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松迎客，刺小腹！寒梅入畫，削左肩！空谷足音，點右腿骨！哎……可惜偏了！”

華山，端午剛過。

幾名弟子正在練劍。

年長些的師兄在旁指點，兩個年輕的執劍拆招。

三十幾個回合下來，兩個人都是汗濕重衫，氣喘如牛。

“不成不成，岳師妹，他們內力不濟，已經熬不住了，先歇歇吧。”年長些的八師哥揚聲道。

“九師哥是說，他們內力不成？”

被喚作岳師妹的女子應聲從涼亭的背陰里踱步出來。她方才一直在暗影中瞧著兩人比劍。

“確實不成。十三弟十四弟根基都淺，招式更是生澀，實在練不出你說的那些精妙劍法。”九師哥說道。

華山老九性情溫和，處事穩重，眾師弟妹都喜找他指點。此番被岳紅蓮纏住——

她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張殘劍圖譜，非要他實戰拆解。

推脫不得，只得拉來十三十四對招演練，不想試了不下百次，卻始終窺不透其中玄機。

“內力不成，那么招式呢？”少女似乎有些不甘心。

“依我看，也還差得遠。”

少女聞言，眉頭緊鎖。

十三十四見她神色不豫，大氣也不敢出，只偷偷交換扮了個鬼臉。

他二人本就不甚勤勉，只求師父查功時能蒙混過關。其他時候？沒人找他二人麻煩就是萬事大吉了。

此番純粹是被九師哥生拉硬拽，以及這位小師姐的“威名”震懾，不得已而為之。

小師姐名叫岳紅蓮，人雖生得明艷如花，脾氣卻是一點就著。據說她發起怒來，連山里的猛虎都要抖上三抖，這誰能不怕？

“六師哥！你過來！”

“六師哥？”

好在她的目標已經轉移。

連喚兩聲不見回應，岳紅蓮徑直走向涼亭。只見亭中的少年，卻抱著冰涼的石柱呼呼大睡。

“陸大有！”

“陸大有”睜眼就見四張臉笑瞇瞇的看著自己。三大一小，再晚半分怕是要貼臉了。

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著眼睛，說道：“沒大沒小！哎呦憋不住了快閃開，我要打噴嚏！”

鐘子暮無奈道：“六師哥，岳師妹在尋你呢。”

他知道岳紅蓮可不是嬌滴滴的岳靈珊，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若說岳靈珊是山澗清泉，靈動嬌俏。那她就是燎原野火，性如烈酒。

惹不得的主兒！

莫說是他，整個華山，也鮮有人敢觸她霉頭。據說她身份特殊，與華山氣宗老祖岳肅有些關系。就連師父師娘也要對她禮讓三分。

不過此刻就算她再悍勇，也怕陸大有面對面一個噴嚏打出來。是以她雖滿臉嫌棄，還是退開了兩步。

陸大有這才松開石柱，起身撣了撣衣袍，咧嘴笑道：“小師姐，有何吩咐？”

岳紅蓮一愣：這六師哥怎么反倒叫我“小師姐”？還笑得這般古怪？

也顧不得細究，只把柳眉倒豎，怒道：“六師哥，師父命你指點我們練劍，你倒躲在這里夢周公！你瞧我稟不稟告師父去！”

“陸大有”心中一動，可不能讓她告狀，思過崖上華山首席“頑劣之徒”還在面壁呢，自己豈能步他后塵？

“冤枉啊小師姐！非是我不愿，實在是……無可奈何！前幾日受了點傷，至今未見痊愈……”

他確實帶傷，卻并非因為練劍。

陸小鳳魂落“笑傲”世界已有些日子。來時他身負重傷，一直沒有養好。受傷的緣由，卻已模糊不知。

更糟的是，如今他附在武功平平的華山六弟子陸大有身上，莫說“靈犀一指”、“天外飛仙”、“流云飛袖”這些高深武功和天賦絕技，便是尋常的內力比拼，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武功深淺不明，唯有藏拙自保。他佯裝傷病，只在一旁看華山弟子練劍，順道將些招式囫圇記下。

幸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若不然早就穿幫了。

“岳師妹，六師哥傷體未愈，還是我陪你拆招，讓他在旁觀戰指點。”鐘子暮忙打圓場。

陸小鳳知道此人比自己小著幾歲，是年輕一輩的翹楚，便多看了他幾眼。只見他面目俊朗，身姿挺拔。

若論相貌，與自己互有所長……呃，罷了，是陸大有完敗！

岳紅蓮冷哼一聲：“前幾日六師哥還給林師弟喂招。那‘玉女十九劍’使得可是利索！怎么到了我們這里，就忽地有傷了？”

