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留在崖洞，得風清揚點撥“獨孤九劍”精義。直到第三日清晨，風清揚才將他送至玉女峰附近。

此時雨后初霽，華山各峰輕霧繚繞，頗有一番云蒸霞蔚的意蘊。

陸小鳳無心賞景，他還記掛著絕壁石室那位老人，不過此番各處找尋，仍是一無所得。

遠遠瞧見山門處旌旗搖曳，似乎一群人正往華山來。

陸小鳳飛步下山，卻見來人正是岳不群夫婦并華山眾弟子。

轉眼間他們已到了山門外。只見眾人垂頭喪氣地，隊伍后方跟著兩副擔架，一副上面躺著人，另一副蒙著刺眼的白布。

陸小鳳心頭一緊：那白布下……不會是令狐沖吧？

想到令狐沖，自然就會想起另一件事。

陸小鳳得風清揚秘傳，對笑傲武學雖未深入領悟，但眼界大開，體內傷勢已好了大半，當下提氣疾行。

他先繞至正氣堂旁邊那座自己“死而復生”的小墳處，匆匆撿了些殘枝碎石，草草將墳丘重新堆砌掩蓋。

剛忙活完，卻聽一陣虛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陸小鳳身形一展，如貍貓一般悄無聲息地攀上了旁邊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上，隱身在濃密的枝葉間。

只見一人拄著長劍，踉蹌地走來。這人長方臉蛋，劍眉星目，正是令狐沖，幾日不見，他氣息更弱，每走一步都像用盡了力氣。

陸小鳳暗忖：

這糊涂蛋，莫不是來祭奠“我”的？這臨時堆的假墳可經不起細看，只需他長劍一觸可就穿幫了！

眼看令狐沖越走越近，另有一人快步追來：“大師兄！師娘吩咐，讓你回房靜養！”卻是華山二弟子勞德諾。他扶住令狐沖手臂，勸道：“師娘說你重傷未愈，見了六師弟難免傷心。等你改日好些再來不遲。”

令狐沖掙脫他的手，聲音嘶啞：“我……我對不住六師弟。我就在這兒……陪他坐坐。”

勞德諾無奈嘆息：“大師兄，人死不能復生，唉！”見令狐沖執意不走，只得先行離去。

令狐沖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挪到那墳丘前，已經大汗淋漓，顯是傷上又添新傷。

陸小鳳心中了然：這定是封不平、叢不棄那兩個棄徒造的孽！

卻聽令狐沖對著墳丘低語：“六師弟，待我尋回《紫霞秘笈》交還師父。定當……定當來此自刎謝罪！”

“大師哥！那時我也來六師哥墳前自刎謝罪！”一個清脆卻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墻角傳來，正是岳靈珊。

令狐沖見了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小師妹……你偷跑出來，師娘尋不見你該著急了。”

岳靈珊卻不走近，只遠遠站著，說道：“好，你同我一塊回去！”

她眼圈泛紅，又道：“娘說你重傷在身，即便點了六師哥穴道，也絕無可能致命！定是田伯光那個惡賊，或是桃谷六仙那些怪物下的毒手！”

令狐沖苦笑搖頭，說道：“那是師娘……寬慰我罷了。六師弟的死，終究因我而起……我自當給他一個交代。只是……未尋回師父的《紫霞秘笈》，我……不敢就死。”

岳靈珊嘆氣，悠悠道：“此事太過蹊蹺……只盼蒼天有眼……”

陸小鳳在樹上聽得真切，心中暗忖：老太爺么，確實是開了眼，你的六師哥小猴子他不僅沒死，還變成了一只小鳳凰！

兩人對著墳丘又說了幾句。

這時一名弟子匆匆跑來，說師娘正尋岳靈珊。岳靈珊先行離去。令狐沖對著墳丘拜了三拜，才在那人的攙扶下，一步三晃地離開。

門派遭此大劫，掌門必要訓話。

陸小鳳心念一動：

先去正氣堂探探風聲！至于那本寶貝秘笈……哼，不出一日，定叫它水落石出！到時讓令狐沖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豈不妙哉？

