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

老人蜷縮回墻角，喉嚨中發出“哇哇”的哭嚎聲。他喉嚨混沌，聲音嘶啞，哭腔有些瘆人。

陸小鳳暫時脫離危險，心中長舒一口氣。但他臉上卻無半分輕松。

若是老人問起家譜細節，自己豈非一掌被他拍死？

所幸老人對身份之事只字未提。反而幾如閃電一般點了天突、列缺、肺俞三處大穴，暫時隔絕了“醉扶歸”的毒氣侵襲！

強行閉穴的法子對身體傷害極大，乃武學大忌。卻不知他這番要意欲何為？

片刻之后，只見他深深吐納，似乎已將體內陰濁排盡，另外聚起了一團清明之氣。緊接著，老人從牙縫中艱難擠出幾個字：

“只……半……經在……劍中。”

陸小鳳皺眉：“什么經在劍里？”

老人卻不理會。他喘息稍定，抓起鐵鏈，低吼一聲，向墻上的“水龍吟”猛的甩了過去。

鐵鏈卷住劍身，他拼命拉扯。

怎奈不管老人如何使力，嵌入石壁的粗大鉚釘只是紋絲不動，甚至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一次，兩次，三次……

老人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強行封閉大穴的弊端也開始顯現：他面色由青至白，身子來回搖晃，顯然身體已到極限。

陸小鳳不由心驚：將這把劍釘進石壁的人，內力當如何渾厚霸道！

老人又試了幾次，終于力竭。

陸小鳳此時卻另有所悟：自己那招“靈犀一指”的精髓，在于無視對手招式變化，以不變應萬變，集中精力，直指核心。

眼前的石壁與鉚釘，豈非亦然？

這三道鉚釘看似穩固，實則破了墻體承受的力量。若視鉚釘為“手指”，那么墻體就是“對手”，對手出招之際……

破局的關鍵在于集中力量擊破核心支撐！

“力貫中宮！先斷此釘！”陸小鳳低喝一聲，指向中間那枚鉚釘。

老人被他突然的喝聲一晃，渾濁的眼珠卻猛地一亮！他再次凝聚起殘存的氣力，將鐵鏈的力量盡數打在中間那枚鉚釘上。

咔嚓！

一聲脆響。鉚釘應聲斷裂！同時石壁因受力不均，裂出幾條紋路！

老人精神大振。陸小鳳立刻引著他，沿著裂紋，將手中鐵鏈依次打向剩余兩根鉚釘！

兩聲悶響后，鉚釘悉數齊根而斷！“水龍吟”失去束縛，清鳴一聲，從石壁上墜落！

老人上前幾步接住寶劍，抓在手中仔細觀撫。

他眼中情緒翻涌，先是狂喜，后來是一陣落寞與悲涼。等他抬起頭，目光落在陸小鳳身上，萬千情緒又化作無聲長嘆。

老人雙手顫抖，將“水龍吟”交給陸小鳳。“岳……子謀。殺……！”

陸小鳳接過寶劍，心道：好像從未在華山聽聞過此人，不知他是誰？

老人見他接了劍，便默認他答應了他所求之事。沖他點了點頭。

“為何要殺他？”陸小鳳追問。

老人一張臉憋的通紅，似乎想說什么，卻因極度憤怒，只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好！我若能出去，定當設法誅此惡賊！”陸小鳳語氣斬釘截鐵，隨即他話鋒一轉，問道：“只是……你為何自囚于此？！”

“嗬——！”

老人聽到“自囚”二字，那雙枯爪竟再次探出，直抓陸小鳳肩頭！

陸小鳳重傷之下閃避不及，眼看肩膀要被他抓穿！危急關頭，老人手腕卻詭異一翻，“嗤啦”一聲，只撕下了陸小鳳的半截衣袖！

陸小鳳驚魂未定，卻見老人猛地咬破手指，卻在那半截染血的衣袖上，奮筆疾書！

寫罷，將血書擲給陸小鳳，指了指“水龍吟”，意思是——出去再看！

陸小鳳將寶劍、血書包裹起來，心道：還是要先走為敬！再待下去，身份暴露是死，被困住更是一個死！

轟隆一聲！

就在這時，整個石室猛地晃動起來！顯然是方才拔劍破了墻體結構，石室已開始崩塌！

“是墻體受損，這里要塌了！”陸小鳳急道。老人看著陸小鳳，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贊賞。

