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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向著春天生長的希望
【第一卷聽覺認知】
01 你是向著春天生長的希望
早晨十點整,禮堂內還亂哄哄的,迎新文藝匯演占了周末,高一這一群活躍分子簡直要掀了天了。人還沒坐定,先前后排探著身子聊天,有的低頭看手機,有的“喀拉”拆薯片,有個把關系好的還隨意串班。年級主任背著手過來,一改開學第一天的慈祥,兇神惡煞地趕鴨子,那嗓子不用麥都跟立體音響一個效果,嚷了許久,比劃著,這一窩才終于勉強按班坐整齊了。主持人在臺上開始情緒飽滿地念開場白,聲音從四面八方涌向后臺,跟催命符似的。
“蔚知呢?蔚知跑去哪兒了?”女孩從人堆里探著腦袋邊找邊問。話音剛落,前面那班的詩朗誦已經上臺了。
學校文具店旁的小吃車,一小隊人在排煎餅果子,都是男孩兒。打眼一看,隊前面凹進去一塊,再定睛一看,一個戴眼鏡的小矮瓜在那凹處上躥下跳,腰上別了個快板,一動還“哐哐”地響。
“欸,就來啦!下一個就排到我啦!”
“啊?已經開始了?《再別康橋》之后不還有《十年》嗎,這兒快得很,要不了十年,十分鐘,三班拉二胡的時候我鐵定能到位。”
蔚知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捂著自己的快板,眼巴巴地望著阿姨的鐵板,終于盼來阿姨一句“馬上”。
阿姨忙著給手里這個刷醬,分神問他:“啥都要吧?”
“多加一個雞蛋,多加一根香腸,多放一點辣,除了蔥花,其他啥都要。”蔚知有點著急,語速奇快,跟背順口溜似的。
阿姨跟著他的話點頭,連點了好幾下,好像點懵了。上個煎餅果子被裝袋遞出去,阿姨手速驚人,登時又跟開了連招似的,抹鐵板、鋪面糊、打雞蛋、撒小蔥,一氣呵成。
蔚知看著阿姨這一身武林高手的氣質,風風火火,聲音弱得打顫,他委屈,“阿姨……不要蔥花。”
阿姨一頓,連招給斷了,看著他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剛說得有點急,阿姨也著急,手上就給忘了,不好意思,阿姨再給你攤一個。”
后方隊伍又增加了兩個,蔚知更緊張了,他趕緊搖頭,說:“算了算了,別麻煩了阿姨,您就這么給做著吧,謝謝您。快點兒就行。”
阿姨應了一聲,小鏟尖兒對著香腸劃了兩下。
合唱《十年》的幾個男孩兒緊張得不行,拍著胸脯、呼哧帶喘地上去了。臺上正“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于我”呢,三班的男班長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沖到葉百川跟前,滿腦門子汗,緊張兮兮地說:“六班班長是吧?”
葉百川還拿著手機焦急地等蔚知,見不著人她心里不踏實。只是她萬沒想到男班長接下來一席話,直接叫她心死了。
“我們班那個拉二胡的同學……他、他二胡丟了!”葉百川聽得眼珠子快瞪出來,還得聽那人接著說,“我們跟主持溝通了,順著先上你們的節目,行嗎?”
葉百川差點忍不住罵,我看他就是個二胡!