……

正氣堂內，氣氛凝重。

華山派弟子已經聚齊，只待掌門訓示。

陸小鳳早已潛上房梁，隱在陰影之中。他此時居高臨下望去，見岳不群面罩寒霜，端坐太師椅上，不知何人何事又觸怒了他（除了令狐沖還能是誰？）。

師娘寧中則溫婉秀雅，只是眉宇間的那股英氣勃發，仿佛時時在說，此人決計無愧“華山寧女俠”之名。

眼見眾人垂頭喪氣，寧中則先道：“戴子，根明，你二人隨我先行，將發兒……安葬在大有墳邊。”

陸小鳳心中一凜：看來此番下山，折了“三師哥”梁發！這一行人去而復返，卻不知為何。

被點名的兩個弟子施戴子、高根明應聲道：“是，師娘。”

“慢著！”岳不群沉聲道。

他聲音洪亮，中氣沛然，額角隱隱透著一層氤氳紫氣，正是《紫霞秘笈》功力所現。

他一聲令下，那兩名弟子立刻停步垂首。

岳不群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令狐沖身上：“本門立派以來，共有七條戒律，講的是懲前毖后，違者必究！令狐沖，你說說，是哪七戒？”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數十道目光齊刷刷投向令狐沖。

寧中則秀眉微蹙，急道：“師兄！沖兒他身負重傷……”

岳不群卻不理睬，他聲音陡然轉厲，喝道：“令狐沖！說！”

令狐沖本在寧中則安排下，靠在一張竹椅上，此時不得不掙扎著起來。身旁的林平之連忙伸手攙扶，清秀的臉上滿是關切。“林師弟……多謝。”令狐沖低聲道。

他隨即轉向岳不群，強提精神，大聲道：“回稟師父……本派首戒欺師滅祖，不敬尊長……六戒驕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濫交匪類，勾結妖邪……”

他重傷之下，體力不支，聲音斷斷續續，但總算把七戒背完了。

陸小鳳心中冷笑：七條戒律，條條冠冕堂皇，字字擲地有聲。卻只是一派胡言。若此“尊長”錯了呢？或者這“同道”是惡人呢？又或者那“妖邪”是給人冤枉的呢？

岳不群“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個七戒！藥王廟中，師門蒙羞，強敵環伺！你身負絕技卻袖手旁觀！此為其一，欺師滅祖，不敬尊長！”

岳靈珊再也忍不住，一步搶出：“爹！大師兄他……”

“住口！”岳不群厲聲道：“放肆！掌門訓話，豈容你插嘴！”岳靈珊被他喝聲所懾，看母親也搖了搖頭，只得退下。

岳不群繼續道：“大有雖非你親手所殺，卻因你而死！此為其二，同門操戈，自相殘殺！”

“你與那臭名昭著的采花淫賊田伯光稱兄道弟，沆瀣一氣！此為其三，濫交匪類，勾結妖邪！”

“令狐沖！你連犯本派三條重戒，還有何話說？！”

正氣堂內，眾人噤若寒蟬，死寂一片。

陸小鳳在梁上看得分明：

華山眾弟子神態各異——有人面露驚色，有人漠然旁觀，有人嘴角噙著冷笑，有人眼神閃爍左顧右盼，眾生百態，盡收眼底。

當他目光掃至第三排第二位時，心中猛的一蕩。

只見一位紅衣少女，朱釵映面，明眸似水，在灰暗的人群中竟如一朵火焰，美得令人心顫。

她似乎早就發現了梁上的陸小鳳，卻一直不動聲色。

直到此刻，當陸小鳳目光觸及她時，她才忽地抬眸，沖著陸小鳳藏身的方向，綻開一個輕盈狡黠的笑容！

陸小鳳身子一晃，差點從梁上跌下來。好在他及時穩住身形，不至叫人發現。

“咯咯……”

那少女竟在此時，笑出聲來！

就在正氣堂滿堂肅殺，岳不群盛怒之際！

如此場合，如此膽色，這人不是岳紅蓮，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