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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飛魚 葫蘆 梨花春
崇禎元年,華陰府。
北門大街,青石板路筆直伸展出去。
武會鏢局門前,左右石壇中各豎一根兩丈來高的旗桿,桿頂飄揚著青色鯉魚鏢旗。
一襲暗紅水紋衣袍的燕橫,酒醉后的眼尾泛紅得厲害,晃悠著走出鏢局大門。
“少鏢頭,這是要去倚紅院?”
門前空地正在洗馬的楊鵬舉,見到燕橫這打扮,屁顛湊上前來。
燕橫眼光斜睨,直接抬腿踹去:“你個悶慫,上次是不是你和我爹告的密?”
楊鵬舉側身閃過,叫屈道:“少鏢頭,你是知道我老楊的,嘴巴向來最嚴。肯定是祖大智那大嘴巴說漏了的。”
燕橫收回腿:“這天寒地凍的,倚紅院的小姐姐們穿得衣衫襤褸,楚楚可憐。少爺我日行一善,去那里喝幾杯酒,爹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楊鵬舉嘿嘿直樂:“總鏢頭這不是擔心你沉迷溫柔鄉,身子骨吃不消么。”
“笑個屁,和后廚說一聲,晌午不回來吃了。”
“少鏢主,你該不會又準備去倚紅院吧?”楊鵬舉連忙上前幾步,“好歹讓老楊陪你一起,我保證不露半點口風...”
燕橫拍了拍他的肩膀,“談情說愛只會影響你出拳的速度。”
楊鵬舉:(⊙_⊙)?
見燕橫頭也不回,他連忙喊道:“少鏢頭,前日華陰通判被那鐵猴子刺殺,城中如今可不安寧啊。”
話音在耳,已是不見燕橫身影。
穿過兩條街,燕橫來到南大街醉仙樓。
飲了一碗漿,又點上幾份吃食,裝在食盒之中。
剛出醉仙樓,就聽得由遠而近,一陣驟如密雷的突兀馬蹄聲,自街口方位如颶風卷至。
蹄聲移近,數十匹奔馬出現在街口。
馬背上挺坐著一個個雄壯彪悍的玄衣騎士,頭戴紅纓帽,腰佩長刀。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戰鼓般急促。
燕橫借廊柱陰影擋住身形,盯著為首騎士身上繡有龍首魚尾狀的飛魚服,若有所思。
待騎士離開,他拎著食盒,去城東酒鋪買了兩壇烈酒,裝在個大葫蘆中,背在身后,出城而去。
城里城外,仿佛兩個世界。滿目榛荒,烽煙不靖。
城外人跡稀少,盡是亂石鋪就的小路,燕橫行走的速度反而變快,數息之后已是形如奔馬。
如此走了幾里路,穿過一片樹林,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村落。
村頭西最偏僻的位置,一座略顯破舊的道觀立在溪水旁。
旁邊還有座竹屋,數根粗壯的竹子支撐墻體,外墻由竹筒組成,屋頂是刀切平整的竹片拼接,似花似瓦。
竹屋外面以細竹扎成的柵欄圍了一圈,組成個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搭了個刺瓜架,旁邊是開墾的菜圃。
推開竹門,須眉俱白的穆人清坐在院子中間,左手攥著一片破碎的瓷盤,右手捏著一把鋦子,以鋦釘小心翼翼修復著破損的瓷器。
老頭說他年輕時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鋦瓷匠,就算現在老了,手藝也沒落下。
燕橫將食盒拎進里屋廚房,見水缸中水不多了,拿起水桶去小溪中挑了兩桶水將水缸倒滿。
忙活完后再次來到前院,穆人清手中的瓷盤已經修好,放在手邊,躺在椅上假寐。
燕橫走到刺瓜架前,摘了根在衣服上擦了擦,送入口中,咔嚓一聲,脆嫩多汁,麻香可口。
穆人清睜開眼睛:“這個季節的刺瓜,口感不行了。”
“我覺得還成,”燕橫笑瞇瞇連咬幾口,陽光透過綠葉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斑駁的光點,“待會給你拍上兩根下酒。”
穆人清抓起旁邊茶壺,湊到壺嘴前喝了口熱茶。
抬頭看到徒弟倚在刺瓜架前,捧著一本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記》看得津津有味。
“多大的人了,還喜歡這些荒誕的神怪小說。”
燕橫視線從書本上移開:“識文斷字,認得拳經也就足夠了。如今這世道,難不成還想我考個功名嗎?”
