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叔，何為根基不穩？”陸小鳳問道。

一年前若有人膽敢質疑陸小鳳根基不穩，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并且要笑那人愚不可及。

半年前若有人提及，他或許會把對方當成失心瘋發作。

一個月前若有人提及，那陸小鳳恐怕要拜其為神明！能洞悉他困境、指引迷津的“明智”之神。

但此刻，由風清揚口中說出，陸小鳳反而沒了主意。畢竟他剛剛才見識了何為身形似劍，雨不沾衣。

此間高手深不可測！

風清揚捋須，青布下目光深邃悠遠：“老夫是你劍宗太師叔，一生癡迷劍道。氣功心法么……隔行如隔山，不懂，不懂。”

陸小鳳心念轉動，他方才挾我飛渡絕壁，身法幾近御風，豈會不通內功至理！難道他仍拘泥于華山派的氣、劍之爭……

風清揚道：“你在想老夫挾你至此，是否倚仗深厚的內力？”

陸小鳳道：“太師叔御風而行，宛若神祇。徒孫確有不解。”

風清揚點點頭，心下暗忖：雖算與他初識，此人脾性卻甚合我意。他既有心相問，我說與他聽又如何？

因說道：“我問你，你既然知道“御風““二字，可知何為“氣“？”

“氣？氣乃貫通任督二脈、周天運轉后，凝聚在丹田內的根本......這，徒孫也說不好。”

要知道在另一個俠客世界，內力本是不足為怪、鮮有人提的東西。一個人的修為上限往往與天賦、殉道、領悟與化用有關。

俗話說，入鄉則隨俗。此間的道理與修為之道，自也有其精妙之處。

“那么，如何用氣突破修為桎梏呢？”風清揚再問他。

“用氣突破？”

陸小鳳一怔，這倒是不曾想過。

恰在此時——

轟——咔嚓！！！

一道驚雷響徹天地。雷落崖壁，將洞外一株孤松攔腰劈斷。

“是雷！”陸小鳳脫口道。

風清揚目光如電，“好，你再說來！”

陸小鳳腦中靈光躍動，喜道：“我明白了！云即是氣，云層積厚，氣便充盈！云氣相激，陰陽碰撞，化而為雷。雷即是招！”

他繼續道：“常人練氣，丹田蓄一種真氣，用時或傾注于拳掌，或附著于兵器，或化而為氣墻。而我的“靈犀一指“，需得是兩種截然不同，卻相激相生的異種真氣！”

風清揚道：“嗯，似乎有些歪理，你還想到什么？”

陸小鳳笑道：“無氣猶似有氣，無氣勝似有氣！有與無孰優孰劣，本無定論，要看個人修習！”

風清揚哈哈大笑。

“好！好悟性！不過這些都是老夫信口胡猜，你體內是否有異種真氣隨心共濟，還是要徐圖漸進。此外，至于你的輕功內力當如何重鑄根基......老夫就愛莫能助了。”

陸小鳳道：“太師叔點醒迷津，徒孫感激不盡！”又道：“原來，太師叔在思過崖后山洞中已有提示，我卻……把你老人家當成了一位老朋友（即大智大勇），實在是慚愧！”

風清揚道：“不錯，點醒你是老夫帶你來此的三個緣由之一。”

“三個緣由？那是什么。敢問太師叔……”陸小鳳正要問他，卻見風清揚擺了擺手，說道：“不急。咱們一件一件來。”

但見他隨手拾起一截枯枝，對陸小鳳道：“第二件便是老夫要與你切磋劍法！你身上有傷，咱們只拆招，點到為止。老夫不用半點力道。”

陸小鳳精神一陣：“如此甚好！徒孫斗膽了，還請太師叔指教！”

風清揚便以枯枝為劍，起手是華山劍法中那招“有鳳來儀”！只見他“劍”尖一顫，已向陸小鳳斜刺過來！

陸小鳳已知，笑傲門派功法注重招式，講就喂招，平打，拆解，破式，封斬等。陸小鳳與叢不棄剛交過手，對這一招本已十分熟悉。

豈料風清揚這招看似相同，甫一出手竟已蘊含了無數后招！枯枝在他手下轉騰輕顫，變幻無窮，竟將陸小鳳周身盡數籠罩，看不到一絲破綻！

陸小鳳大驚之下，腳下急撤，哪知風清揚復又攻來，如影隨行。

仍是那招“有鳳來儀”，這一次卻無半分靈動喂招的意思，而是招招狠辣，步步為營，直指要害！

陸小鳳連連后退，狼狽不堪。

這時，腳下忽的碰到一物！不及多想，與對戰叢不棄時一樣借外物“故技重施”，一腳將它踢了起來！

“嘭——呼啦——”

