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雖不以弘揚武學(xué)揚名，然寺中高手如云，對付區(qū)區(qū)一個曲非煙自然不在話下。

晦遠和尚真正憂慮的，顯然是另有所在。

“大師，我有同門被困，天亮前須得回去見她。”陸小鳳道：“曲姑娘雖確實有些機靈古怪，但白馬寺乃是千年古剎，她要對付的又是魔教中極為重要人物，她豈敢一人來犯？大師是否多慮……”

晦遠搖頭，說道：“陸少俠可曾聽過‘七夜明珠’？”

“七夜明珠？”陸小鳳自然知道，從藍鳳凰、封不平、岳子午到曲非煙，他所遇之人，就多有持此物者。

“晚輩聽說那似乎是魔教‘三尸腦神丹’的解藥，也是’暗沙’組織的信物。”

“不錯！”晦遠猛地抬眸看向陸小鳳，他目光深沉寧靜，眼底卻似乎有一團烈火，“陸小鳳，你果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風(fēng)清揚前輩沒有看錯你，老衲也沒看錯！”

陸小鳳眉頭輕皺，問道：“大師此話怎講？”

晦遠不答，卻只哈哈大笑。

笑聲落定，才悠悠道：“今日座上賓，他日階下囚！如今江湖人人自危，齷齪小人、虛偽君子遍地皆是，似你這般暢意執(zhí)言的俠客，實在是少之又少！”

陸小鳳也笑道：“大師莫非以為，我應(yīng)當(dāng)佯裝不知‘七夜明珠’是何物么？”

晦遠沉吟道：“陸少俠，你已入局中了。有些事，老衲說與你聽，倒也無妨。不過老衲也不過一知半解，只說與你聽做個參考，此中真相，還需少俠慢慢尋訪。”

頓了頓又道：“老衲在想，暗沙組織或許是脫胎于魔教，自成一派。老衲所憂者……”卻又沉吟不語。

“大師難道擔(dān)心，魔教要借明日之事在白馬寺血拼？！”此言一出，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白馬寺自東漢始建，至今已有千年歷史，其間雖歷經(jīng)王朝更替、戰(zhàn)事?lián)p毀，千年來卻能始終屹立不倒。

若因魔教內(nèi)斗，致古剎受損，實在是可惜，可恨，可悲！

晦遠道：“恐怕還不止于此。若此為其一。其二便是那東方不敗……”他站起身來，望著窗外修竹凜凜，長長的嘆了口氣。

正要再說，忽聞一陣琴聲穿竹林而來，那聲音時而鏗鏘，時而悠遠，空妙至極。

晦遠不禁贊道：“美哉！卻不知夜深如此，誰人竟在月下彈琴！”

陸小鳳則心中一動：這是曲非煙報信，說令狐沖無恙，請他放心。

心中想著，也湊近窗臺去聽，只覺這琴音確如仙樂一般。只片刻功夫，便似乎被人拉進一段夢境。

在夢中，自己是一位孤行雪域多年的劍客，這日，忽然走到了江南煙雨杏花的人家。

陽光明媚，河谷化凍，春水盈盈，萬物生長……

晦遠望著漸漸沉睡的陸小鳳，微微一笑——

茶中自然是放了些“醉扶歸”，但竹林琴聲，卻非他的安排。

他不知琴曲何意，亦不知明日是否能平安度過，唯有多念幾句“阿彌陀佛”，以定心神。

……

待到天光亮。

陸小鳳自美夢中醒轉(zhuǎn)。

但見一形容枯槁的老僧雙目緊閉，盤膝而坐，口中誦念佛經(jīng)。

在他身側(cè)，一左一右分別立著兩位僧人，一個身形瘦長，皮色黢黑，面容冷峻；另一人矮胖白凈，長眉細目，神態(tài)可掬。

高瘦的手持長棍，應(yīng)是寺中傳功和尚。矮胖者手執(zhí)戒尺，似乎是傳法和尚。

二人見陸小鳳醒轉(zhuǎn)，相視一笑。矮胖和尚先說道：“陸少俠，一夜可好？敝寺已備了些簡齋，請隨我至茶室罷。”

陸小鳳“滋溜”一下翻身而起，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在躺一架古書前的軟榻上安睡了一夜。

“多謝大師！不過晦遠大師……”

“住持師兄欺瞞少俠，犯了佛家妄語戒，故在此自罰一日。”矮胖和尚輕嘆一聲，“陸少俠，請罷。”

陸小鳳跟著他剛走了兩步，想起一事，腳下一停，說道：“晦遠大師，曲非煙是否已經(jīng)來過了？”

見晦遠不答，陸小鳳心下明了：看來此事已了。

晦遠因妄語犯戒，有意在陸小鳳面前受罰，已在告訴他，凡事盡可問，他不再妄語。他閉目不語，即是默認(rèn)。

晦遠臉上浮過一絲微笑，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陸小鳳道：“那么，晚輩先行告辭了！”他心中想著盡快見到令狐沖與曲非煙二人，便不愿在寺中久待。

