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星殞之津

寒冷,一種帶著空曠質感的冷意,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扎醒了寒星殘存的意識。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先是模糊的灰白,如同蒙著厚厚的紗。漸漸地,景象凝聚。

頭頂沒有鉛灰的穹頂,沒有嶙峋的巖壁,而是一片……流動的黑暗。深邃無垠,點綴著無數冰冷、遙遠、永恒不動的星辰。星光微弱,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寒意,靜靜俯瞰。

他正躺在一處……渡口?腳下是某種非金非石、觸手冰涼光滑的黑色材質鋪就的平臺,延伸向一片浩瀚的“水域”。那水近乎透明,深邃如凝固的虛空,水面下流淌著億萬點同樣冰冷永恒的星光。沒有波濤,沒有聲響,只有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一條極其簡陋、僅容兩三人的黑色小舟泊在平臺邊緣。舟上,一個披著破爛蓑衣、身形佝僂的影子背對著他,手握漆黑船篙,一動不動,仿佛早已石化,與這片死寂的星光之河融為一體。

這里……不是陽間!

寒星的心臟猛地一沉,墜入冰窟。

陽間入口呢?泥土的氣息?搖櫓聲?復仇的希望,在即將觸碰的瞬間,被這冰冷的星光照得粉碎,只余下徹骨的絕望與荒謬。

“醒了?”一個干澀沙啞的聲音響起,如同枯葉在砂石上摩擦。佝僂的擺渡人緩緩轉過身。

蓑帽下,沒有臉。只有一片不斷緩慢流動、旋轉的混沌灰霧。灰霧深處,兩點幽綠的光芒如同鬼火,幽幽“注視”著他。被那兩點綠光鎖定,寒星感覺靈魂像被無形的冰冷鑷子夾住,無所遁形。

“此處是‘星殞之津’,冥河支流匯入無邊冥界的渡口。”擺渡人的聲音毫無波瀾,帶著洞悉一切的漠然,“能從噬魂魚群的撕咬和冥河消磨中掙扎出來,落到老夫船邊,你這生魂……有點意思。”

生魂?寒星心中劇震!他明明已死!難道眼前這人能看穿我陽壽未盡?

“枉死城?”擺渡人灰霧面孔微動,綠光落在他胸前猙獰傷疤上,“難怪……帶著如此濃烈的不甘與怨毒。不過,你身上還有別的東西……一種古老的標記。”他頓了頓,枯葉般的聲音再次響起:“規矩就是規矩。星殞之津,只渡應入冥界之魂。既漂落于此,便是冥界收了你。上船吧,送你一程,去你該去的地方——孽鏡臺前,是非功過自有分明。”黑篙輕輕點了一下星光水面,一圈無聲的冰冷漣漪蕩漾開。

孽鏡臺?該去的地方?

不!寒星心中無聲咆哮!他要去陽間!復仇!不是這更深的地獄!他猛地掙扎欲起,靈魂卻傳來撕裂劇痛和難以想象的虛弱。

冥河搏命,幾乎已經耗盡了寒星的一切。此刻的他,和之前在枉死城相比,更加殘破。

“別費力氣了。”擺渡人冷漠道,“噬魂魚噬咬的不僅是魂力,更是本源印記。若非你胸中那點執念之火異常頑固,又有外力相助,此刻早已化為魚食。現在的你,連最弱小的游魂都不如。”

外力?寒星猛地想起最后那點纏繞手腕的青芒,青瑩決絕的意念……是她!她怎么樣了?

“上船。”聲音帶上不容置疑的威壓,像是無形的冰冷鑷子驟然收緊,幾乎要將寒星意識捏碎。

無法抗拒的吸力傳來,殘破魂體如風中落葉,被無形之力卷起,輕飄飄落入冰冷漆黑的狹小舟中。

舟身觸碰星光“河水”,一股比冥河更純粹、浩瀚的寒意瞬間滲透,凍結了魂體的每一絲縫隙。他癱坐在船里,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唯有胸中復仇余燼,在絕望的寒風中,發出微弱又不甘的噼啪聲。

小舟無聲滑離平臺,向著星光之河深邃無垠的黑暗飄去。擺渡人佝僂背影如亙古礁石,黑篙偶爾點下,帶起無聲擴散的冰冷星漩。億萬點星光在透明河水中緩緩流淌,倒映著舟上殘破魂影。

寒星目光死死盯著遠方,枉死城、冥河、噬魂魚、青瑩……一幕幕瘋狂閃回,最終定格在仇人冰冷譏誚的臉上。恨意如毒藤,在絕望凍土中瘋狂滋長纏繞。孽鏡臺?該去的地方?

不!

