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微微一笑，見她朱釵瑩潤，想到絕壁中的石室老人，不禁摸了摸鼻子，陷入沉思。

岳紅蓮也學著他的樣子，摸了摸鼻子，假裝陷入沉思。

岳不群輕咳兩聲，目光凜凜，瞪了岳紅蓮一眼，忍住了沒有發作。

他繼續道：“令狐沖，你平日不是巧言令色，伶牙俐齒么？此刻讓你說了，還不快說！”

令狐沖道：“師父，師娘！我自小就來到華山，是師父師娘親手養大的，這份恩情怎能相忘？徒兒......徒兒怎會見死不救！只因那時我身上全無力氣，我......”

岳不群冷哼一聲。

寧中則心如亂麻，說道：“師兄，若非沖兒拼命相救，華山一派怕是全要折在破廟里，他本就身負重傷，怎么能怪他......”

岳不群冷哼：“你不知，這正是他的狡猾之處！令狐沖，我問你！前夜那十五個蒙面人，莫非也是你的“江湖朋友“？”

令狐沖急道：“弟子不認得他們。”

“好一句“不認得“！”岳不群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來，“輕描淡寫，推得干干凈凈！令狐沖！你屢犯門規，簡直冥頑不靈！”

令狐沖百口莫辯，一句“我沒有”還未出口。

岳不群又道：“唉！華山派......再也容不下你這等弟子！你即刻收拾行囊，下山去罷！”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靂！

堂下弟子無不駭然變色，眾人面面相覷，均想：大師哥是咱們華山的首席弟子，師父竟然下了這樣的決心，逐了他去，可見他這次闖的禍著實不小。

“師兄！”寧中則失聲驚呼，臉色煞白，“你......你怎將沖兒逐出師門？他身上還有重傷......”

陸小鳳心道：浪子無形，離開門派約束，對他來說倒不一定是壞事。只是令狐沖這糊涂蟲對華山和小師妹情根深種，將來可要吃些苦頭嘍。不過好在，他是我陸小鳳的朋友哈哈。

岳不群面無表情，冷冷說道：“令狐大俠愿意屈尊華山養傷，也無不可。只是本派簡陋！思過崖地方寬敞，倒是個清凈所在！”

“師父！徒兒......”

令狐沖如遭重擊，臉白如紙，話沒說完，兩行熱淚已奪眶而出。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岳不群拂袖轉身，“勞德諾！即刻送他去思過崖！等“令狐大俠“休息好了，立刻送他下山！其余人等，各歸其位，練功去罷！”說罷，袍袖一甩，大步流星走出正氣堂。

令狐沖悲慟攻心，“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沖兒！”寧中則驚呼，她慌忙指揮幾名弟子將昏迷的令狐沖小心抬起來，先送回居所。

寧中則一時悲憤，步履匆匆，直奔后廂房去。

陸小鳳悄悄跟上，避開眾人，偷偷伏在房外，屏息凝聽。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似是佩劍重重摔在桌上！聽寧中則憤憤說道：“師兄！你竟如此狠心，定將沖兒逐出師門？！”

岳不群不疾不徐，似乎踱著步子，說道：“師妹，你別急......”

“別碰我！”寧中則厲聲喝止，似乎是岳不群要去握她的手。

“唉，師妹，你不知我心中難受。”岳不群嘆了口氣，聲音轉淡，說道：“華山如今正是生死存亡之秋！我這一派掌門，也是迫不得已，行此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寧中則冷冷道：“好一個權宜之計，師兄，你就如此狠心。咱們看著他從小長大......”