等他疾步出門，卻覺袖中多了一物，探手取出一看，卻見是塊薄絹，展開一看，赫然竟是一幅臨摹的《達摩一葦渡江圖》！

晦遠大師竟贈此重禮！陸小鳳心中感動，朝寺門深深一揖。

轉(zhuǎn)過一條青石巷，復(fù)行數(shù)里，見一酒幌迎風(fēng)招展。

陸小鳳忙了一夜，此時腹中正空，便問店家要了三碗酒，兩碟醬牛肉，一只烤乳鴿，半碗餛飩。

哪知半只餛飩還沒進肚，便見一男一女相偕而來。二人皆蒙面背劍，一路談笑風(fēng)生。

陸小鳳搖首輕笑，對店家道：“店家，麻煩再加兩份！”

那兩人見了他，似乎吃了一驚，在鋪子前停下了。

只聽那女子道：“六猴兒！原來你躲在這里逍遙，我娘前些日子還在華山尋你呢。”

陸小鳳搖頭道：“六猴兒倒還好，只怕小師妹是被人拐了出來，令師娘一頓好找罷？”

那女子就是華山派的岳靈珊了。

她摘了面罩，露出一對靈動的眸子。只是她傷中還未全好，又戴孝在身，未施脂粉，容顏略顯蒼白。

岳靈珊嗔道：“就你有嘴。”搬過椅子，在他面前坐了，又道：“小林子，你怎的不來拜見六師哥？”

她身后那人也摘了面罩，叫了聲“六師哥”，三人便同桌坐了。

岳靈珊活潑好動，這些日子一直在華山養(yǎng)傷，實在悶壞了她。

此時離了華山，到了洛陽這樣的繁華富庶之地，似乎有說不完的新奇事要說給陸小鳳聽。

她嘰嘰喳喳說了幾句，瞥眼瞧見林平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收住話頭，問道：“小林子，你怎么了？”

林平之似乎有些猶豫，“師姐，我在想這次出來有些太順……”

岳靈珊道：“順當(dāng)不好么？六猴兒，方才我跟小林子去廟里送鏢了！這是我第一次當(dāng)鏢師呢，真好玩！”

陸小鳳聽她說到“送鏢”又是去“廟里”，心中不禁一動，問道：“小師妹，你們?nèi)チ税遵R寺？”

岳靈珊“咦”了一聲，說道：“那是白馬寺么？我不知道，我跟小林子蒙面護送貨物，只是遠遠的瞧著……”她看了林平之一眼，林平之尷尬的笑了笑，避開她的目光。

陸小鳳道：“那么，你們送鏢回來，已經(jīng)多久了？”

岳靈珊瞇起眼，似乎真的算了算時辰，說道：“大概已有半個時辰。”

陸小鳳點點頭，卻聽林平之道：“六師哥，師娘叫我陪師姐散心。我家鏢局正巧有趟鏢貨要走，反正閑來無事，我便帶師姐出來走走。”

林平之臉上一紅，低下了頭。

陸小鳳心道：分明是個嬰孩，小師妹卻說送的是貨。想來因此事關(guān)系重大，林平之未向她全盤托出。

因說道：“林師弟，你家鏢路已到了河南么？之前未聽你說過。”

林平之聽他言及鏢路，神情有些激動，說道：“我家鏢局并無洛陽分局。莫說洛陽，如今七十多家分局，已經(jīng)全給余矮子燒了。”

說到“余矮子”余滄海與林家的滅門之仇，眼中便有怒色。

岳靈珊見他神色有異，忙輕輕去握他的手。

林平之被她軟膩的小手一碰，心緒稍定，沖她微微一笑。

陸小鳳心道：福威鏢局未在洛陽設(shè)立分局，卻由林震南親自走鏢，硬做下魔教這單買賣。

卻不知中間是何人牽線？

三人說話間，忽見一行人馬疾馳而過，這些人行事粗魯，將攤前桌椅肆意踩踏，一個好好的貨攤，瞬時已被他們的馬踢得七零八落。

來人有的身著黑衣，有的白衣，還有一些身著黑白相間之服。

這似乎是魔教的打扮。

岳靈珊見這些人無理毀壞店家的東西，取下背上長劍，忍不住便要出手教訓(xùn)。

林平之曾在福州酒肆誤殺余人彥，深知江湖險惡，忙按住岳靈珊的手，叫她不要輕舉妄動。

盡管如此，來人中已有一人勒馬停步，朝三人喝道：“什么人！”

陸小鳳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過路的。走累了在此歇腳。”

那人又打量岳靈珊幾眼，嚷道：“諒你也不是曲非煙那死丫頭！”一甩馬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