愣忍住了,跟人點點頭算知道了,沉住氣,轉頭又趕忙給蔚知打電話。蔚知拎著他加了蔥花的煎餅果子,一口顧不上吃,正往回飛奔呢,電話里聽見男低音“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心想真是趕巧,他時間算得剛剛好,下一秒就是他同桌破開音響的咆哮,“二胡丟了!下一個咱們!麻溜飛回來!”話音未落,就聽見那邊催上臺,電話被強行掐斷。
蔚知傻了,腦袋跟被鐘撞了似的,“當啷啷”響。他有千般難受涌上心頭,生怕自己壞了事,一路狂奔,轉角時被欄桿磕著腰,小身板差點栽臺階上。
“讓讓!麻煩讓讓!”后臺門邊堵了好些人,角落里堆著大件的道具器材,蔚知從狹窄的縫隙里擠進去,聽見臺上響起同伴的聲音,快急哭了。
表演已經開始了,蔚知縮在幕布后面,手里拿著要來的話筒,急也沒用,就咬著嘴唇聽臺上說到哪一段。他們演群口相聲,分到蔚知的部分并不很多,他仔細聽了幾句,像是把他的部分跳了,生加了一些內容,但小孩兒們到底不是專業的,著急忙慌轉的還有點生硬。蔚知糾結許久,要不要再上去,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攪屎棍。
“嘿,聽說您還有一絕活呢?”
蔚知聞言睜大眼,下一句該他接了,這一環沒得避!他攥著拳頭,卻聽見葉百川說了他那句。
“稱不上,稱不上,一丁點,雕蟲小技!”
“那什么來著?”
“打快板兒。”
他們沒法演了,鐵定沒法了。蔚知霎時腦子轉得飛快,不再猶豫,擱下煎餅果子,就蹲著蛙跳入場,舞臺底下空空的,地板“哐哐哐”響,所有人都看過來。
那問話的男同學反應極快,問:“喲,打哪兒來一地精啊?”
蔚知出溜站起來,竟是比身邊的葉百川還矮點兒,臺下哈哈大笑起來。蔚知開始自造臺詞,“邊兒去,這上道具呢!”他正經八百朝觀眾席鞠了一躬,“大家好,介紹一下,我是今天的主角快板。”
“對,”葉百川趕緊接他的茬兒,拍了兩下他的后背,“這是我的快板。”
男同學也跟著編,“這、這怎么打?您打一出……?”
蔚知趕緊截了話:“新型全自動快板,空氣也能打出響,瞧好吧您!”他小小的身子往葉百川后面一躲,從腰間取下快板蹲著,膝蓋中間夾著話筒。葉百川心跳得飛快,她感覺自己這輩子悟性都沒這么高過,調了調耳麥的位置,當即在半空中開始晃蕩手,有模有樣地進行無實物表演,尷尬得頭皮發麻,心里一再覺得自己像個傻逼神棍,愣和蔚知一起給節目多加了段精彩雙簧。
幾句順口溜蔚知不帶喘氣兒地掐著嗓子學女聲,技驚四座,臺下一片爆笑鼓掌。
葉百川身后,蔚知臉都要憋紅了。節目意料之外地收獲了目前為止最熱烈歡呼。
下臺時,蔚知還記著自己的煎餅果子,在幕布后面找,發現扁了一塊兒,不知道誰不小心隔著油紙袋踩了半腳。蔚知沉默著,耷拉著腦袋,把它撿起來拍了拍。
他們從后臺下來,朝班級所在的位置走,途中看到觀眾席正中的攝像設備,再往后是燈光控制臺。這么大的場面,這么重要的環節……
幾個表演的同伴在一旁,蔚知走過去道歉,“對不起大家,我不該出去這一趟,咱們花心思準備這么久,這下全被我毀了。”
幾人皆被他這反應一驚,心里有抱怨也跑走了,都你一言我一語地寬慰著。葉百川是班長,也是蔚知同桌,扶著蔚知肩膀給大家做總結:“沒事兒啊,節目又沒砸,你臨場反應也好,這不都找補回來了嗎?況且誰能料到拉二胡的能把二胡弄丟,要怪怪他去,咱別怪自己。”
蔚知明白葉百川的意思,點點頭,自責的小表情還沒從臉上下去,就勉強地朝同伴們扯了個苦哈哈的笑。他們到地兒,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座位有限,蔚知只得坐到鄰班兩個女生中間,誰也不認識誰。
他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笑。連續的運動讓他身體不適,他平復時喘氣喘得厲害,可他怕影響別人,于是強壓著。手里還拿著煎餅果子,已經有點涼了,蔚知扒拉開油紙袋,不想浪費,就去面餅上挑蔥花,扔進油紙袋外邊包的那層塑料袋里。
可是蔥花太多了,他挑好久才吃上一口,還吃不到薄脆和香腸。臺上正在表演吉他彈唱《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唱得不怎么樣,蔚知快聽哭了。
他也想上臺唱歌。明明更想表演的就是唱歌,明明也為了合群努力學了這么久快板。
他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本來希望把高中當作新起點的,希望一切從頭開始的,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樣了,可他還是這么會招人煩,世間才藝千千萬,他就不能會點別的嗎?啊?啊?!
