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遠和尚與他的師兄，也即前任白馬寺住持晦明不同。他看人看事，看得更遠。

與陸小鳳交朋友，本就是一件惠及長遠的事。更何況白馬寺現(xiàn)在的處境，實在是算不上樂觀。

“想必少俠方才已經(jīng)聽到，明日敝寺要收養(yǎng)一名嬰孩……”

晦遠面相清癯冷峻，眉宇間總是凝著淡淡愁色，可當他與人交談時，唇角卻仿佛天然微揚，好像只會含笑說話。使人心靜。

陸小鳳不敢隱瞞，如實道：“大師，方才晚輩離得遠，只聽到‘辰時’和‘嬰孩’四字，其余實未聽清。”

晦遠點點頭，此時燈光漸暗，他起身添了些燈油，又將油燈托在手里，引著陸小鳳走出藏經(jīng)洞。來到藏經(jīng)閣內(nèi)一間茶室坐了。

晦遠道：“少俠光風霽月，內(nèi)心澄澈，果然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大師，這……”陸小鳳心中疑惑，卻見晦遠哈哈大笑，沏了一盞熱茶，推到他面前。

陸小鳳忽的眼前一亮，說道：“我明白了！大師早瞧見我跟在林平之三人身后，又知我內(nèi)力尚未恢復(fù)，耳力有限，便特意以‘千里傳音’術(shù)，將這四個字送到我耳朵里。”

“正是。我請王元霸、林平之來見，實則是為引你來此。”晦遠道。

“引我來此……來藏經(jīng)閣？大師，我不明白。”

晦遠示意他先用茶。陸小鳳便輕呷了一口，茶湯翠綠，茶香清馥，是上好的明前龍井。

“不錯。老衲想請少俠在此駐足半日。這半日間，只要不出藏經(jīng)閣，此間萬卷藏書可任你翻閱。便是那幅《達摩一葦渡江圖》，也無不可。若少俠不棄，老衲愿在此作伴。”

晦遠說話時恭恭敬敬，彬彬有禮，但話中隱隱透著殺氣。

陸小鳳正在把玩手中青玉杯，聽他想強留自己在此，心下凜然。說道：“大師是要將我軟禁在此？”

晦遠既是開門見山，陸小鳳自然也就直言不諱。

“慚愧！”晦遠輕嘆道，“這便是老衲的一點私心……少俠可知，等天亮時，林平之送來的嬰孩會是誰？”

嬰孩是誰？莫非他是……想必此事關(guān)乎到前任住持的清譽。否則不會在新住持甫一上任，就須得處理。不過，此事卻怎又跟林平之有關(guān)？

晦遠道：“你心中自然有些猜想，你想的未畢全對，也未必全錯。還是聽老衲細細道來，說與你聽。”

他自斟一杯茶，淺嘗一口，似乎嫌茶味淡了些，便將茶杯輕輕一擱，嘆口氣，說道：“聽說你來洛陽后，一直住在聽雨樓。”

陸小鳳點頭，尷尬一笑：這老和尚竟然什么都知道。

晦遠繼續(xù)道：“那你可知聽雨樓老板是誰？”

陸小鳳搖搖頭，笑聲更顯尷尬：“晚輩只知那老板叫方聽雨，不過其人身份來歷，卻一無所知。慚愧。”

“無妨。江湖中如今知道方聽雨的，也不過三五人。老衲也是整理晦明師兄遺物時，自一封舊信札中得知此事。”

陸小鳳道：“是，請大師指教。”

晦遠點頭，繼續(xù)道：“十三年前，魔教教主任我行忽然失蹤，魔教光明左使東方不敗繼任教主。因東方不敗早年曾受晦明師兄一些恩惠，與本寺頗有淵源，故自他上任教主后，便有意修復(fù)魔教與佛門的關(guān)系。”

“我佛亦有度化眾生之心。雙方商議后，東方不敗便請我?guī)熜只廾饔诼逅优显O(shè)了一場品茶大會。”

“當時與會者除敝寺的晦明師兄之外，還有少林方正大師、武當沖虛道長，據(jù)說，他三人與東方不敗一連論道三天三夜。”

