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玉女峰。

群峰疊翠之間，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正沿著蜿蜒崎嶇的山道緩緩上行。

高者是一位身著灰色道袍、氣質沉穩的中年男子；矮者則是一個十二三歲的清稚少女。

“我華山一脈，自太古真君開宗立派至今，已歷二百余載。承蒙歷代祖宗篳路藍縷，方在江湖中贏得‘拳出少林，劍歸華山’之盛譽。如今，更是執五岳之牛耳……”

灰衣道長邊走邊說，語調平緩，像是隨口提起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少女卻聽得認真，眼眸中泛著驕傲的光芒。

她自幼心慕江湖，如今得愿拜入華山門下，心中激蕩難平，連山間的風都似帶著幾分俠氣的味道。

不多時。

前方山霧微散，一座古色古香的閣樓在云霧間漸漸顯出輪廓，朱紅梁柱，飛檐斗拱，宛若仙家之所。

灰衣道長道：“則兒，那是‘劍氣沖霄堂’，咱們華山派但凡大事，皆在此處商議。”

少女仰首，只見閣樓匾額上寫著“劍氣沖霄”四個鎏金大字，筆走龍蛇，鋒芒畢露，似有一股凜冽劍氣撲面而來。

正出神間。

幾名華山弟子從堂中走出來，見到灰衣道長，便紛紛上前行禮，尊稱“宗主”。

少女安靜地立于一旁。

她早已知曉，師父岳清霄，乃華山派氣宗宗主，又號“紫霄道人”。

可當這幾人得知她是紫霄道人新收的徒弟后，眼神立刻變得耐人尋味起來，彼此間交換了個眼色，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則兒，他們都是你同宗的師兄師姐。”紫霄道人簡單介紹。

少女帶著幾分疑慮，上前一步，聲音清脆：“在下寧中則，見過各位師兄師姐，以后還望各位師兄師姐多多關照。”

“寧師妹，好生颯爽，日后定是女中豪杰。”人群中一名杏眼桃腮的師姐挑眉笑道：“難怪長風那小子早就惦記上了。”

“長風師兄算得這么準么？”旁側一名藍衫少年瞪圓了眼睛，“宗主大人還真的收了個女徒弟。”

“準個屁！”一名濃眉大眼的師兄自信笑道：“肯定是宗主大人寵愛長風師弟，特意給他找的小媳婦。”

……

少女聽得一頭霧水，耳根卻漸漸泛紅，她抿了抿唇，暗自思忖：“什么情況？我這剛上華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某人的小媳婦？”

紫霄道人臉色一沉，呵斥道：“一個個凈瞎說些什么，你們是沒事做么？功夫落下了沒有？要不要我親自考校一二？”

眾人訕訕一笑，連聲告辭：“宗主，我等這就去練功了”、“寧師妹，回頭見！”片刻之間，便紛紛溜之大吉。

少女拽了拽紫霄道人的衣袖，小聲問：“師父，他們說的什么‘小媳婦’，是在說我嗎？”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說……”

紫霄道人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說：“唉，這事要從你的兩位師兄說起……”

“兩位師兄？”

“咦？為師沒告訴過你嗎？哼，一提起這二人，為師氣就不打一處來。”

“嗯？”

少女眨了眨眼睛，見師父雖然嘴上頗為嚴厲，但臉上并無怒色，反而更添了幾分好奇。

“你大師兄名叫岳不群，是為師膝下唯一的兒子，他母親出生于書香世家，受其影響，自幼好讀書，一心只想考狀元……”

考狀元？！

少女眼中頓時泛起一絲敬意：“大師兄好志向。”

紫霄道人撇了撇嘴，道：“十年寒窗，連個‘舉人’都考不上，還妄想狀元？哼！”

少女默默聽著，不作評價。

紫霄道人繼續說道：“你二師兄名叫顧長風，五年前我見他孤苦無依，命途多舛，便心生憐憫，收他為徒，沒想到竟收了個‘神棍’回來……”

——原來他們說的長風，是二師兄啊！

——不過，神棍？！

少女眼神微動，心下暗忖，卻未出聲。

說到這里，紫霄道人神情忽然一斂，語氣也鄭重了幾分：“你二師兄天賦極高，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但是這腦子啊！跟常人不太一樣，歪門邪道的念頭特別多——有些有幾分道理，有些嘛，簡直狗屁不通。”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語重心長道：“你以后可以向他請教武功，但千萬千萬，別聽他的那些歪理。”

