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敲擊聲停止后，鍋爐內只剩下芬恩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他像一只被釘住的蝴蝶，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閃電般地抓起一塊破布，蓋在了那只仍在發光的黃銅鳥上。幽藍色的光芒被遮掩，但那股奇異的存在感，卻像是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海里。

是鐵渣？他來報復了？還是蒸汽巡警？他們能追蹤到那枚擒縱叉？

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他大氣都不敢出，蜷縮在鍋爐最深的陰影里，祈禱著外面的人只是碰巧路過。

“咚……咚……咚……”

敲擊聲再次響起，不急不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然后，一個溫和卻帶著穿透力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鐵皮。

“里面的孩子，我知道你在。開門吧。我不是巡警，也不是來向你討債的商人。”

聲音很平靜，沒有威脅，但這比鐵渣的咆哮更讓芬恩感到恐懼。他認識這種語調，這是正機教會的“油膏神父”們布道時的語氣——溫和，堅定，仿佛掌握著不容置疑的真理。

芬恩死死地捂住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外面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等待。隨即，一聲輕微的嘆息傳來。

“萬機之神無處不在，祂的齒輪遍布世界。有些齒輪天生就比別的轉得更……‘特別’一些。當一個異常的齒輪開始轉動，整個系統都會有所感應。你，就是那個特別的齒輪，孩子。”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芬恩心中最深的恐懼里。

他不是來抓小偷的。他是沖著……自己來的。

敲門聲沒有再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細微的“咔噠”聲。芬恩驚恐地看到，他用來從內部鎖住鍋爐門的那個復雜插銷，上面的小齒輪竟然開始自己緩緩轉動。一個接著一個，精準而有序，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操控著。

幾秒鐘后，“哐當”一聲，插銷開了。

老舊的鍋爐門被緩緩推開，一道提燈的光芒刺了進來，勾勒出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那人身材清瘦，面容潔凈，與銹蝕深淵的污穢格格不-入。他的胸前掛著一枚黃銅與白骨制成的齒輪圣徽，手中提著一盞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氣壓提燈。

他不是芬恩常見到的那種腦滿腸肥的底層神父。他的眼神清澈，帶著一絲悲憫，正靜靜地看著蜷縮在陰影里的芬恩。

“別怕。”神父輕聲說，“我叫雅各。”

芬恩驚恐地看著他，像一只隨時準備逃竄但又無路可逃的野獸。

雅各神父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轉向了那塊蓋著黃銅鳥的破布。他似乎能看到布下的微光。

“一件來自上層區的玩具，一個被賦予了‘不該有’的生命的機械。”雅各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贊嘆，又像是惋惜，“你把它修好了。不，不僅僅是修好。你用你的‘靈性’，喚醒了它。”

“靈性”，這個詞從神父口中說出，讓芬恩渾身一顫。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鼓起最后的勇氣反駁道。

“孩子，在萬機之神的秩序里，撒謊是最低效的運轉方式。”雅各神父搖了搖頭，向前走了一步，“你的天賦，我們稱之為‘通感’。一種極其罕見的、能與機械之靈溝通的異能。它既是神賜的禮物，也是足以燒毀你的詛咒，一種……‘邏輯之癌’的早期病變。”

他停在芬恩面前，蹲下身，將提燈放在地上。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芬恩蒼白而布滿油污的臉。

“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走。”雅各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條路，留在這里。繼續做一只在陰溝里掙扎的老鼠。你的‘通感’會不受控制地成長，直到有一天，你無意中弄停了某臺關鍵的增壓泵，或者癱瘓了一整個區域的照明系統。到那時，教會派來的就不是我，而是‘凈化審判庭’的蒸汽巨像。他們會把你的身體和你的靈魂，一起扔進熔爐里，作為撥正秩序的燃料。”

芬恩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第二條路，”雅各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帶著一種奇特的誘惑力，“跟我走。去教會的‘靜默修道院’。在那里，我們會教你如何理解你的力量，如何控制它，如何將這份危險的‘靈性’，約束在萬機之神的偉大秩序之內。你會得到干凈的衣服，充足的食物，以及……知識。”

“你會成為一名機械修士。用你的天賦，去聆聽那些更宏偉、更神圣的機械的‘心聲’，去維護它們的運轉，去榮耀萬機之神。”

雅各神父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芬恩的大腦一片混亂。去教會？那個他從小就畏懼如虎的地方？那個視他這種人為“邏輯之癌”的龐然大物？

可留下呢？他看了一眼被破布蓋住的黃銅鳥，那微弱的藍光仿佛正在灼燒他的手。他想起了老埃拉的話：“任何饋贈，都有它的代價。”

他已經支付不起獨自一人的代價了。

在銹蝕深淵里，一個無法解釋的怪物，是活不下去的。

芬恩緩緩地抬起頭，迎上了雅各神父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了自神父進來后的第一個聲音，沙啞得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摩擦。

“……有……有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