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

格朗那聲如同拉響警報般的咆哮，成了這場亡命追逐的開場哨。

他一腳踹開酒館那扇搖搖欲墜的后門，率先沖入了鐵銹巷那更加黑暗、更加復雜的迷宮之中。這里是他的王國，一個由生銹的鐵板、盤繞的管道、和永恒的滴水聲構成的、立體而又混亂的王國。

“左邊！那條通風管快塌了，走下面！”

“前面有蒸汽泄露，捂住口鼻，三秒鐘內沖過去！”

“那邊的垃圾堆里住著一窩‘鐵皮食人鼠’，不想被啃掉靴子的就繞開走！”

格朗的指揮簡短、粗暴，卻充滿了野獸般的直覺與生存智慧。他高大的身軀在這狹窄逼仄的通道中，卻像一條滑不留手的巨蟒，靈活地攀爬、跳躍、滑行，將他那套亡命之徒的生存技能發揮到了極致。

凱菈和她的兩名同伴緊隨其后，展現出了同樣驚人的專業素養。他們三人呈標準的戰斗三角隊形，交替掩護，手中的蒸汽武器始終處于待擊發狀態。凱菈那雙火紅色的眸子冷靜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可能的伏擊點，她沒有質疑格朗的任何一條指令，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指令轉化為團隊的戰術行動。

而芬恩，則被保護在隊伍的正中央。

他拉緊兜帽，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以減少被流彈或塌方擊中的可能。但他那無形的“通感”，卻像一張覆蓋了整個區域的、最高精度的雷達網，成為了這支臨時隊伍真正的“導航儀”。

“他們分開了。”芬恩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足以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三支小隊。一支從我們后面追，另外兩支……在前面，左邊和右邊，他們在包抄。速度很快，他們的行動……沒有雜音，像……像齒輪。”

“齒輪？”凱菈一邊警惕著側翼，一邊快速問道，“什么意思？”

“安靜，精準，沒有多余的動作。”芬恩努力地形容著他“聽”到的感覺，“我們跑動的聲音，是混亂的、求生的噪音。而他們的聲音，是冰冷的、有目的的‘邏輯’。他們不是在追我們，他們是在……修正我們這個‘錯誤’。”

這個形容，讓凱菈和格朗的臉色同時變得更加凝重。他們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支追兵，不是普通的巡警或雇傭兵，他們是教會最冷酷、最高效的“清除程序”。

“還有多遠，格朗？”凱菈問。

“穿過前面那片‘齒輪墓場’，就是三號廢料瀑布！”格朗回頭吼道，“都跟緊了！那里是最后的機會！”

他們沖進了一片更加開闊，也更加陰森的區域。這里是“齒-輪墓場”，無數報廢的、巨大的工業齒輪像一座座傾頹的墓碑，東倒西歪地插在粘稠的、黑色的油泥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金屬過度疲勞后，發出的、悲哀的“嘆息”。

“他們近了！”芬恩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左邊那隊！離我們不到五十米！”

“放倒那座吊臂！”凱菈立刻對她的一名同伴下令。

那名同伴沒有絲毫猶豫，舉起手中的一把重型蒸汽噴射槍，對準了旁邊一座銹跡斑斑、搖搖欲墜的巨型吊臂的基座。“轟！”一道熾熱的、高壓蒸汽柱噴射而出，精準地切斷了吊臂最后的幾根連接桿。

“吱嘎——”

那座如同鋼鐵恐龍般的巨型吊臂，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悲鳴，轟然倒塌，巨大的金屬結構砸進了油泥里，激起數米高的、黑色的浪花。正好擋住了左側一條主要的通道。

“走！”

