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神龍元年。

長安，藍田縣。

趙笈抱頭繞著石臼狼狽躲開趙三娘子手中的藤條。

“娘，我知錯了，別打了！”

看著在院中亂竄的兒子，趙三娘子氣不打一處來：“臭小子，你給我站住。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趙笈見趙三娘子動了真怒，只好放慢腳步，故意挨了幾下藤條。

疼得齜牙咧嘴。

趙三娘子心中怒火稍減：“若不是今天碰到僧院的禪師，我還不知道，你竟敢偷偷參加經試。你想氣死我不成？”

趙笈苦著臉：“娘，消消氣。當了和尚又不是不能成家，耽誤不了你抱孫子的。”

趙三娘子作勢欲打，“少跟我貧嘴。當初你身子骨弱，我才信了那游方和尚的鬼話，送你去鐵佛寺修行。可沒打算讓你當一輩子和尚。”

趙笈盯著趙三娘子手中藤條，謹慎后退幾步：“通過經試，獲得度牒。就能免除咱家的租庸調，日后也不需再向廟里繳納戒金。”

在大周朝，獲得官方承認的出家人，地位還是很高的。

趙三娘子怒氣沖沖：“放屁，明天你就去寺里，說你不參加經試了。”

趙笈搖頭：“經試機會難得，需得典座院推薦名額去僧錄司，不是想退出就能退出的。”

趙三娘子想要發火，但看到趙笈臉上那片淤青，心頭莫名一軟：“過來。”

趙笈慢慢靠過去：“娘，別生氣了。”

趙三娘子丟下藤條，伸手輕輕摸了摸趙笈臉上的淤青：“還疼不疼？”

趙笈腦袋往后靠了靠，笑嘻嘻說道：“廟里練拳不小心磕上的，真不是被人打的。

上次兩個小沙彌想欺負我，被我揍的可慘了。娘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打架我什么時候輸過。”

趙三娘子白了他一眼：“從小就不省心，我還指望著你去廟里收收性子。”

趙笈小心翼翼說道：“寺里每年戒金就要花費10貫錢。我若是通過經試，家里這筆錢就可以省下來了。”

10貫錢聽起來不多，但在藍田縣已是尋常人家半年的開銷。

趙三娘子聞言眉毛一豎：“你現在還俗，這筆錢我們也能省下來。”

趙笈脖子一梗：“還俗后成家置業，哪樣不花錢。我當了和尚，吃廟里的住廟里的，有什么不好。”

“反了你了，兔崽子，這個家還由不得你來做主。”

趙三娘子見兒子頂嘴，彎腰就要撿起藤條。

趙笈抱頭鼠竄。

娘倆的談話，不歡而散。

趙笈回到房間內，將自己扔在床上。

杉木床板硌得肩胛生疼。

前世過馬路時撞了大運。

即使來這個世界有一陣子了，他還是沒能完全適應。

藍田縣盛產巖鹽，靠著采鹽的營生，養活了八千戶居民。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縣城里百業營生。

酒肆茶坊、商行、幫派、賭坊、柴市為大部分人提供了謀生的差事。

但也僅僅圖個溫飽。

想要富裕是不可能的。

趙家在縣里算是普通民戶。

父親趙九四和兄長趙筌都在鹽幫當背山客，一年下來能掙差不多40貫錢。

比那些奴戶和流民，強上許多。

但掙得都是賣命錢。

藍田縣位于天脊山脈，呈三山夾兩谷之勢，鹽礦資源集中于白虎坳盆地。

唯一水路盤腸河僅通30石以下平底船。

鹽幫開采出來的鹽，想要運出藍田縣，就要靠人馱馬背。

一年20貫看起來尚可。

但風霜雨雪，毒草毒水，野獸毒蟲，瘟疫疾病，隨時都能置背山客于死地。

行船走馬三分命。

每一次背鹽出山，都等同于拎著腦袋找飯碗。

趙笈出生后體弱多病，12歲那年趙三娘子被一游方和尚說服，將趙笈送去鐵佛寺當了個小沙彌。

王朝階級固化，黎民早就被分為三六九等。

普通人想要改命，文以科舉，武以軍功。

寒門子弟往往因“十年積銀，方購一經”耗盡家財。

趙笈才想著通過經試，成為正式有度牒的和尚。

除了可免勞役，唯有在籍的僧侶，才有機會獲得真正的修行之法。

這個世界，是有真正的修行者的。

所以趙笈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卷死寺里其他沙彌，考上僧籍。

“爹和大哥那里應該沒問題，還是得想個法子說服娘同意我參加經試才行。”

他平日在鐵佛寺修行，每月有兩日可返家探親。

誰知道這次回家，趙三娘子竟然意外得知他要參加經試，方才有了先前一幕。

想到修行，他忍不住尋來銅鏡置于眼前。

眼底閃過幽光，片刻之后，鏡中自己頭頂上浮現一小團白氣。

白氣的最中央，隱隱顯出一點赤紅之氣。

“玄鑒和尚以一掌經給我批運，說我是佛骨天成，倒也不完全是胡謅。”

他以望氣術觀氣辨運，自身氣運色呈白虹，其中一點赤紅，主災隱其芒。

莫非經試之事，尚有波折？

趙笈緩緩閉上雙眼。

眼前一片黑暗，但心神卻被一株枝葉青翠的菩提樹照亮。

菩提樹枝繁葉茂如撐開的傘蓋，翡翠般的葉片輕輕搖曳，隱隱發出清越的梵音。

樹上結著零星幾顆形如佛塔和寶幢的菩提果。

垂落的絲絳如同瓔珞般在樹冠間飄蕩，宛如綻放的蓮華。

其中多數菩提果呈現淡淡白色，唯有一顆佛塔狀菩提果色呈碧青。

唯余頂端一絲淺綠色。

趙笈穿越而來時，魂魄中便有這一株菩提樹。

佛門修行靠因果。

趙笈發現，只要自己與人結下因果，菩提樹便會吸收產生的因果之力生成一顆菩提果。

善結因果，通過助人、解厄、弘法等善緣積累愿力，可產生佛塔狀菩提果。

惡結因果，通過度化惡業、鎮壓邪祟等結緣積累業力，可產生寶幢狀菩提果。

菩提果根據顏色，共分五品，白青赤紫金。

當果實吸收足夠因果之力，吃下之后，便可獲得一門神通或者術法。

果實品級越高，獲得的神通術法也就越強。

大周王朝，修行之路完全被佛門和道門把控。

不入僧籍和道籍，不得修行正法。

趙笈的望氣術，便是前幾日靠著長期度（毆）化（打）寺廟中沙彌惡霸，獲得業力。

從結出的一顆白色寶幢菩提果上獲得。

根據他的推測，他與其他人產生的因果越深，或者讓對方命運軌跡改變越大，反饋的愿力或者業力就越強。

菩提樹結出的果實品級就越高。

只要能入修行之門，菩提樹就是他這一世的機緣所在。

他再次看了眼鏡中自己頭頂氣運。

佛骨天成，龍象之姿。

天生的和尚圣體。

可依然改變不了他此刻囊空如洗的錢袋。

阿彌陀佛，窮困潦倒，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