一聲悶響，接著是瓷器碎裂的清響。陶片碎瓷迸然炸裂，滿壇酒水灑了一地！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風清揚身形一頓，顯是一驚。

陸小鳳抓此機會，欺身而上，兩根手指如閃電一般探出，夾住了風清揚手中那截枯枝！

風清揚凝視著陸小鳳的手指，片刻才說道：“好！算你勝了！”

陸小鳳苦笑道：“太師叔若是存心想讓，徒孫就絕不敢輸。”

“哦？”風清揚目光微動。

陸小鳳俯身拾起一塊碎瓷片，放在鼻下深深一嗅，又搖了搖頭。

說道：“酒是好酒，可惜……卻是舊壇裝新酒。我沒猜錯的話，這壇子原來裝的是三十年陳釀花雕，而今日卻成了四十年窖藏西鳳。”

風清揚沉沉道：“不錯！”

陸小鳳嘆了口氣，“唉！我早該想到，比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想贏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頓了頓又道：“這壇酒大概價值連城了？比如，即便徒孫日后背上一千壇一萬壇來，恐怕太師叔也不會看上一眼。這筆債似乎永遠償不清。”

風清揚聲音平平淡淡，說道：“恐怕……確實如此。”

陸小鳳道：“看樣子，太師叔有意要我踢碎酒壇，除了讓我賠不起，還牽連著別的事罷？”

風清揚緩緩點頭，說道：“不錯！這就是第三件事！老夫要你幫個忙，幫忙找到那個做酒壇子的人！”

喝了那么多年酒，陸小鳳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有些時候，酒壇子竟然比酒還重要。

畢竟，酒有價，而人無價。

尤其是......會做酒壇子的人。

陸小鳳見風清揚雙眸黯淡，似乎在想什么，說道：“太師叔隱居在此數十載，本已超脫塵世。今日舊事重提，卻不知是何因由？”

風清揚聲音低沉，似乎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錯，老夫枯守此崖，就是在等一個變數！一個足以攪動死水的變數！一個只有愛管閑事才能出現的變數！而這個變數，關乎到一個人！”

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陸小鳳愛管閑事，并以愛管閑事名動江湖。但其實鮮有人知，他骨子里卻是最怕麻煩的！

做官要寒窗苦讀，要鉆營奉承，麻煩！

請客要虛情假意，要察言觀色，麻煩！

做人要謹小慎微，要藏鋒斂芒，更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他不做官，也不請客。甚至不想做人。

有時他為了讓自己少一些麻煩，會不得不先跳進麻煩窩里——

這也許是他的天命。

所以，又一次陷入麻煩中的陸小鳳明知故問似的，苦笑一聲，說道：“太師叔等的就是我這個麻煩？”

風清揚緩緩點頭：“不錯。不過此事不宜著急。你暫且只好先欠著老夫一個人情。”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決然道：“好！徒孫定會找到這個人！只是徒孫初臨此間，勢單力薄……”

他心里還想著風清揚御劍凌空的模樣！

那分明是說他已能夠化天地靈氣為己用，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此神功在前，自己焉有不動心的道理？他又不是偽人。

風清揚哈哈一笑，說道：“你天資聰穎，機變無雙，他日必定名揚江湖。老夫傳你幾招“獨孤九劍“的精要，不過你要記住，日后行走江湖，憑你如何攪動風云，如何闖禍……”

陸小鳳接口道：“徒孫絕口不提是你老人家所授？”

風清揚搖搖頭：“不不不，你盡可……多提老夫名號！唯有讓那些人確信風清揚尚在人間，他們才會按捺不住，躁然現身！”

主動將自己從暗處的獵物，變成明處的誘餌。這或許就是成為頂尖獵手，最危險也最直接的法門！

陸小鳳自然懂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