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堂內。

陸小鳳身形一閃，藏身石柱后。

但見堂內八角桌上，一名身著青袍、面容陰鷙的老者，正與一個身材粗矮、滿臉橫肉的漢子對坐飲酒。兩人手邊各放著一把長劍，不過看不出他二人是什么門派。

粗矮漢子斟滿一杯酒，恭恭敬敬奉給青袍老者：“封師兄，還是你說句話……往后咱們兄弟怎么打算。”

青袍老者——封不平，接過酒杯，仰頭飲盡，他聲音中似乎帶著些不甘與頹喪：“叢師弟，此番一敗涂地，按說……你我都該識趣一些，就此歸隱不再涉足江湖事啦。”

他放下酒杯，目光陰沉：“只是……藥王廟一戰，咱們丟盡了顏面，更連累嵩山派折了人手。左盟主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那“叢師弟”——叢不棄，聞言把酒杯重重一放，登時酒水四濺。聽他恨聲道：“哼！左冷禪那廝也未必安著什么好心！他不過是想吞并五岳，才假惺惺的跟咱們聯手！”

他灌了口酒，眼中兇光閃爍，“不過嘛，敵之皮黃，我之瓊漿。岳不群是咱們的死敵，他的敵人就是朋友！左冷禪想對付他，咱們自然要幫幫場子！！”

陸小鳳在一旁聽的差點笑出聲來：這莽漢子把“彼之蜜糖，汝之砒霜”說成“敵之皮黃，我之瓊漿”。

該說不說，也倒是有些意思。

再看封不平卻是眉頭緊鎖：“此番起事，咱們受了他不少恩惠。奈何……天不遂人愿！唉！”

叢不棄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他娘的千算萬算！沒算到氣宗竟然藏著個用劍的煞星！那令狐沖也不知什么來路，劍法邪門得很！”

封不平冷哼一聲，眼中寒光迸射：“岳不群陰險狡詐，能教出什么好東西？我看那小子就是個妖孽！”

“正是！”叢不棄附和道，“你封不平，我叢不棄，咱們在劍宗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如今……竟栽在一個后生小輩手里。這口氣我是咽不下！”

“他的劍路……”封不平沉吟片刻，臉色愈發難看，“奇詭險絕，后發先至。倒有幾分像……”

“像什么？”叢不棄急問。

封不平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像當年……氣、劍兩宗祖師爺爭的那本經書——葵花秘經！”

“什么？！”叢不棄臉色劇變，“你是說……那東西……被岳不群那偽君子先得了？！”

石柱后的陸小鳳聽到這里心中已經了然：

看來這二人便是岳靈珊口中的“華山棄徒”——也即劍宗余孽。

想不到他們竟勾結了左冷禪，聯手圍攻華山。不過關鍵時刻，令狐沖竟以奇招挫敗了他們的陰謀！

想到令狐沖氣若游絲還能反手打退這兩個人，陸小鳳心中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好笑的是，這二人吃了敗仗，卻只敢躲在背后罵人。

酸的是令狐沖重傷在身，師門眾人卻不送他見醫，一個個抱守殘缺，以為用一本《紫霞秘笈》就能萬事大吉，難道此間真就無藥石可以醫他？

他既如此，我又何堪？

我的功力又該何時恢復？想要蹭他個神仙醫師都不能夠。唉！

再看封、叢二人，只見叢不棄眼中閃起嫉恨的光：“封師兄！那經書可是咱們華山兩宗共有的寶物！岳不群那偽君子豈能一人獨吞？！”

封不平沉默不語，起身到包裹里取了一件物事，又緩緩坐回椅子，說道：“近來江湖中風起云涌，叢師弟，你瞧這是什么？”手掌攤開，露出包裹中剛取出的物事。

遠遠的，陸小鳳看不甚清。

只覺那物在慘淡的燈光下，發出細微的瑩光。

“七夜明珠？”叢不棄驚道：“封師兄，這，這東西是從何得來的？”

封不平將手中之物一收，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眼神變幻不定，說道：“叢師弟，萬事不得心急！你聽我說，這東西怎么得來的無關緊要。要緊的是……”

等他又飲了一杯酒，把叢不棄急的想搶過他的酒杯替他喝了，才緩緩說道：“我在想，最近華山實在是不太平。正如你我所見，有些是明面上的火并，有些則是……暗流涌動！這明珠，也不一定就是他們的人，不過你我日后行事，還是小心為上！那些人可是殺人不眨眼。”

叢不棄道：“呸！怕他們。一群見不得人的雜碎。”