他死死咬住虛無牙關,魂核深處那點微弱火焰,在無邊星光死寂中,倔強燃燒。

意識在絕對寒冷的包裹中沉浮,仿佛沉入萬載玄冰的湖底。時間失去了意義,唯有那點不甘的火焰,是黑暗中唯一跳動的光點。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細微的、不同于星光河水寒意的“觸感”傳來。像是……某種粗糙的紋理?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

寒星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識,奮力對抗著那幾乎將他魂魄凍僵的寒意,終于,再一次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光線依舊昏暗,卻不再是星殞之津那純粹、冰冷的星光。頭頂是低矮、粗糙的黑色巖石穹頂,一些散發著慘淡綠光的苔蘚附著其上,提供著有限的光源。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陳舊、干燥的塵土氣息,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無數歲月沉淀下來的疲憊與哀傷。

他發現此時自己正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身下傳來的摩擦感,讓人一下就想到了是一張粗糙的、幾乎磨礪皮膚的草席。

嗯?不對,自己不是靈魂狀態嗎?怎么現在好像感受到肉體的存在了?他不解的睜眼看了看,而此時床邊,正圍著一圈人。

十一個人,身形各異,但都穿著同樣制式的黑色長袍。那袍子并非凡間的布料,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啞光,仿佛能吸收光線,使得他們的身影在幽綠苔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們的面容藏在連袍的兜帽陰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雙雙眼睛,如同黑暗中潛伏的野獸,閃爍著或冰冷、或探究、或漠然的微光。

其中十個人的氣息如同十塊冰冷的巖石,沉甸甸地壓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和審視。

在這十位黑袍人圍成的半圓中心,稍靠前的位置,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老者。

老者須發皆白,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清癯,皺紋如同刀刻斧鑿,記錄著漫長的歲月。

他的白衣與周圍深沉的黑形成鮮明對比,并非純白,而是一種溫潤的、仿佛經過時間沉淀的象牙白,在幽暗環境中散發著柔和而內斂的光暈。

他手中拄著一根同樣色澤溫潤的木質手杖,杖頭雕刻著奇異的、如同藤蔓纏繞的符文。

此刻,他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正平靜地落在寒星臉上,沒有審視的壓迫感,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世事后的了然與……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味。

“醒了?”白衣老者的聲音響起,平和、舒緩,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如同溫水流過干涸的河床,瞬間驅散了寒星身上殘留的部分僵冷和不適。

這聲音與星殞之津那枯葉摩擦般的語調截然不同,讓寒星緊繃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瞬,卻又立刻因所處的詭異環境而再次繃緊。

“此處是‘寂照淵’,冥界深處。”白衣老者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緩緩開口,聲音在這石室中回蕩,清晰地傳入寒星耳中。

寒星掙扎著想要坐起,身體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讓他悶哼一聲,又跌回堅硬的床板。白藏并未阻止,只是靜靜看著他。

“我……為何在此?”寒星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星殞之津的擺渡人……說要送我去孽鏡臺……”

“是我將你帶回此處的。”白藏平靜地解釋,“星殞津的‘無面翁’按律行事,本欲將你這意外來客直送孽鏡臺勘驗。不過,在你昏沉之際,我恰好至津口,察覺到你魂體之上殘留的‘冥河蝕痕’與……一絲極為熟悉的氣息。”

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寒星殘破的魂體,“噬魂魚群撕咬的痕跡遍布魂核,本源幾近枯竭,按理說早該徹底潰散,連冥河都渡不過。但你不僅渡過了,更硬扛著‘無面翁’的引渡之力,魂火雖弱卻始終不滅……此等韌性與執念,放眼目前整個冥界,亦是少見。”

白藏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寒星心中激起波瀾,更讓他身后的十位黑袍使的氣息產生了極其細微的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驚訝、質疑與更深審視的無聲交流。

“氣息?”寒星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詞,心中猛地一震,立刻想到了青瑩最后時刻爆發出的、震懾魚群的奇異銀光。

“看來你自己也有所察覺。”白藏微微頷首,眼神帶著一絲了然,“若非外力介入,以你當時的狀態,絕無可能掙脫噬魂魚群的最后撕咬,更不可能被星殞津的規則接引。那力量……帶著冥河本身的氣息,卻又截然不同,古老而純粹,甚至……隱隱凌駕于那些貪婪的兇物之上。告訴我,年輕人,你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落入冥河,引來此等變數?”

白藏的問題,如同開啟塵封記憶的鑰匙。寒星躺在冰冷的木床上,感受著十一道目光沉甸甸的注視,復仇的火焰在虛弱中艱難地跳動。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刻骨的恨意暫時壓下,用盡可能簡潔而清晰的語言,講述了他的經歷。

枉死城鉛灰的天幕與腐朽的氣息,師門被屠戮的血色煉獄,胸中永不熄滅的復仇之火。如何在絕望中遇到那一抹青色的微光——青瑩。關于冥河能通陰陽的傳說,地底深處以記憶為食物的尸蟲……以及最終,面對冥河中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噬魂魚群,他抱著同歸于盡的決絕,縱身一躍!