只見他倏地一撲，在石室的地上摸索一番，扣動了一處隱蔽機關！

咔噠！

一塊石板應聲掀起，地面上現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不過石板掀開后，冰冷的潭水立即翻涌而上！

老人將石板重又蓋了回去。抬頭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點了點頭：原來這洞口是石室的出入口，只是需等潭水退了方能通行。此時狹口蓄滿了水，這條路就一定行不通。

不想在這當口，那老人忽然猛地轉身，向石室的西墻猛撞上去——

陸小鳳推斷的最脆弱的那面墻！

轟——！！！

石壁經他一撞，瞬間裂開十幾道長紋，緊接著，大塊巖石開始塌陷，露出外面的天色！

劇烈的撞擊也引發了連鎖崩塌，更多的巨石如暴雨般砸落！

陸小鳳只覺一股大力襲來，瞬間直墜而下！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走——！”

……

順著引水渠一路向下。

等陸小鳳再次恢復意識，他已經被沖到了正氣堂附近的荒僻河灘上。

他掙扎起身，回頭望向那高聳入云的絕壁——那里壁立千仞，云霧繚繞，哪里還找得到石室的半點痕跡？

這是……

通往正氣堂的青石小路上，腳印紛亂，甚至還有些刀劈劍砍留下的痕跡。空氣中還殘留著血腥氣息……

這是……怎么了？師父師娘呢？眾位師兄弟師姐妹呢？

陸小鳳心知不妙，先將“水龍吟”尋了個隱蔽處藏好，又換了身干燥衣裳。剛走出門來，就見小師妹岳靈珊神色慌張地從林間小徑奔了過來。

“六猴兒！”岳靈珊看見陸小鳳劈頭便罵，“你死到哪去了！爹娘和大家尋了你大半天！真是急死人了！”

說話間，她的目光落在陸小鳳肩頸那些深可見骨的爪痕上：“咦？六猴兒！你……你這是怎么弄的？你怎的會傷得這么重？！”

陸小鳳擺擺手：“不礙事，被幾只猴子截住，挨了一頓。小師妹，發生什么事了？怎么人都不見了？”

岳靈珊聽他被猴子打了，簡直想要笑出聲來。

不過眼下形勢緊張，她怎能笑得出？說道：“是嵩山派！還有幾個本門棄徒和六個怪人！……哎呀，一時半刻也說不清！總之爹娘帶著大家去嵩山找左盟主評理去了！可是……”

她臉頰飛起兩朵紅，眉宇間滿是憂慮。

陸小鳳瞬間了然：“難不成，是大師哥出什么事了？”

“是。大師哥他……”岳靈珊聲音哽咽，“他身受重傷……快……快不行了！”說罷，已滴下淚來。

陸小鳳心下大駭！

令狐沖他？

日中時，還在思過崖上相思成疾，怎么轉眼間就快不行了？！

岳靈珊抹了抹眼淚，抓住他的袖口，說道：“六猴兒！我求你一件事！不過這事兒可萬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爹！”

陸小鳳倒是半點都不猶豫，說道：“好。我絕不說出去。”

岳靈珊點點頭，她小心翼翼地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用藍布包裹的書冊，塞到陸小鳳手中。

陸小鳳看到藍布封面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紫霞秘笈》！心下一驚，這不是華山掌門仗以成名的至高內功心法么？

“爹說……讓大家先行一步趕路，你留下照料大師哥幾日。我看，你就趁機讓他照書修習！”

岳靈珊似乎有些急促，她匆忙交代著，步子已經邁了出去，“我要走了！大師哥他……請你好生照顧！他這會兒就在山下草舍里。”

陸小鳳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

岳靈珊一步三回頭，又叮囑道：“你看著他練！自己不許偷學！若是讓我知道你偷學了一招半式……我定不饒你！”

陸小鳳心中不以為然：什么神功這般金貴？不過還是隨口應了個好。

岳靈珊不再多言，提氣奔下山。

陸小鳳遙望華山絕壁，心中暗道：岳前輩，只得是我先救了令狐沖，再想法子尋你！你武功蓋世，必有脫身之法……令狐沖卻危在旦夕！

他不再猶豫，循著一條磚石小道，忍著傷痛向山下草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