封不平微微一笑，眼神中卻似乎多了一絲懼色。只不過他強行壓制了下去，叢不棄魯莽，也不會注意到。

聽叢不棄又道：“我各處都搜遍了！岳不群這老狐貍，把值錢的家當和要緊東西全帶走了！正氣堂書房里也只剩些之乎者也！”

封不平沉吟道：“嗯……看來他舉派下山，是早有預謀，絕非倉促之舉。只是……不知他帶著這么多人是去向何處？”

叢不棄冷笑道：“管他去哪！老子氣不過，把山上剩下的喘氣的全給咔嚓了！管他是人是狗一個不留！”

“胡鬧！”封不平猛地一拍桌子，厲聲斥道：“氣宗掌門棄山而逃，華山豈不就重歸咱們劍宗之手？你這魯莽，豈不是自斷根基，自毀長城！”

叢不棄一愣，隨即一拍腦門，懊惱道：“唉！我竟沒想到這層！不過這些剩下的也都是些雜役廢物。等咱們安頓下來，去山下窮苦人家隨便收些徒弟，還怕沒人干活么？”

“話雖如此，終究是不妥。”封不平臉色稍緩，“叢師弟，日后行事，切不可魯莽嗜殺！”

“是是是！封師兄教訓的是！不……”叢不棄諂媚地笑著，改口道，“是掌門師兄！”

封不平嘴角上揚，并未否認。

不過他隨即又道：“一個令狐沖已經如此難纏，若岳不群再練成那經書上的神功，可怕……”

叢不棄眼中兇光畢露，恨聲道：“他媽的！藥王廟萬不該婦人之仁！咱們就該趁人多勢眾，一鼓作氣，將氣宗連根拔起，斬盡殺絕！”

陸小鳳心道：這《葵花秘經》倒是個奇物，改日我也“借”來瞧瞧。不過，明珠和暗沙，又是什么？怎么總有一種感覺，華山雖小，五毒俱全？

“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封不平恨恨的說道。

“叢師弟，你明日一早啟程，快馬趕去嵩山，務必面見左盟主！咱們需得想個萬全之策，把岳不群一行人引去河南，在左盟主的地盤下手！”

“好！掌門師兄英明！”叢不棄興奮地搓著手，“我晚些把這里一把火燒了！再找幾個黑道的朋友，在附近莊子做幾樁案子！”

叢不棄眉毛一挑，“到時咱們對外就說岳不群守土無方，致使華山遭劫，已無德無能再掌門戶！掌門之位，自然該由師兄您……”

封不平雖覺不妥，但在那一聲聲“掌門師兄”的奉承中，心底那點殘存的顧慮也已盡被淹沒。

兩人舉起酒杯，正要為即將到手的“掌門”之位碰杯慶賀——

刺啦——！！！

又是一道慘白的電光！

一陣電閃雷鳴后，正氣堂中央，竟憑空多了個人！

只見那人身形瘦長，須發如銀，一襲青衫纖塵不染，自有一股出塵脫俗的仙風道骨。

不過，他臉上蒙著一塊青布，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冷冷地掃視著封不平與叢不棄。

“背后算計，劍宗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什么人！”

叢不棄按劍起身，怒道。

老人卻不理他，只對封不平道：“你就是封不平？”

封不平道：“晚輩正是封不平，敢問……”

老人道：“我是什么人不足為怪。倒是你，二十多年武功沒有長進，眼界和品德反倒更差了。”

聽他說話輕蔑，那邊叢不棄已經“嗤”的一聲，拔出長劍。

封不平上下打量老人。忽的屈身一跪，叫道：“師叔？您老人家是風清揚風師叔！”

叢不棄不明所以，倒是也匆匆忙忙跟著跪下。

老人“哼”了一聲。

封不平道：“師叔，您老人家可好？弟子們當年尋你不到，不得已離開華山，把掌門之位拱手讓給陰險小人……”

風清揚道：“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何來“拱手相讓”？哼，若論陰險，你二人也不遑多讓吧。”

叢不棄道：“你！”待要發作，看封不平瞪了他一眼，不敢得罪這位自己親封的“掌門師兄”，也只得作罷。

本門氣劍二宗內斗時，叢不棄年紀不大，地位也低，并不曾見過風清揚，也就不太尊重這位師叔。

風清揚并不在意，卻轉過身來，對石柱后的陸小鳳道：“陸大有，你出來吧。”

陸大有？

“你常去思過崖，我認得你。雖說你功夫不太行，不過用來對付這兩個也足夠了。”

陸小鳳一怔：這是誰？

風清揚道：“嗯？你用五十兩銀錠砸了我的頭，難道竟不記得了？還不出來！太師叔有話要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