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把鑰匙塞進李建軍手里時，防盜門的合頁發出銹蝕的吱呀聲?！叭齻€單間，廚衛共用，”女人踩著高跟鞋在客廳轉圈，香水味混著霉味鉆進鼻腔，“都是年輕人，好相處。”

李建軍把印著“安通快遞”的帆布包扔在墻角，看見茶幾上擺著個美團外賣的保溫箱，旁邊還立著根伸縮警棍。陽臺晾著件印著小區 logo的保安制服，水滴順著衣擺落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我住這間。”穿藍色工裝的男人扛起保溫箱闖進最里面的房間，關門時震得墻上的日歷嘩嘩作響。李建軍認出那是常來小區送外賣的王磊，上周還因為快遞車擋了單元門，兩人在樓下吵過一架。

“我住中間?！贝┍０仓品内w剛把警棍靠在門框上，肩章蹭過墻皮，留下道淺灰色的印子。他瞥了眼李建軍沾著膠帶的手指，嘴角撇了撇：“晚上十點后別弄出動靜，我凌晨四點要值班?！?

第一晚就出了岔子。李建軍加班到十二點才回來，開門時踢倒了門口的啤酒瓶。趙剛的房門“砰”地打開，男人頂著雞窩頭吼：“說了別吵！”王磊也探出頭，睡眼惺忪地舉著手機：“我的訂單超時了，就因為被你快遞車堵了路！”

爭吵聲引來了隔壁的投訴。李建軍蹲在樓道撿玻璃碎片，聽見趙剛在屋里打電話：“對，就是那個送快遞的，素質真差?！彼槠氖置偷厥站o，血珠順著指縫滴在臺階上，像顆顆紅色的圖釘。

廚房很快成了戰場。王磊的外賣箱總霸占著唯一的插座，趙剛的保溫杯里永遠泡著濃茶，茶漬在杯底結出褐色的痂。李建軍的快遞單堆在餐桌角落，某天突然發現被人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誰干的？”他把紙團拍在桌上時，王磊正往保溫箱里塞漢堡，趙剛在擦他的警棍。兩人都沒說話，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在三人之間拉出三道僵硬的影子。

轉折發生在某個暴雨夜。李建軍的三輪車在半路拋錨，一箱生鮮快遞眼看就要超時。他冒雨往回推時，聽見身后傳來電動車的喇叭聲。王磊穿著雨衣停在路邊，保溫箱里的炸雞還冒著熱氣：“上車，我帶你一段?！?

兩人在雨里合力把三輪車拖回小區，趙剛正在門崗值班?？匆娝麄儨喩頋裢傅臉幼樱腥藳]說話，轉身從值班室拿來兩條毛巾。李建軍擦頭發時，發現毛巾上繡著“幸福家園物業”的字樣。

那天晚上，三人第一次在客廳同桌吃飯。王磊點了三份外賣，趙剛從食堂打了份紅燒肉，李建軍帶來客戶退件的蘋果——因為包裝破損被拒收，其實里面完好無損。

“我以前在廠里當焊工?！蓖趵诳兄u腿突然開口，油汁滴在工裝褲上，“疫情期間廠子倒了，才來送外賣?！壁w剛往嘴里扒拉米飯，含糊不清地說：“我兒子在老家上高三，每月得寄三千?！?

李建軍摸著蘋果皮上的紋路，想起老家的媳婦正懷著孕。上個月她來電話，說產檢時發現胎兒有點小，語氣里的擔憂像根細針，扎得他心口發疼。

之后的日子變得微妙起來。王磊會把客戶多給的奶茶留在冰箱里，趙剛值夜班前，會替李建軍把門口的快遞車推進車棚。有次李建軍的三輪車被偷了電瓶，趙剛調了監控，王磊騎著電動車帶著他在周邊轉了三圈，終于在廢品站找到了線索。

那天他們把電瓶贖回來時，天已經亮了。趙剛的制服沾滿油污，王磊的雨衣被劃破了個大口子，李建軍的手指在打架時被劃傷，纏著圈快遞膠帶。三人坐在路邊攤吃餛飩，熱氣模糊了眼鏡片，誰都沒提昨夜的驚險。

變化藏在細節里。廚房的插座上貼了張紙條：“早六點至九點歸王磊用，晚六點至八點歸李建軍?！壁w剛的保溫杯旁邊，多了個印著快遞 logo的馬克杯。餐桌中央擺了盆綠蘿，是李建軍從客戶棄件里撿回來的，現在葉片油亮得能照出人影。

疫情封控那天，李建軍正在分揀中心隔離，王磊被封在配送站，趙剛守在小區門口不準離崗。李建軍隔著柵欄扔過去袋口罩，趙剛接住時，王磊騎著電動車從遠處趕來，車筐里裝滿了居民訂的藥品：“趙哥，幫我把這些送到 12號樓！”

封控第五天，李建軍在分揀中心接到媳婦的電話，說突然見紅，要立刻去醫院。他急得在院子里轉圈時，手機響了，是趙剛：“我跟社區說了，王磊騎電動車帶你媳婦去醫院，我已經幫你請假了?！?

隔著屏幕，李建軍看見王磊的保溫箱里墊著件干凈的保安制服，他媳婦正靠在車座上，臉色蒼白卻帶著笑。趙剛站在醫院門口，手里攥著張寫滿注意事項的紙條，是他從護士那抄來的。

孩子平安出生那天，李建軍在隔離點收到張照片。王磊抱著襁褓里的嬰兒，趙剛站在旁邊，肩章擦得锃亮。三人的手交疊在嬰兒的小被子上，李建軍的指關節上還沾著膠帶印，王磊的虎口有道常年握車把磨出的繭，趙剛的掌心留著警棍壓出的紅痕。

解封那天，三人在合租屋里煮火鍋。趙剛帶來了物業發的防疫物資——兩包口罩和一瓶消毒液，王磊拎著客戶贈送的水果，李建軍拆開個退件的玩具車，說是給孩子準備的禮物。

“這房子下個月到期?！崩罱ㄜ娡伬锵峦枳訒r，蒸汽把眼鏡片熏得發白，“要不咱們續租吧？”王磊正給趙剛夾毛肚，聞言抬頭笑：“我沒意見，就是你快遞單別再堆餐桌上了?！壁w剛哼了聲，往李建軍碗里倒了勺香油：“少放點辣椒，你剛當爹，得注意身體?！?

窗外的月光淌進廚房，在地板上匯成一片銀色的水。李建軍看著鍋里翻滾的紅油，突然想起剛搬來時，這口鍋還是王磊從老家帶來的，鍋底的劃痕里藏著三個男人的故事——那些曾經的鄙視、爭吵，都在日復一日的煙火氣里，熬成了親如手足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