穆人清說道:“在你爹眼中,考取功名,總比你混跡江湖,繼承鏢局來得強。”
燕橫放下手中書籍:“考取功名非我之愿,繼承我爹的鏢局,同樣也不是我所愿。”
他神色一正,臉龐上隱隱放出光芒:“吾之所愿,當寄骸髓于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以臻武道之極峰!”
穆人清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躺了回去:“我聽說半個月前,你偷偷跑去倚紅院喝酒,被你爹當場抓回去了。”
燕橫:(⊙▽⊙)!
“師父你要是這么聊天,可別怪我下次再去倚紅院,報的是師父你的名字了。”
穆人清罵道:“逆徒,吾劍也未嘗不利!”
燕橫收起西游記,好奇問道:“師父,你曾說過當今之世武道沒落。前朝之時,甚至更早的時代,那些傳說中一掌打出一條龍,劍氣縱橫的武道人仙,到底強到什么程度?”
穆人清眼睛半睜半閉:“武道人仙,你都說是傳說了。肉體凡胎是有極限的,什么人仙,古人的臆想罷了。安心練劍,休要好高騖遠。”
“臆想嗎?”燕橫輕笑一聲,幾口將手中刺瓜吃完。
去旁邊廂房內取了把鐵劍,徑直來到外面樹林之中,開始練劍。
所練皆為最簡單的擊、刺,點、崩之式。
每一劍皆自足腿蹬地,往上到腰肢旋轉、肩臂伸展、手腕扭旋,以至最后拳指握緊劍柄貫力,力量在關節間傳遞。
筋骨肌肉間所產生的勁力,輕松貫穿直徑二十公分的松樹。
如此全力高速的爆發,他卻可以不必任何預備,不用精神集中,在毫無預兆的突發情況下,舉手投足間做到連刺數十劍。
直到刺出上百劍之后,才稍微放緩了速度,調勻呼吸。
練武如打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四密馬塞。
當燕橫再次行氣運劍之時,內力從勞宮穴逆沖天池穴,以詭異的行氣路線逆沖少商穴。
手中鐵劍彈起,劍速陡然暴漲一倍有余,如狂風般呼吸間刺出數十劍。
直到經脈刺痛感傳出,內力不受控制,跳至四瀆穴,引得陽池穴氣血翻騰,
燕橫才停下手中動作。
“僅僅是逆轉少陽三焦經,劍法威力竟然提升了這么多。可惜,這心法太過詭異,不能久練。”
燕橫緩緩吐出一口氣,腦海意識中緩緩浮現出一本閃著白光的經書。
翻開經書首頁,卷首亮閃閃的五個大字。
‘九陰真經(假)’
后面是一張人體經脈運氣圖和一段心法口訣。
“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以假煉真...”
伴隨他一起穿越這個世界的,只有這本當初從拼夕夕買來的《九陰真經》。
當他花費重金,聘請了城中大夫,傳授了經脈穴位知識,準備修煉九陰真經時,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嘗試著按上面內功心法的口訣修煉時,卻只感到頭疼欲裂,精神混亂。
好似有人在竊取他的智慧。
命運的齒輪一點沒轉,人生的鏈子倒是快掉完了。
拜師穆人清之后,他不死心的請教,穆人清卻說這心法根本就是胡亂編纂,經脈氣血運行之法與尋常武學完全悖逆,估計是哪個天橋說書的胡亂瞎寫的。
燕橫:(= ̄ω ̄=)!
