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夫婦外出回山，先奔正氣堂來，見眾弟子已經整整齊齊的分了三組，每組三排五列盤坐在蒲團上凝氣養身。

華山派的三排五列講究極大。三是三清，五即五岳。

五岳自不必說。百年之前，華山掌門曾是五岳各派的首領，故華山對這個“五”字極為看重。

不過后來門派隕落，嵩山崛起，華山再無往日輝煌。到了今日，華山已是五岳中弟子最少的一個門派。

華山尊三清，乃因創山老祖與前朝一位名震天下的道人有些淵源。今時今日，華山弟子雖以習武為業，道風極淡，山上殿堂中也未供奉三清之位，崇三的傳統卻一直保留下來。

岳不群見眾弟子規矩端坐，心中甚慰，哪知人群中卻缺了愛女岳靈珊和愛徒林平之。他面色立時不豫。

寧中則見狀，先沉聲道：“德諾，珊兒和平之去哪了？”

勞德諾正奉上茶來，聽到師娘問話，忙停住腳，說道：“回師父、師娘，小師妹她......”

岳不群“哼”了一聲，厲聲道：“不必替她遮掩，照實說！”

“是。”勞德諾將一盞茶恭恭敬敬放在八角桌上，退到一邊，垂手站了。才說道：“小師妹跟林師弟去思過崖看大......”見岳不群挑眉不悅，忙補充道：“他二人已先稟告了師娘，并非偷偷去。”

寧中則道：“他們跟沖兒感情極深，去瞧瞧他也沒什么。德諾，他們兩個去了思過崖，此時還未回么？”

勞德諾道：“回......是回了，不過......小師妹下山時跌了一跤，磕傷了腿。師父師娘不在，弟子便自作主張請幾位師妹送她回房了。”

“珊兒受傷了？她傷的重不重？”寧中則掛念愛女，站起身來。

勞德諾道：“傷倒是不重，就是累了，這會兒大概已經睡下。”

寧中則這才放下心來，看了眼丈夫，復又坐下。

岳不群卻眉頭緊鎖，冷冷道：“令狐沖雖暫居思過崖，卻已非我派門人，豈能隨意探望？她擅闖禁地，傷愈之后我當責罰！”

寧中則忙岔開他的話，問道：“那平之呢？他也受傷了？”

勞德諾正要答話——

忽然，一陣煞風吹來，堂中蠟燭登時滅了一半。

與此同時，東南角上一名弟子叫道：“林師弟！師父，師娘，林師弟在石柱后！咦？怎的他像是......跪著？”說話人正是鐘子暮。

華山眾弟子紛紛站起身來，往東南角看去。

鐘子暮一面往石柱邊去，一面問道：“林師弟，你在做什么?”

剛走幾步，卻見大堂前梁上猛地飛下一物，直撲過來！鐘子暮揮臂急擋，但聽“嗤嗤”兩聲，已給它抓破了兩條衣袖。同時，他肩上吃痛，“啊”的叫出聲來，搖搖晃晃退后數步，“嘭”的摔倒在地。

寧中則疾上前去將他扶住，卻見他兩邊肩上各被抓出五條血印。傷口極窄極深，一時竟然血流如注！

寧中則忙自懷中掏出本門止血良藥，灑在他的傷口上。

岳不群“嗡”的拔出長劍，那物卻嚎叫一聲撞破窗欞，逃了出去。他緊隨其后，追至院中，那物卻早逃進夜幕，連個影子都見不到了。他只好收了劍，回到堂中，問道：“子暮，方才那是何物？”

鐘子暮涂了靈藥，流血漸止。聽到師父問話，掙扎著起來，卻被寧中則止住，說道：“不用多禮。子暮，你瞧著那是什么怪物？”

鐘子暮道：“師父，師娘，那東西身形極快，看起來似貓似貍，昏暗之中，又驚又怕，弟子......實在......實在是沒有看清。”

華山弟子屏氣凝息，人人大氣不喘。只因他們也未看清！

寧中則道：“師兄，華山竟有如此伶俐之物？我竟從未見過。”

岳不群沉吟道：“這......”卻見林平之倚在石柱上大口喘著粗氣，他背向眾人，不讓人看到他的臉。

“平之！黑燈瞎火的，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出來！”

林平之身子卻不動，只說道：“師父、師娘，今日是弟子祖父忌辰，弟子按福州老家規矩，正向東南跪拜，不想卻見到了......”

