一絲極其深沉的……好奇。
他打量著寒星,一身破爛不堪,沾滿新舊血污的粗布短衣,臉色依舊蒼白,氣息雖然平穩(wěn),卻帶著重傷未愈特有的虛弱感。唯有那雙眼睛,平靜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不起絲毫波瀾。還有那柄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劍身流轉(zhuǎn)著幽邃寒芒的長劍。最后,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寒星胸前那枚暗橙色徽章上。那徽章邊緣鑲嵌的細密橙芒晶粒,在慘綠的光線下,與干涸的暗紅色血污形成了極其刺眼又無比震撼的對比。
礪鋒城,已經(jīng)數(shù)百年沒有出現(xiàn)過由城主直接頒授徽章的先例了。更遑論,是授予一個白丁呢。雖然這個白丁以白丁身份斬殺赤級。這在整個冥界漫長的歷史中,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一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究竟有何特殊之處,能引得破軍大人如此破例?是他那孤注一擲的劍心,還是他身上那股連重傷都掩蓋不住的、冰冷而執(zhí)拗的鋒芒?
雖然執(zhí)事官心中念頭瘋轉(zhuǎn),臉上卻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刻板表情。他放下手中的骨筆,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姓名。”
“寒星?!焙堑穆曇羝届o無波。
“原階。”
“白丁?!?
“授階緣由。”執(zhí)事官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枚染血的徽章。
“斗魂臺生死斗,斬殺赤級裂骨,城主破格親授?!毖嫘脑谝慌該屩鸬?,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執(zhí)事官瞥了一眼焰心,沒有理會,目光依舊鎖在寒星身上,似乎在等待他自己確認。
“是?!焙茄院喴赓W。
執(zhí)事官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他從案頭堆積的卷軸中抽出一張質(zhì)地特殊的暗銀色獸皮,又取過了一張巴掌大小、同樣暗橙色的金屬銘牌。骨筆蘸上一種散發(fā)著微光的黑色墨汁,在獸皮卷上快速書寫起來。筆鋒劃過堅韌的獸皮,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橙級冥武士寒星,入礪鋒城軍功冊?!彼贿厱鴮懀贿呌媚潜涞慕饘僖粜?,“享橙級配給:每月‘冥魄石’十枚,‘冥晶液’三瓶,基礎(chǔ)冥力運轉(zhuǎn)法門《玄冥導(dǎo)引術(shù)》拓本一份?!彼麑鴮懲戤叺墨F皮卷到案前,又將那枚暗橙色的金屬銘牌放在上面。銘牌正面刻著古樸長劍的浮雕,背面則是一片空白。
“徽章為身份憑證,此銘牌為軍功記錄及資源領(lǐng)取憑證。滴入一絲你的本源冥力,即可綁定?!眻?zhí)事官的目光落在寒星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似乎想看看這個剛剛重傷、又遭遇力量反噬的白丁,如何凝聚出一絲本源冥力。
寒星沉默上前。他伸出那只同樣布滿細小傷口的手指,輕輕按在冰冷的銘牌空白面上?;旰松钐?,那簇幽藍的冰焰微微跳動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冰冷的幽藍氣息,被他強行從暴躁的冰焰核心邊緣剝離出來,艱難地引導(dǎo)至指尖。
“嗤……”
一滴鮮血“嗤”的一聲落在銘牌上,銘牌上暗橙色的光芒驟然亮起,仿佛活了過來!光芒流轉(zhuǎn),迅速在銘牌背面凝聚、勾勒,最終形成了一個極其微小,卻清晰無比的“寒星”二字冥文烙?。±佑⌒纬傻耐瑫r,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聯(lián)系感,瞬間在寒星與銘牌之間建立起來。
執(zhí)事官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驚異。好精純,好冰冷的本源氣息!雖然微弱,但其品質(zhì),竟隱隱超越了尋常橙級武士修煉多年的根基。
這小子,體內(nèi)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寒星一眼,沒有多問,只是將獸皮和銘牌一起推了過去:“收好,資源可以憑借此牌去西側(cè)軍需處領(lǐng)取。登記完畢了,你們可以走了?!?