完蛋了,他的高中生活算是一點兒希望的火花都沒了。
那邊嚎完了,主持人簡短報幕,蔚知還吸溜著鼻涕挑蔥花,燈忽然“刷”地全滅了。黑暗中,蔚知終于不能再靠挑蔥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心碎地靠在椅背上,感覺滿嘴都是苦味。他不喜歡這樣。
這次暗場的時間過于長了,足夠蔚知掉兩滴窩火的眼淚,又快速擦掉,平復心情。安靜下來,身邊到處都是小聲議論,偶爾有調皮的男孩兒扯著嗓子喊“鬼來啦”,被人打一拳緊跟著“哎喲”。
這樣又過了半晌,禮堂內的燈才亮了幾盞,也不太亮。
沒有舞臺中央的那個人亮,追光燈都只打在他身上。
蔚知想,怪不得要這么久,原來搬了鋼琴上來。
他扶著自己的大眼鏡框子,下意識往臺上瞧。來表演的是個男孩兒,白襯衣最上面的扣是解開的。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側臉,不笑,又有點乖乖的。鬢邊的頭發理得很短,耳朵上掛了什么東西——其實是看不清的,但男孩兒演奏前摸了一下,蔚知就看到了。
那應該是一雙非常好看的手,半掩在琴身后,被光映得透白,在琴鍵上留下陰影。追光燈長久地定在那里,舞臺旁的搖臂開始動,臺下的紛亂驟然平息,蔚知緊盯著這一切,這是個很微妙的時刻,那個人成為全場的焦點。
可蔚知什么也聽不出來。普通的音符,一個,兩個,三個,磕磕絆絆、試探著回蕩在禮堂,躊躇著,像呼吸時的哽咽。臺上的男孩兒不再挺直脊背,他俯下身,貼近鋼琴,不同于端坐,這是個不夠優雅的姿勢,可他的肩頸卻很放松,習慣性地側耳傾聽著什么。
手指流暢地起舞,他佝僂著,蔚知看不清他的臉,聽見他的氣息和著節拍。漸漸地,音符勾纏著,一點點變成旋律,像西方古老的詩,一首有關月夜的詩,輕快又委婉,像磨在刀尖上的棉線。
周圍的寂靜如潮退,人們開始交談,疑問與回答,如夏夜的蟬。
“……彈鋼琴?!”
“一班那個啊!你知道嗎?”
“他是聾子啊……”
不斷的三連音,纏綿,入夜,入夢,去往深處。
低回徐徐轉至熱烈,它們在曲折中,高昂。跳躍、跳躍。
自由的刀尖磨斷他思想的棉線。
蔚知的世界里霎時只剩下這旋律,只看得見那人俯低的身子,像醉酒的詩人,像山崗上彎彎的明月。
他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渾身熱血沸騰,心臟搏動著,撞得他頭昏目眩。這不是尋常的月夜,這是勇敢的詩行。
蔚知自開學以來就不愛聽別人八卦,剛才為了挑蔥花漏聽了主持人報幕,他第一次知道那個人的名字,竟是此刻從旁人的閑言碎語中隨手抓來的。
像童年時,鄉下里,抓住一點螢火蟲的光芒,麥浪是它的溫床。
“他叫蔣放春。”
放春,放春。真好啊。
蔚知忽然覺得,他枯萎無望的高中又重獲生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