她眼珠一轉，又道，“莫非六師哥瞧不上我們？還是說……林師弟私下給了你什么好處？哼，這有何難！你陪我練，我給你銀子！”

銀子？

陸小鳳心中一動。

陸小鳳流落此間，正愁沒有銀子打探消息……

昨日似乎撞見大智大通，那位可是開一回金口就要五十兩銀子的主。若非囊中羞澀，又怕他跑了，自己絕不會在華山“茍著”。

唉！這華山也是窮得叮當響，堂堂名門正派，竟常常要掌門夫婦下山“化緣”度日……

昨日剛知林平之是個富家子，正琢磨如何找他“周轉”一二，不想岳紅蓮竟也是個金主！

那就不妨陪她拆上幾招了。大不了見勢不妙便立刻“舊傷復發”，原地耍賴求饒……

想到此，他故作姿態道：“同門切磋，本該義不容辭……不過，若有點酒錢提神，稍后拆起招來，或許還能添上幾分力道……”

“好！你不用華山劍法，能接下我的招式，我便給你十兩銀子！”

鐘子暮聞言急道：“不可！岳師妹，六師哥自幼長在華山，他又不像大師兄那般交游廣闊，怎么會別派的功夫呢？”

這話倒像是故意提醒她……

岳紅蓮卻不理他，她從發髻上摘下一粒瑩潤明珠，拋給陸小鳳：“這個權作定金，銀子照付！”

她心中自然有她的算盤。

跟鐘子暮已經拆劍七八日，可以說是毫無進展。陸大有武功不強于鐘子暮，若找他拆解，必不會有突破。

不如另辟蹊徑！

這圖譜得來偶然，不敢稟明師父師娘，又上不得思過崖尋大師哥。陸大有可不就正合適——

華山上下誰不知他與大師哥交情最厚？沒準兒確如九師哥所說，大師哥私下教他一些厲害的旁門功夫呢！

陸小鳳暗忖：若是比華山本門劍法，只怕三招兩式就露了底。她要我不用華山劍法，反而正合我意！

想到此，不禁微微一笑，說道：“小師姐，請你千萬手下留情！”

岳紅蓮清喝一聲：“看劍！”話音未落，劍尖一挑，擺了個起手招式。

鐘子暮見陸小鳳手無寸鐵，便將自己的佩劍擲了過去。

陸小鳳道聲“多謝”！

接劍在手，卻只抽出寸許。

岳紅蓮倒有些分寸，先提醒道：“六師哥，你小心了！我這一招用玉女十九劍！”

語罷，劍光倏然展開，疾風驟雨般，圍住陸小鳳周身。

“玉女十九劍”是華山中階劍法。此招不是剛猛的路子，力道上稍遜一籌，但貴在劍式精妙，每一招都藏了無數后招，最適合女子修習。

陸小鳳此刻內力雖弱，但那份歷經百戰淬煉出的應變之能，卻遠非華山尋常弟子可比。

故而岳紅蓮劍招密如織網，卻連他一片衣角也未沾到。

久攻不下，岳紅蓮又急又惱，忽的靈光閃現，竟不再遵循“玉女十九劍”的成規，手腕猛地一沉，劍鋒斜斜劈出，直刺陸小鳳左頸要害！

這下變招突兀狠辣，全無征兆。

鐘子暮與旁觀的十三十四看得心驚，齊聲驚呼：“小心！”

陸小鳳幾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搶，硬接了此招。若在往日，他內力微吐便能連人帶劍將對方震飛數丈。

奈何此刻功力十不存一，別說反制，便是直剛劍氣，都覺胸口發悶！

岳紅蓮同樣大吃一驚，不過想此時再要撤招卻已經來不及。電光火石間，她手腕急轉，將劍鋒偏開了半寸，削向他的左肩。

豈料“啪”的一聲脆響！長劍被一硬物擋格，岳紅蓮只覺握劍的右手虎口劇震，一股酸麻之感直透臂膀。

岳紅蓮連退數步，長劍脫手！而陸小鳳手中的劍卻仍未完全出鞘！

旁觀眾人見陸小鳳于這千鈞之際，雙目微闔，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氣度。心中無不大驚：

這……這人是陸大有么？

他從何處得來這手俊俏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