一行人趁著這短暫的混亂，發瘋似的向前沖去。

很快，一陣震耳欲聾的、如同萬馬奔騰般的巨大水聲傳來。

三號廢料瀑布到了。

那是一幅如同地獄般的壯麗景象。來自中上層區的、混合著各種工業廢料和化學試劑的、粘稠的液體，從一個巨大的、望不到頂的管道口傾瀉而下，形成一道寬達百米的、灰綠色的瀑布，狠狠地砸入下方一個深不見底的、沸騰的“沉降湖”中。空氣中充滿了劇毒的、刺鼻的霧氣，足以在幾分鐘內腐蝕掉普通的金屬。

“暗渠入口就在瀑布后面！”格朗指著那道如同天譴般的瀑布，大聲嘶吼道，“我們必須在被發現前沖過去！”

但已經太遲了。

就在他們踏上瀑布邊緣那條濕滑的平臺時，三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他們后方和兩側的陰影中同時出現，將他們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三只機械獵犬，十二只閃爍著藍色寒光的旋轉透鏡，同時鎖定了芬恩。那股純粹的、冰冷的“邏輯鎖定”，讓芬恩的大腦像被凍結了一樣。

“操！”格朗咒罵一聲，拔出了他那把巨大的扳手。凱菈和她的同伴也立刻舉槍瞄準，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然而，芬恩卻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他抬起頭，迎向那三只代表著絕對秩序的“邏輯獵犬”，然后，他將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到了自己懷中那只沉睡的黃銅鳥上。

這一次，他沒有去“詠唱”那五個神圣的創世音符。

他只是將自己在深淵里“聽”到的、感受到的、所有的混亂、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噪音——那些熔爐的轟鳴，管道的悲鳴，拾荒者的爭吵，老鼠的尖叫，齒輪的銹蝕聲……

他將這片土地最真實的“靈魂”，凝聚成一股龐大的、無序的、充滿了“生命”與“混沌”的信息洪流。

然后，通過“圣詠之匣”，將這股洪流，狠狠地、毫不保留地，砸向了那三只機械獵犬！

“——深淵的歌！”

如果說“邏輯獵犬”是最高級的“殺毒程序”，那么芬恩此刻釋放的，就是最狂暴的、能讓任何系統瞬間崩潰的“垃圾信息風暴”！

那三只機械獵犬的藍色透鏡，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瘋狂的閃爍。

它們的“聽覺”系統，瞬間被這股龐雜到無法解析的“噪音”所淹沒。

【警告！檢測到超高密度混沌信息流……】

【錯誤！邏輯核心過載！過載！過載！】

【正在嘗試……格……式……化……】

其中一只獵犬的頭部，甚至因為處理器過熱，冒出了一股青煙，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就是現在！快走！”芬恩在釋放出這股精神沖擊后，身體一軟，險些栽倒，被凱菈一把扶住。

格朗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第一個沖進了那道劇毒的瀑布水幕之中。凱菈和她的同伴架著芬恩，緊隨其后。

當他們穿過水幕，來到瀑布后面一個被掏空的、巨大的巖洞時，一艘龐然大物，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那是一艘經過了瘋狂改裝的、如同史前巨獸般的……潛艇。

它的外殼由厚重的、坑坑洼洼的黑色合金打造，上面布滿了對抗腐蝕的陽極板和無數猙獰的撞角。巨大的黃銅螺旋槳，和如同巨鯨魚鰭般的平衡翼，都顯示出一種粗獷而又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這就是格朗的座駕——“利維坦”號。

格朗迅速地打開了潛艇頂部一個厚重的圓形艙門。

“快上來！”

一行人手腳并用地爬了進去。身后，瀑布外，已經傳來了審判庭小隊因為系統恢復而發出的、憤怒的咆哮和零星的射擊聲。

“關艙門！下潛！全速！”格朗跳進駕駛艙，對著通訊器瘋狂地嘶吼。

隨著一聲沉重的、如同巨獸合上嘴巴的巨響，艙門關閉，將外界的一切都徹底隔絕。

緊接著，整艘潛艇猛地一震，巨大的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螺旋槳攪動起渾濁的液體，帶著這艘鋼鐵巨獸，一頭扎進了下方那片更加黑暗、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險的……

沉降區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