九陰真經是九陰真經,可惜是歐陽鋒修煉的錯亂版。
“沒有歐陽鋒那個命,誰敢逆練九陰真經?”
不信邪的搗鼓了一段時間,雖然讓他另辟蹊徑,練出一點門道,但終究還是未能真正練成這邪門的功法。
等燕橫練好劍,回到小院中,穆人清已將他帶來的食盒加熱,飯菜擺放上桌。
羊蝎子,葫蘆雞,商芝肉,鍋子魚,清炒冬筍,兩碗羊肉泡饃。
將撒滿芫荽的泡饃端給燕橫,穆人清自己則選了那碗不加芫荽的。
老頭子不喜歡芫荽的味道,因為燕橫喜歡,在菜圃之中特地種了不少。
燕橫將兩根剛摘的刺瓜放在盤中,帶來的酒葫蘆打開,給穆人清倒了一碗。
三年前穆人清和一名關外之敵交手,對方寒掌陰毒無比,即使以穆人清的功力,都遲遲無法徹底拔除寒毒。
唯有每日以烈酒壓制體內寒毒,再以高深內力一點點逼出。
再這么喝下去,燕橫感覺師父華山第一劍豪快變成華山第一酒豪了。
回憶碧血劍中有名的高手,他卻始終想不起會是誰能有這般冰寒掌法。
穆人清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羊肉送入口中,咀嚼了幾下吞入腹中。
嘴里漫不經心說道:“村頭李木匠說,華陰通判前日當街被刺。這幾日城中到處抓人,亂的很,沒事盡量少出門。”
燕橫食指按了按眉角,默默點頭。
穆人清沒有再說話,盯著燕橫的臉看了幾眼。
燕橫抬頭摸了摸臉:“有臟東西?”
穆人清緩緩開口:“神光內斂,氣血充盈,你的抱元勁快練成了?”
他以一種驚嘆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徒弟:“半個月前,蔚縣北山那群流匪銷聲匿跡,是你做的?”
燕橫咧嘴一笑,牙縫間透出幾分猙獰:“罪行累累,死有余辜。那匪首的奇門三才刀難纏了些,不過練得不正宗。”
穆人清又夾起一塊魚肉,蘸了蘸盤底湯汁:“你這般富家少爺,守著你爹的家業,每日看幾場戲文,聽幾場鼓兒書,豈不比你現在做得事情,來得輕松安全?”
燕橫撓撓下巴:“千金難買心中愿。”
穆人清沉默片刻,說道:“修行抱元勁,綿如云霞,蓄勁極韌,切記沖穴之時不可操之過急。”
被徒弟的修行速度驚到了,穆人清端起了面前的酒喝了一口。
酒一入喉,穆人清咂了咂嘴,眉頭微皺。
燕橫注意到了,搶在他前面開口道:“這是城東崔家釀的酒,我嘗了口,澀了些,將就些喝吧。”
穆人清放下酒碗,有些不解:“往日你打酒不都是在城西么?”
燕橫夾起一塊冬筍送入口中,油似乎放少了,有些微微的清苦:“城西的酒鋪被人一把火燒光了,倪家一家老小都沒能出得來。”
穆人清端著酒碗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徒弟那沒什么表情的臉,昏花的老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有人縱火?”
“倪家釀烈酒的秘方,獨步華陰府,京城里有貴人看上了。”
燕橫答非所問:“三年前我第一次去給你買酒,正好趕上倪家大女成親。老掌柜的人不錯,還請我喝了頓喜酒。”
他抬頭看了師父一眼,“那次你喝的酒,掌柜的也沒收酒錢。”
穆人清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半晌后只是嘆了口氣,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
城東的酒,確實比城西那家常喝的梨花春,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