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并非故作高深。

他此刻哪還有一點“靈犀一指”的功力？方才千鈞一發，不過是靠著凝神辨位，借力打力，用那把未出鞘的劍硬擋了岳紅蓮的殺招罷了。

這實在是有些無奈！總不能在毫無把握的時候貿然出手，拿自己那兩根吃飯的手指去冒險吧？

岳紅蓮倒也爽快：“十兩銀子明日給你！不過，”她目光灼灼，話鋒一轉：“你方才那一手，與我殘劍圖上的武功路數，有幾分神似。你何時竟藏了這樣的本事！哪里學的？”

陸小鳳咧嘴一笑，攤手道：“慚愧！方才為了保命，情急之下胡亂使出來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華山派眾弟子，除了大師兄令狐沖的武功一騎絕塵，二師兄勞德諾尚能一戰外，其余弟子在根基和悟性上，其實相差無幾。

他們武功路數相似。彼此間的高低區分，更多在于入門早晚。

岳紅蓮本以為陸小鳳會順水推舟，說一句“大師兄教的”，哪知他竟說是胡亂為之。

她心中便有些不服，秀眉一擰，說道：“既如此咱們還得再拆一招！”

俯身就去拾劍。

豈料她手指剛觸及劍柄，那柄“水龍吟”竟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脆響，接著寸寸碎裂，成了一堆鐵片！

在場眾人無不瞠目結舌，尤其十三十四兩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陸小鳳心頭一沉：糟糕！我這內力早不恢復晚不恢復，偏偏在這要命的關頭竄出來這么一絲！

忙說道：“這……我絕非有意！小師姐，我……我賠你一把新劍。”

岳紅蓮毫不客氣：“你說得輕巧！此劍名為‘水龍吟’，是我祖上傳下來的，算到今日，真要論價，一千兩銀子怕也打不住！你賠得起么？”

一千兩？！接她一招賺十兩，都以為是一筆“巨款”了……

轉眼就欠她一千兩！巨債！

陸小鳳下意識的抬手，想去摸他那兩撇標志性的小胡子。等指尖觸到光溜溜的上唇才想起來——

陸大有這少年，可還沒蓄須呢！

唉，沒了四條眉毛，可還是陸小鳳？只得摸了摸鼻子，強作鎮定。

鐘子暮連忙幫腔：“岳師妹，六師哥絕非故意。他上哪去找一千兩銀子……不然，你再想個別的法子？”

陸小鳳心中苦澀一笑：實在不行，怕是要把我拿去“賣身”了。只是不知此間的行情如何？

是賣身給賭場當打手價高一些，還是賣身給妓院當龜奴更值錢一點？

岳紅蓮哼了一聲，目光掃過眾人：“據說江湖上只有兩把‘水龍吟’。我家得了其一，另一把從未現世。六師哥，若你尋到另一把贈我……我不但免了你的債，反倒給你一萬兩！”

說一千兩或可信，一萬兩便是篤定陸小鳳一定尋不到了。

果然，她話鋒一轉，說道：“若是尋不著，別說六師哥，你們幾個也休想脫了干系！明知我打他不過，怎的方才卻不攔著？！”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暗道：這人也太不講理了！

不過誰也不敢吱聲，只齊齊望向陸小鳳，眼神里滿是同情。

陸小鳳只得道：“小師姐，眼下我身無分文，就是打死我，我也變不出銀子。這樣罷，我寫張欠條給你，半年之內，定當奉還，加倍奉還。”

鐘子暮在一旁急得直擺手：

咱們不過是華山幾個尋常弟子，半年里上哪兒去弄兩千兩銀子？六師哥你信口承諾，到時拿什么給她？你賠不了銀子，連帶我們也要遭殃！

不料岳紅蓮眼珠一轉，卻道：“欠條？空口無憑，誰替你作保？萬一你竟跑了，我找誰哭去！”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如這樣，你每日陪我練功，直到還清欠債為止！”

陸小鳳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挨了一記悶棍！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最怕麻煩纏身的人，偏偏麻煩如影隨形。

麻煩，天大的麻煩！

好好的一個人，非要陪一個少女練劍，難道這還不麻煩？何況她還是個脾氣火爆的絕色少女。

然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陸小鳳還能說什么呢？

岳紅蓮見他面露遲疑，又悠悠補了一句：“我想六師哥……不會拒絕吧？若是讓師父知道，咱們幾個私下偷練別派的武功……”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她是岳肅后人，自然沒什么事，其余四個可就不好說了。