“……噬魂魚群被我的執念吸引,匯聚成流……我以為……能直達陽世……”寒星的聲音因回憶那無盡的撕咬之痛而微微顫抖,“最后關頭……青瑩……”

他的話語在這里頓住,腦海中浮現出她魂體浮現鱗紋、爆發銀光的畫面,還有那纏繞手腕、將他從深淵邊緣拉回來的最后一點青芒。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堵在胸口,是感激?是愧疚?還是對她下落的揪心?

“她……助我掙脫了魚群……然后……我就到了星殞之津……”寒星最終沒有詳細描述青瑩的異狀,只是含糊帶過,目光卻緊緊盯著白藏,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線索。

石室內一片寂靜,只有角落幽綠苔蘚的微光在緩緩脈動。

十位黑袍使如同凝固的雕像,兜帽下的陰影紋絲不動,但那無形的壓迫感卻仿佛更沉重了幾分。白藏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雙古井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流光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冥河通陰陽……”白藏緩緩重復了一遍寒星的話,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悠遠的回響,“此乃上古的禁忌傳說。然而,冥河乃亡者歸流之河,其本質是消融與終結。所謂‘通陰陽’,應該是枉死城騙騙你們這些枉死鬼用的借口。妄圖借其逆流而上,重歸陽世,無異于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在萬丈懸崖間走一條根本不存在的獨木橋。”

他拄著木杖,向前踱了一步,目光落在寒星身上:“你能活著抵達星殞之津,本身就是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意外’。至于你說的那位青瑩姑娘……”

白藏微微停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她的力量能震懾噬魂魚群片刻,確實非同尋常。但強行干涉冥河規則,其代價……”他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但是那未盡之意如同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寒星心頭。

代價是什么?魂飛魄散?還是更可怕的結果?

“所以……沒有路?”寒星的聲音干澀得如同枯木斷裂,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幾乎要將他僅存的意識勒斷。難道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最終只是從一個囚籠,掉入了另一個更深的、名為冥界的囚籠?那血海深仇,難道就這樣……永世不得昭雪?

“路?”白藏還未開口,一個冰冷、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聲音突然從一位黑袍使的兜帽下響起。那聲音毫無情緒,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入了冥界,一切便皆是虛妄!”說話的黑袍人身形高瘦,氣息如同萬年寒鐵,冰冷刺骨。

“不錯。”另一位身形略顯佝僂的黑袍人接口,聲音沙啞,伴隨著一陣輕微的、仿佛來自肺腑深處的咳嗽,“咳咳……冥律森嚴,陰陽有序。逆天而行,強求返陽,只會引來更大的災劫,甚至……咳咳……牽連此界秩序。”他的話語帶著一種腐朽衰敗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陽世種種,不過過眼云煙。放下執念,安待輪回,方是正途。”又一位黑袍人說道,聲音平淡無波,如同念誦經文。其余黑袍人雖未再開口,但那沉默本身,就是最強大的認同。

這十位,如同十座冰冷的神像,代表著冥界鐵一般的秩序與規則,將寒星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徹底圍困、壓制。

寒星躺在冰冷的木床上,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這沉重的威壓和無邊的絕望中一點點下沉、崩解。難道……真的沒有路了嗎?師門上下死不瞑目的面孔在眼前晃動,仇人那輕蔑的冷笑如同毒刺扎在心上。不!他不甘心!即便魂飛魄散,他也要……

就在寒星的意志即將被絕望徹底吞噬,那點復仇之火微弱得只剩下一點火星的剎那。

一直沉默的白藏,忽然再次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平和,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隔開了十位黑袍使那令人窒息的威壓,清晰地傳入寒星瀕臨潰散的意識中:

“冥律昭昭,陰陽有序,確為根本。”白藏緩緩說道,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寒星身上,仿佛在欣賞一件歷經劫難卻未徹底碎裂的瓷器,“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遁去的一,便是那一線絕境中的生機,是規則之下,留給真正不屈者的一絲……縫隙。”

“呃啊——!”巨大的沖擊和靈魂的極度虛弱,讓寒星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吼!眼前徹底被翻滾的血色與無邊的黑暗吞噬,意識如同被巨錘擊中,瞬間崩散!他徹底昏死過去,身體再無一絲聲息,唯有那緊握的、虛無的拳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顯得扭曲,仿佛還殘留著最后一絲不甘的力道,要將這殘酷的命運生生捏碎!

主站蜘蛛池模板: 龙里县| 运城市| 德兴市| 娄烦县| 盐城市| 锦屏县| 南安市| 永福县| 晴隆县| 信阳市| 齐齐哈尔市| 江油市| 纳雍县| 沙洋县| 青州市| 贡嘎县| 乌拉特前旗| 赫章县| 惠来县| 双鸭山市| 舞钢市| 阿城市| 松阳县| 汕尾市| 永寿县| 深州市| 荔波县| 黄冈市| 武陟县| 丰顺县| 重庆市| 万盛区| 新河县| 临沭县| 五指山市| 汉沽区| 柳林县| 长岭县| 商河县| 射洪县| 合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