“四人最終定下《洛水盟約》，約定四方在位期間永止干戈、共守和平。為表誠意，各方皆遣一人為質(zhì)，送往其余三家。”

“與我兩佛一道不同，東方不敗為表決心，他所遣之‘人質(zhì)’極為特殊——竟是他的親生孩兒！”

陸小鳳“啊”了一聲，脫口道：“這東方不敗是個難對付的人物。”

晦遠望了陸小鳳一眼，點頭道：“陸少俠果然通透。唉，可惜當時晦明師兄他們并未看破其中有詐。還道那魔頭從此洗心革面……”

陸小鳳道：“嗯，他定是有要緊事情做，一時無暇與正道周旋。”

“正是如此！不過自他上位，魔教與少林、武當及本寺確也相安無事。東方不敗每隔幾年通過鏢局送來‘圣嬰’——這是他們那般稱呼的，這些孩子實際與尋常嬰孩無異。”

“寺中便代為撫養(yǎng)，起初每年新嬰來、舊嬰走，以新?lián)Q舊，令我寺中始終有嬰駭在。后面幾年不知為何，卻不再送來。豈料……”

陸小鳳只覺心頭一震，失口道：“豈料現(xiàn)下又送來一個！”

晦遠道：“正是。”

“大師面露憂色，莫非此番送來的嬰孩，與從前不同？”

晦遠嘆氣道：“你可知……上一任魔教‘圣嬰’是誰？”

陸小鳳驀地起身來到窗前，此時窗外竹影瀟瀟，涼風習習，令人呼吸暢快。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方聽雨！”

晦遠聞言，“唰”地站起身來，“不愧是陸小鳳！你果然猜到了！”

陸小鳳卻苦笑道：“我不但猜到那人是方聽雨。還猜到白馬寺已經(jīng)把他給弄丟了……不過我猜不透，大師強留我在此，卻是為何？總不至于要我假扮那位‘圣嬰’罷？”

他雖時常自信過人，可上任“圣嬰”如今至多八九歲年紀，他又沒有修過縮骨功，如何能扮成一個孩童！

晦遠搖頭，說道：“此事倒還可拖延些時日，老衲對外先說敝寺住持死因頗為蹊蹺，敝寺僧眾一年之內(nèi)務(wù)必潛心修佛、閉寺不出。”

“待查明真相再行開放。魔教若來要人，我便以此推辭，暗中再與少林、武當兩派掌門商議對策。”

“眼下最要緊的卻是……”晦遠又飲一杯茶，抬眼看向陸小鳳，說道：“引你來此的那位，恐怕是個變數(shù)。”

“曲非煙？”陸小鳳驚道，“她？”可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她引自己前來的真正意圖是什么。

“那姑娘是曲洋長老的孫女，聰明絕頂，卻邪氣至極。前些日子她潛入敝寺，偷看了晦明師兄的信札！”

“據(jù)說曲洋與衡山派的劉正風，一齊死在了衡山。”晦遠繼續(xù)道：“而在那之前，曲非煙曾向魔教中人求助。魔教卻未施援手，任嵩山派的丁勉和路柏將曲洋逼死……”

陸小鳳想起“陸大有”曾在衡山群玉院與曲非煙有過一面之緣，那時令狐沖身受重傷，還是得曲洋暗中救治。曲非煙也多次施以援手……

那夜“陸大有”與令狐沖、曲非煙、恒山儀琳及另一陌生少女共處一室，氣得余滄海破口大罵。

事情過去已有一年，如今想起，竟還是恍如昨日。只是竟不知曲洋已死。曲洋死后，曲非煙孤苦伶仃，又是怎樣熬過來的。

正想著，卻聽晦遠又道：“陸小鳳，老衲是怕……明日曲非煙或許會前來生事。”

陸小鳳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說道：“大師是怕我?guī)退瑪嚵嗣魅罩郑俊?

晦遠雙手合十嘆氣道：“慚愧！”

陸小鳳卻道：“大師事出有因，何愧之有？只不過，我必須得走！”

晦遠道：“這卻是為何？”

陸小鳳苦笑，他已知道令狐沖也到了洛陽！并且還給曲非煙騙去了一個地方，若是天亮之前陸小鳳不能找到曲非煙復(fù)命，那么令狐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