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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黃銅鳥與低語之齒
芬恩的家,是一臺早已死去的巨型鍋爐的冰冷腹腔。
在這里,頭頂永不停歇的機械轟鳴被削弱成了沉悶的背景,如同某種巨獸遙遠的酣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銹、冷油和潮濕塵埃混合的、獨屬于他的氣味。昏暗的光線從鍋爐一側的泄壓閥缺口滲入,剛好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天地。
此刻,芬恩正跪坐在地上,神情專注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他的手指,雖然沾滿了洗不掉的油污,指甲縫里嵌著黑泥,動作卻輕柔得不可思議。在他面前的破布上,躺著一只巴掌大的、嚴重破損的黃銅百靈鳥。
這是他從“廢料瀑布”——上層區傾倒垃圾的通道口——邊緣撿來的寶物。它的發條斷了,一只翅膀不知所蹤,鳥喙上還有一道難看的劃痕。它不會動,更不會唱。在銹蝕深淵的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坨毫無價值的廢銅爛鐵。
但對芬恩來說,它不是。
他見過上層區的宣傳畫,那些乘坐著“圣升降梯”的體面人,他們的庭院里就有這種會唱歌的機械鳥。它來自一個他無法想象的世界,一個有“陽光”和“閑暇”的世界。這只沉默的、殘缺的黃銅鳥,是他貧瘠生活中唯一的詩意。
他要修好它。
饑餓感像一條忠實的獵犬,啃噬著他的胃壁,但他強迫自己忽略。他輕輕撫摸著百靈鳥腹部的精密齒輪組,閉上眼睛。一種奇妙的、與生俱來的天賦開始在他指尖蘇醒。他能“聽”到這些金屬零件的“聲音”。
他能感覺到主發條的“哀嚎”,那是金屬疲勞的悲鳴;他能分辨出傳動齒輪之間“不和諧的摩擦”,那是嚙合不良的抱怨。他的天賦讓他能像經驗最豐富的老工匠一樣,瞬間診斷出機械的“病癥”。
問題出在擒縱系統。那最核心的、控制著動力釋放節奏的部件——擒縱叉,已經斷裂成了兩半。
他需要一個新的,一個僅有0.7毫米的微型擒縱叉。
這種精度的零件,在銹蝕深淵的垃圾堆里翻找一百年也找不到。它只可能來自那些為上層區服務的精密機械。唯一的希望,就是去“黑齒輪集市”。
想到那個地方,芬恩的胃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這一次,與饑餓無關。
黑齒輪集市是銹蝕深淵的灰色心臟,一個不受教會法規約束的地下市場。那里是拾荒者、走私販、叛逃工匠和各種亡命之徒的聚集地。你可以找到任何東西,從一整臺報廢的蒸汽巡警,到來自上層區的禁書,前提是你能付出代價,并且活著離開。
芬恩將黃銅鳥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塊破布包好,藏進鍋爐最深的角落。然后,他從“床”底下——一塊還算平整的鋼板——摸出三枚銹綠的銅角。這是他全部的財產,是他用一周的餿面包換來的。也許,這能為他換來一個進入集市的機會,或者,一條有用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氣,鉆出了鍋爐。
銹蝕深淵的世界瞬間將他吞沒。頭頂是遮天蔽日的管道迷宮,腳下是濕滑的金屬走道。遠處,正機教會的蒸汽鐘敲響了沉重的報時聲,鐘聲在鋼鐵叢林間回蕩,仿佛萬機之神冷漠的審視。芬恩壓低身子,像一抹幽影,沿著墻壁和管道的陰影,朝著黑齒輪集市的方向潛行而去。
一個小時后,穿過迷宮般的小徑,躲開兩隊巡邏的蒸汽巡警,他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集市的入口隱藏在一個巨大的、廢棄的通風管道內。喧囂的人聲和刺鼻的機油味,混合著劣質麥酒的酸腐氣,從管道深處撲面而來。芬恩付給門口那個獨眼龍看守一枚銅角后,側身擠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眩神迷。
無數盞氣壓燈和裸露的燈泡,將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攤位一個挨著一個,上面堆滿了山一樣的機械零件。斷裂的機械臂、破碎的黃銅人偶、閃爍著未知光芒的真空管、還有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被教會明令禁止的“改造義體”。
芬恩攥緊了口袋里剩下的兩枚銅角,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一頭扎進了廢舊零件堆成的“山脈”里。他沒有錢去和那些攤主交易,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靠自己的眼睛和那份獨特的天賦,從這些合法的、無人認領的廢料里找到奇跡。
他匍匐在地,雙手在冰冷的零件堆里翻找,就像一只尋找堅果的松鼠。他的指尖劃過一個個齒輪,感受著它們的“記憶”。這個太大了,來自一臺工業機床;這個太粗糙了,是巡警的關節零件;這個……這個似乎有點像。
他從一堆生銹的軸承里,捏起一個比他的指小拇指指甲蓋還小的東西。
就是它。一枚近乎完美的0.7毫米擒縱叉,閃爍著幽微的光澤。它一定來自某個極其精密的儀器。
芬恩的心臟狂跳起來,巨大的喜悅淹沒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起這個小小的零件,仿佛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石。
就在他的指尖與擒縱叉的尖端完全接觸的瞬間——
“嗡……”
一種極其輕微的共振發生了。
一縷比蛛絲還要纖細的幽藍色電光,在他的指尖和擒-縱叉之間一閃而逝。
芬恩的腦袋猛地一沉,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他眼前的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全不屬于他的、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炸開:
一片……藍色。無邊無際、純凈得令人心碎的藍色。
一抹……綠色。生機勃勃、隨著微風搖曳的綠色。
還有一聲……他從未聽過的、清脆悅耳的鳴叫。那不是機械的模擬,而是某種……活著的東西發出的聲音。
幻象只持續了不到一秒,便如泡沫般破碎。芬恩劇烈地喘息著,發現自己依然跪在冰冷的零件堆里。黑齒輪集市的喧囂重新涌入他的耳朵。
他驚恐地攤開手掌。
那枚小小的擒縱叉,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它看起來和剛才沒什么兩樣,但芬恩卻覺得,有什么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這個小小的零件,這個修復他心愛之物的希望,似乎……也對他低語了某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危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