“師妹！”岳不群道：“你待沖兒如親生孩兒那般，難道我就是鐵石心腸？我這樣做，是為了保全于他！”

他壓低聲音，又道：“前夜藥王廟一戰，他一劍刺瞎十五名江湖好手，此事傳揚出去，黑道各路人馬，誰不恨他入骨，不想除他而后快？”

寧中則急道：“他在華山，黑道中人憚于我派威名，尚還有所顧忌。你將他逐出師門，豈不是將他置于死地？！”

“師妹啊！”岳不群嘆氣道：“你一時糊涂，一心只念著沖兒，便以為我是錯的。你難道忘了......當年師父對付劍宗余孽的‘妙計’了么？”

“當年......氣宗聚殲劍宗......你是說......思過崖？！”寧中則聲音陡然一顫。她其實并未參與華山氣劍二宗大戰，不過嘗聽岳不群說起。

便是只聽過那么一言半句，已感其詭譎恐怖，實際上兩宗斗爭之慘烈，不忍細思。

“正是如此！”

岳不群道：“思過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咱們將那些欲對華山不利的惡人盡數引去！借地利之便，將他們一舉殲滅！然后......”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咱們將此“壯舉“，盡數給沖兒！贊他“為民除害“！那時，他非但無過，反而是江湖上人人稱贊的青年豪杰！咱們華山派也就能堂堂正正，后繼有人了！”

房內陷入短暫的沉寂，只有風吹簾動的聲音。

窗外，陸小鳳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寒意悄然爬向心頭。

風清揚說得對，這位“君子劍”岳不群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他句句不離對華山好、對徒弟好，卻對徒弟處處使出殺招。想那思過崖，本是華山弟子思過之處，他竟謀劃成一場血腥殺局的棋盤！

實在可怕！

岳不群說華山要“堂堂正正”的后繼有人，顯是說令狐沖結交匪人，丟了華山的顏面。可他一派掌門尚且如此，華山哪有顏面？

又聽了一會兒，也無甚有用的信息。無非是岳不群安慰寧中則一番，二人鬧了些小脾氣，又重歸于好。

陸小鳳心道：唉！華山派看起來個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怎的我一個活生生的“陸大有”死了，除了令狐沖和小師妹岳靈珊，竟連一個傷心之人也無？令狐沖也是糊涂！胡亂就把人埋了！

又想，小師姐岳紅蓮竟像是早已知道“陸大有”并沒有死？方才正氣堂中，她那笑容實在是有些......詭異。她又為何忽然當面給岳不群難堪？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西岳華山顯然要亂成一鍋粥了！

這時，勞德諾帶了幾個師弟，正抬了令狐沖往思過崖走。陸小鳳窄身一躲，隱在一處假山石后。

忽聽一人截住他，叫道：“二師哥，上哪去？”正是岳靈珊。

勞德諾道：“小師妹，你讓讓。咱們按師父他老人家的吩咐，送大師......送令狐公子去思過崖。”

岳靈珊秀眉一擰，說道：“大師哥還在昏睡，你送他去思過崖。這可不是要了他的命？我不讓開！”

勞德諾嘆了口氣，說道：“小師妹，咱們都知道你心疼大師哥，咱們師兄弟誰不是......唉，事已至此，你還是讓開，二師哥給他帶了好菜好飯，讓他靜養幾天。”

岳靈珊道：“那么我也去。”

勞德諾道：“你去瞧他自然好，不過需得先給師娘稟告一聲。不然咱們該被師父罵了。”華山眾弟子每遇到要師父師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總是先去求師娘。

岳靈珊答應了，剛走了幾步，卻見林平之遠遠的走來。

林平之道：“師姐，你走慢些。我與你一并去。”

岳靈珊臉上一紅，卻不理他，先往后面廂房去了。

陸小鳳看他二人如此，不禁莞爾。此時日頭還早，他先去轉去小舍，見陸大有的小墳還是孤零零的，并不見三師哥梁發在側。

臨近晌午，才從幾個年輕弟子私下交談中知道，原來梁發是華山腳下梁家莊的孩子，是饑荒時窮苦人家送來學武的。岳不群已經著人將他的尸體送回家去，又給了些撫恤銀子。

陸小鳳忽的想到叢不棄那句話：

等咱們安頓下來，去山下窮苦人家隨便收些徒弟回來，還怕沒人干活么......

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