“見到了什么？”

林平之的聲音忽然變得怪異，“弟子見到了狐仙娘娘！”

“什么狐仙？”岳不群一怔。

江湖中人，終日與刀劍為伴，還沒見誰專研過鬼神之事，這林平之怕是走了邪道。

正要喝住他。卻聽林平之道：“弟子吃了狐仙娘娘的靈符，還不能動彈！須得聽她把話說完。師父，師娘，大家都不要過來！”他聲音陰陽不定，帶了種非人的飄忽。

“荒唐！”岳不群勃然色變，“子不語怪力亂神！”

“師父莫急。”林平之又道，“狐仙娘娘托弟子轉述三件事，事關我派興榮......弟子不敢不說。”

岳不群還要發怒，林平之已搶道：“第一件事，狐仙娘娘說......師父袖中藏了一支珠釵，原是師父去年到衡陽時買給師娘的。”

“胡說！”岳不群正要斥責，袖中卻正當其時的，掉出來一物。

寧中則早將鐘子暮交予高根明扶著，此時正與岳不群并肩而立。她俯身撿起那物，卻見正是一支鑲嵌明珠、精巧雅致的發釵！

“師兄，你......”寧中則臉上一紅，又是驚喜又是羞赧。

岳不群似乎有些尷尬，臉上僵僵的一笑。說道：“師妹......我原想等你生辰之日再......平之！你簡直胡鬧！”

寧中則心中歡喜，卻礙于眾弟子在側，也不便多言。

只把朱釵仔細收好。

華山弟子都知師父師娘伉儷情深，有此一事，倒不覺奇怪。

有人卻按捺不住，叫道：“林師弟，狐仙娘娘還說了什么？”

另又有人道：“你急什么。萬一說你練功時偷偷哭的丑事......”

前一人道：“我那是為你傷心！那一日你給小師妹喂劍，卻給她打哭了......”

這二人正是十三弟子張子銘，十四弟子李子賈，眾人聽他二人插科打諢，無不笑了起來，原來肅穆莊重的正氣堂，一時歡快了不少。

連寧中則也忍俊不禁：“平之，莫再賣關子了。還說了什么？”

林平之道：“第二件事么。狐仙娘娘說，咱們華山派有一位絕頂的高手，叫做，叫做......風......還是雨呢......師娘，弟子沒有聽清。”

寧中則笑道：“傻孩子，咱們華山派的絕頂高手自然是你師父，這還要狐仙娘娘跟你說。”

林平之道：“是！正是師父！弟子一時竟然忘了。”又說道：“師娘，第三件事，狐仙娘娘卻說......”

“咦？二師哥，你要出門么？”林平之那飄忽的聲音轉為戲謔，“師娘，第三件事，需得二師哥來說！”

眾人這才見二師哥勞德諾竟不知何時已到了門口。

他正要出門，聽林平之說到自己名字，腳步一頓。

“二師哥，你拿了師父的寶物，怎么，這是要......畏罪潛逃？”林平之的聲音又變得冷峻而犀利。

正氣堂中眾弟子的哄鬧聲戛然而止！眾人皆齊刷刷看向勞德諾。

勞德諾身形微僵，強笑道：“林師弟......別開頑笑罷......”

“頑笑？”林平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狐仙”的尖利，“是你偷了師父的《紫霞秘笈》，還不速速交還！師父！別讓他跑了！”

眾人聽到《紫霞秘笈》四個字，有如驚雷轟頂！

岳不群胸中氣悶，厲聲喝道：“勞德諾！怎么回事？！”

施戴子、陶鈞等人見此，已不動聲地封住了門口退路。

勞德諾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卻還強自鎮定：“師父！林師弟無憑無據，怎能信口雌黃，他怕是別有居心......”

林平之聲音森然，打斷他的說話：“狐仙娘娘不但說是你偷了秘笈，還說是你殺了六師哥！岳師姐，請你取紙筆來！狐仙娘娘要在紙上......寫出兇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