幾人聞言，目光再次齊刷刷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只得認命，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不過，若是我提前還清了銀子，或是找到了另一把‘水龍吟’，這約定便一筆勾銷！”

岳紅蓮展顏一笑，“如此甚好！”

……

思過崖。

陸小鳳偏愛這思過崖，不僅因原主陸大有對令狐沖有一份天然的親近，更因陸小鳳自己，也對這位華山首徒頗有好感。

單是他那些事跡——

與猴子爭酒，與匪人斗劍，與尼姑共眠（雖說是為了救人）。就比自己翻跟斗和捉蚯蚓有趣多了！

反觀此派掌門，雖儒雅莊重，但也因不茍言笑，少了些樂趣。據說華山的普通弟子想要學成下山，簡直比登天還難。

在此間給人做徒弟，能不憋悶？

好在思過崖是個例外。

崖上不但有令狐沖可以解悶，更妙的是，崖后隱秘的山洞里，還住著那位無所不知的“大智大通”！

只可惜，銀子總是攢不夠。

雖然后來又開辟了林平之這條“提金線絡”，十幾日下來，不算欠銀，也只勉強攢夠了五十兩。

……

這一日陸小鳳又往思過崖給令狐沖送飯，見他因為失戀萎靡不振，就耐著性子勸慰了一番。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悄悄繞到崖后山洞。

陸小鳳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五十兩大銀錠，揚聲道：“敢問前輩，我該如何恢復功力呢？”

五十兩只夠一問，自然要先解決燃眉之急——

功力不恢復，知道再多也是徒增煩惱。人在江湖，武力說明一切！

洞中那人卻一反常態地沉默。過了好半晌，才有一個悠遠的聲音緩緩飄出：“你……上前來！”

陸小鳳一怔。以往見這大智大通，他從來都是說話極少，更不會主動要自己做什么。

正自猶疑，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震聲道：“來！”

陸小鳳心頭一凜，只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朝那幽深洞口走去。

剛至洞口，異變陡生！

一點清寒的劍光毫無征兆地竄了出來，如毒蛇吐信，如風雨雷電！這速度，幾乎超越了陸小鳳所見過的任何一次劍客對決！

故而，在劍光逼身的一剎那，陸小鳳已經做出了判斷——不躲！

也實在是，躲無可躲！

他雙眼一閉，心中暗嘆：虧了！

來此笑傲世界，虧麻了！

然而那劍氣卻在他喉前半寸處，戛然而斷！收勢之快，比出劍時更令人匪夷所思！

與此同時，洞中傳出一聲驚嘆，那人問道：“嗯。你……是什么人？”

陸小鳳睜開眼睛，心中更增疑惑：無所不知的“大智大通”，竟會反過來問我是誰？

不過求人問道，哪能由著自己？還得是無奈抱拳：“晚輩是……華山派的弟子陸大有！”

對方顯然吃了一驚：“陸大有？嗯，雖說名字普普通通，但《易經》有云，‘大有：元亨。’今日見了你，莫非是好事一樁？！”

陸小鳳忙問：“前輩此言何意？”

那人不答，卻自顧低語道：“方才你用五十兩銀錠砸我的頭，著實是頑皮了些……怪哉，岳不群座下的弟子，倒是一個比一個有趣了。”

陸小鳳心中一動：此處緊鄰思過崖，他說的“一個”，莫非是令狐沖？卻不知令狐沖又是如何有趣法？

正要再問，洞中那人的腳步聲卻漸漸遠了，只余下空洞的回音，和一句：“你氣穴錯位，功力阻滯，恢復之期遙遙無望，需得徐徐圖之……”

“喂！前輩！大師！神仙……”

陸小鳳急喚。

洞中卻再無回應。

陸小鳳心中苦笑：徐徐圖之？這好像有些……說了等于沒說。這五十兩銀子，算是徹底打了水漂。

他悻悻然繞回思過崖，見令狐沖還是蔫頭耷腦，自己也無心下山，索性便沿著山間小徑信步閑逛起來。

哪知這一閑逛，竟又引出一場陳年官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