“嗯！徒兒知道了！”

少女乖巧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對這位素未謀面的二師兄愈發好奇。

紫霄道人嘆了口氣，道：“你二師兄平時除了練武，最愛給人算命……”

少女恍然大悟，頓時明白“神棍”二字的由來，于是問道：

“二師兄，居然還學過相術？那他算得不準嗎？”

“準！怎么會不準呢？”

紫霄道人冷笑道：“他看誰不順眼，就上去說對方‘印堂發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災’。不管別人信或不信，接下來直接動手揍人，這‘血光之災’不就有了么？”

“啊！”

少女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二師兄居然是這樣算命的？

紫霄道人又嘆道：“除此之外，他還整天纏著給你大師兄算姻緣，說你大師兄命里有一場‘桃花死劫’，非得早早成親才能化解。為此他成天四處給你大師兄拉紅線，什么‘沖喜解厄’，‘情劫破煞’，說得頭頭是道。華山上下，別說我們氣宗，就連劍宗那邊，只要是年紀對得上的女弟子，幾乎都被你二師兄拉來給你大師兄介紹過一遍了。”

少女聽得津津有味，眼眸中透出幾分難掩的笑意。

她早就聽說，華山派分為劍、氣兩宗，兩宗之間因理念各異，素來不睦，平日里更是爭斗不斷，少有往來。

沒想到二師兄竟然如此生猛，連劍宗女弟子都敢霍霍。

紫霄道人說到這里，臉上寫滿無奈：“有一次，你大師兄被他鬧煩了，就問他：‘師弟，你既精通相術，怎么不算算自己將來的媳婦是誰？’，誰知這逆徒竟一本正經地說——‘早算過了！師父日后還會收個小師妹，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媳婦。’從那之后，這話就不脛而走，如今已傳遍全山，無人不知……”

“傳遍全山？無人不知？！”

少女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隨后露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委屈模樣：“所以，我就是二師兄命中注定的……咦？”

話說一半，少女眼底突然閃過幾分狐疑，她輕輕抿了抿嘴唇，抬頭盯著紫霄道人，低聲問道：“師父，你收我為徒，不會真的像他們所說的，是給二師兄找……找媳婦？”

紫霄道人急道：“瞎想什么！為師是看你資質不凡、性情爽朗，才起了收徒之念，怎會為了那個逆徒亂來？純屬巧合，巧合！”

“真的？”

少女將信將疑。

說話間，二人來到一座幽靜的半山別院前。

院落掩映在翠竹青松之間，小徑蜿蜒曲折，花香襲人，鳥鳴空谷，宛如桃源秘境。

“這‘紫氣東來軒’是為師的住所，此間就只有你我師徒四人，你今后便住在此處，安心練功。”

“嗯。”

少女點頭應下。

紫霄道人想了想，道：“你大師兄現在應該在長安參加鄉試，過段時間才會回來，想來現在就只有你二師兄一人在家。”

說著，他朗聲喊道：“長風啊，還不快出來見見你媳婦……呸，是師妹？”

紫霄道人側頭，卻見少女一臉幽怨地看著自己。

“師父，你還說是巧合……”少女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口誤口誤……”

紫霄道人一臉尷尬，立刻轉頭看向別院。

院中靜謐無聲，似乎無人在家。

“咦？不在家嗎？”他呢喃了一句，便帶著少女走向別院，抬手推開大門……

“嘩！”

門扉剛啟，一包白色粉末在屋檐上炸開，如雪飄落。

“糟了，這是迷藥。”

紫霄道人面色一變，立刻屏氣，拽著寧中則就向后急退，同時忍不住破口大罵。

“顧長風，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紫霄道人的怒喝還在耳畔回蕩，少女卻已吸入幾口迷藥，只覺天旋地轉，四肢發軟，意識模糊，眼皮似有千斤。

就在雙眼即將闔上的瞬間——

她恍惚間看到，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逆著光亮出現在視野之中。

那人青衣飄飄，腰懸長劍，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的束于腦后，風中微揚，是劍客，卻又不似劍客，反倒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宛若翩翩公子，灑脫不羈。

他，就是二師兄顧長風？

我那“命中注定”的……

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