寒星收起獸皮卷和銘牌,微微頷首,轉(zhuǎn)身便走,沒有絲毫停留。
焰心連忙跟上,臨走前還不忘對著執(zhí)事官那張刻板的老臉擠出一個笑容:“謝大人,大人辛苦!”
執(zhí)事官面無表情,目光卻追隨著寒星那挺直而略顯單薄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幽暗長廊的陰影之中,才緩緩收回視線,重新拿起骨筆。只是那刻板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原狀。
走出城主府那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的巨大門洞,重新踏上礪鋒城主干道那堅硬冰冷的黑巖路面,焰心這才像是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夸張地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骨頭發(fā)出“咔吧”的脆響。
“呼!憋死本大爺了!每次來這里,都跟鉆棺材似的!”他抱怨著,隨手將懷里沉重的藤筐往寒星懷里一塞,“諾,抱好了!這可是本大爺?shù)囊黄难?!?
“對了,寒星!這把劍你打算取個啥名字呀?”
“就叫‘霜魂’吧?!焙悄幼√倏鹫f道。
那些瓶瓶罐罐冰涼的觸感透過藤條傳遞過來。他沒有再看焰心,目光落在前方街道盡頭隱約可見的、如同巨獸脊背般蜿蜒起伏的黑色城墻輪廓上。那里,似乎比來時更加喧囂,隱隱傳來更加密集的金鐵交鳴和低沉的號令聲。
焰心順著寒星的目光望去,臉上的輕松瞬間褪去,被一種混合著亢奮與凝重的神情取代。他用力拍了拍寒星的肩膀,這次特意避開了染血的部位,力道卻依舊沉實。
“看見沒?”焰心這次的聲音特地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戰(zhàn)士談及戰(zhàn)場的肅殺,“城墻那邊,動靜越來越大了啊?!彼D了頓,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盯住寒星,那眼神里有欣賞,有期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兄弟,你現(xiàn)在有這玩意了,”他用下巴點了點寒星胸前那枚橙色的徽章,“按規(guī)矩,凡是有這‘橘子瓣’以上的,都有資格組建隊伍,或者加入隊伍,去到最前線,去對抗鬼界,去保護家園!”
他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前線特有的鐵血氣息:“知道蝕骨沼澤嗎?”
寒星微微側(cè)首,表示傾聽。
“嘿,一聽這破名字,是不是就有一股鬼氣森森的感覺?”焰心撇撇嘴,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那幫骨頭架子侵占了我們冥界的土地,就連名字都改成這種鬼哭狼嚎的調(diào)調(diào)!我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地方,原來是我們冥界的‘翡翠夢沼’!水清的能看得見底下五色的冥苔,晚上魂燈亮起來,整個大澤流光溢彩,美得跟幻境似的!現(xiàn)在呢?”他眼中燃燒起憤怒的火焰,“被那群只知道腐爛和死氣的鬼東西占了,水成了墨汁一樣的毒湯,到處是吸人骨髓的惡瘴和吃人不吐骨頭的爛泥!就連名字都給我糟踐成了‘蝕骨沼澤’!你說說,這都什么玩意兒!”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滿腔的憤懣壓下,語氣轉(zhuǎn)為嚴肅緊迫:“這次,就是沖那兒去的。我們小隊剛接到的急令,先鋒偵察。”他指了指自己胸前一枚樣式更復(fù)雜、帶著三道火焰紋路的黃色徽章,“鬼界那幫雜碎,最近在蝕骨沼澤深處動靜大得邪乎!抓到的潰疫行尸嘴里也撬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但那股子山雨欲來的感覺,本大爺站在這里都能聞得到!他們指不定在準備憋什么壞屁呢!說不定,就是想拿那爛泥塘子當(dāng)跳板,想直接啃下我們礪鋒城!”
焰心的話,如同冰冷的鐵錘,一下下敲在寒星的心上。翡翠夢沼……蝕骨沼澤……名字的變遷背后,藏著的是故土的淪喪與血仇!他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枚橙色徽章,徽章溫潤的表面下,似乎有微弱的熱流在回應(yīng)。然而,腰腹部那處被撕裂的傷口深處,一絲熾熱尖銳的痛楚,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隱隱發(fā)作,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寒星,急需提升實力,只有實力,才是輔佐自己達到想要的目的。
這痛楚,與徽章的熱流在他體內(nèi)形成一種微妙而危險的拉鋸。
焰心并未察覺寒星體內(nèi)的暗流,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雖然冥界的天空永遠都是那抹灰色,但他還是分辨出此時時辰已不早。他臉上的神色徹底沉了下來,帶著即將奔赴沙場的決然。
“所以,本大爺我,這次是來跟你道別的。”焰心的聲音低沉下去,少了幾分平日的豪邁,多了幾分鄭重。“我們小隊,即將開拔,潛入蝕骨沼澤,摸清鬼界大軍的底牌,看看他們到底在爛泥塘子里搗鼓什么鬼!為后面的伙伴拔掉釘子,趟開一條血路!”
他再次重重拍了一下寒星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寒星身形都微微一晃,那藤筐里的瓶瓶罐罐又是一陣叮咣亂響。
“好好養(yǎng)傷!養(yǎng)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焰心的目光灼熱而充滿力量,緊緊鎖住寒星的眼睛,“等我回來!或者……”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充滿戰(zhàn)意的笑容,“等你養(yǎng)好傷了,拿著這橘子瓣,自己拉支隊伍,來前線找我!咱們兄弟,一起在鬼界那幫兔崽子堆里殺他個七進七出!把‘翡翠夢沼’的名字,重新刻回那片土地上!”
“恩?!币粋€簡單的音節(jié),便是寒星的回復(fù)。
焰心似乎還想說什么,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又用力在寒星肩頭拍了兩下,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祝福拍進去:“行了,本大爺?shù)萌ゼ狭恕j犂锬菐讉€家伙估計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猛地轉(zhuǎn)身,明黃色的背影在灰色的街道上顯得格外醒目。他大步流星地朝著城東的方向走去,那是通往軍營和前線的方向。走了幾步,他又忽然停下,沒有回頭,只是高高舉起右手,用力揮了揮,聲音穿透帶著鐵銹味的空氣傳了過來,帶著他一貫的、仿佛永不熄滅的熱情。
“等你養(yǎng)好傷……來前線找我!……我們一起把‘翡翠夢沼’的名字拿回來!”
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漸漸遠去。
寒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疑娘L(fēng)卷起地上的塵埃,拂過他染血的衣襟,拂過胸前那枚冰冷的橙色徽章,也拂過手中“霜魂”的劍身。他望著焰心那抹明黃色徹底消失在街角,如同一點跳動的火焰投入了無邊的灰燼之中。
礪鋒城永恒的灰暗天空下,只剩下他一人獨立。
前方,是烽火將起的戰(zhàn)場;身后,是剛剛登記入冊、卻依舊傷痕累累的自己。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那枚橙色徽章,又抬眼望向東方,那片被鉛灰色云層死死壓住的天際線。蝕骨沼澤、鬼界大軍、深淵異動……焰心的話語如同投入的石塊,在他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握緊手中的“霜魂”,劍柄傳來的冰涼觸感深入骨髓。那簇在魂核深處桀驁?zhí)鴦拥挠乃{冰焰,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什么,微微躁動了一下,散發(fā)出更加刺骨的寒意。
翡翠夢沼……蝕骨沼澤……
故土淪喪,名字更迭,血仇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