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來聽聽我心里的聲音
凌晨五點半,蔚知醒了,縮在床上揉臉。他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這會太陽穴有些疼。
他坐起來,卷著被子弓著身,在安靜里聽自己的呼吸。他的心跳和呼吸幾乎同頻,敲在他紙一樣薄而脆弱的胸膛上。他一下就被這心跳搞得頭暈目眩。
他腦海里還殘存著一點夢的痕跡,就這一點,攪和得他再也睡不著。
蔚知感到羞恥,感到惶惑,甚至還有些……遺憾。遺憾這夢戛然而止。
蔚知想,自己未免也太那個了。
他自暴自棄地倒在床鋪上,什么道理也不想了,閉眼凝神,回憶著他夢的碎片。
夢里的是蔣放春。他的小偶像。
可他夢見的東西不正經——他夢見那個人穿露鎖骨的白T、解了幾粒扣子的白襯衣,還有體育課上被汗濕的校服短袖。他夢見蔣放春的手,那雙手彈琴、系鞋帶、按下復讀機的按鈕……解褲繩。
蔚知揪著被子,腦袋一歪,在自己手背上“啊嗚”咬了一口。他大概渾身熱血正沸騰,以至于這一口咬得無比結實,痛得他一哆嗦,睜開眼,眼里好多可憐的情緒。
他倏忽坐起來,沒去摸床頭的眼鏡,把手機摸來了。
點開相冊,蔚知看到了那天他和蔣放春視頻時的截圖——他偷偷藏下的那個笑。
蔣放春離他那么近,酒窩陷下去,笑得又乖又無害。
如那日一樣,蔚知緊張地把手機扣了下去。他慌慌張張地跳下床,戴上眼鏡,跑去衛生間洗漱。
刷牙時,他又拿起手機看星座app里的今日運勢。
“……可能會喜歡上別人,或與喜歡的人有深入接觸。”
蔚知差點把洗手池邊的漱口杯撞倒。
穿好衣服、收拾好書包也才六點。蔚知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計時器,心情出奇地平靜下來,甚至想背兩段文言文。
他打開微信,給蔣放春發了句:[早安!放放]
像收起自己那些小心思一樣,蔚知收起了手機,不再看了,把語文書翻開準備背《蘭亭集序》,一翻開又看到了自己親手寫下的那個名字。
真是……
蔚知都想不出形容詞了,他兩手扒著自己的耳朵,開始催眠似的碎碎念:“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
land:[早。]
蔚知:[你上車了可不可以跟我說一聲呀?]
蔚知:[今天想和你一起上學]
land:[好的。]
蔚知坐在站牌旁的長椅上喝牛奶。這個時間上學上班的人不多,他看著零星幾個路過的人,滿心糾結,有點怨自己的草率。
他在站臺坐了快一個小時,才等來了載著蔣放春的那趟32路。
蔚知從前門刷學生卡,蔣放春在車廂中間站著,他個兒很高,一眼就能看到。蔚知轉頭找他時,蔣放春朝他擺了擺手。他穿著校服,外套拉鏈只拉到胸前。沒關的后門鉆進來風,吹起他額前的幾縷發。
仿佛是這時,這世界才完全地、徹底地蘇醒。
蔚知維持許久的表面平靜全碎了。
他簡直懷疑自己是順拐著走到蔣放春身邊的。
蔚知決定了,以后32路不叫32路,叫我的愛情巴士。
他左手還攥著要拿給蔣放春的奶,離蔣放春越近他就覺得手心越熱。
蔚知在蔣放春旁邊隔半個人的地方站住,一句話也憋不出來,只好硬邦邦地伸手,把那盒奶遞過去。蔣放春好久都沒接。蔚知繃不住,仰起頭看他。
蔣放春好高好高,他微張著嘴,要說什么的樣子,可什么也沒說。
蔚知就又走近他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這個給你帶的。”
助聽器里,蔚知的聲調音色都很好認。蔣放春看著那張小小的臉,把要說的話咽回去,歪著頭,做了個“謝謝”的手勢,接過了奶,反手利落地塞進了書包的側兜。
愛情巴士又駛過了兩站,車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人群擁過來,推得蔚知離蔣放春又近了一步。
他個子小,伸手抓上面的吊環多少有些費勁,抓久了手臂就要酸。跟前座位上的阿姨倒頭睡著了,他放下手又找不到一個很好的著力點,兩手就這么猴似的交替著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忽然,司機打方向盤大轉彎,車身仿佛都被帶得有些傾斜。蔣放春抓住了蔚知的胳膊,把他往自己這邊帶。蔚知一傻,腳都軟了,整個人幾乎跌在蔣放春身上。他額頭抵在蔣放春的大臂上,因為緊張揪住了蔣放春的書包和校服。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甚至覺得自己在跌過去的瞬間親到了蔣放春的肩頭——嘴唇蹭過去,像蹭到了綠樹的清新。五感全都靈敏起來,蔚知咽了口唾沫,舌根都是甜味兒。
這個姿勢太像擁抱了。
車漸漸駛得平穩了。周圍有刻意被壓低后仍此起彼伏的抱怨聲。蔚知趕緊站穩,把兩只手都撒開了。他感覺臉和耳朵都熱熱的,好像又偷偷占了人家的便宜。
蔚知余光看到蔣放春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書包,那聲音是對他說的,“先抓著吧,也沒幾站了。”
他好像從沒這么近地聽蔣放春說過話。蔣放春的語調總有股淡然的味道,可又有白云般的柔軟,這樣在他耳邊訴說,像講什么溫柔的悄悄話。
蔚知還發現他的發音似乎更準了,字詞之間的銜接也更流暢。
蔚知忽然就開心起來,說不清是為哪件事,就亂開心。
他試探地扶住蔣放春黑色的書包,又一點點抓緊。
“放放。”他忽然這么叫。
蔣放春似乎愣了愣,很快又回他:“嗯?”
愛情巴士里的人那么多,像世界吵吵鬧鬧,把他們包圍了。蔚知千言萬語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沒有說話,蔣放春卻以為是他聲音太小自己沒有聽到,為他欠了欠身,低下頭。
像蔚知第一次找蔣放春搭話要聯系方式時那樣。
他總是很認真傾聽他,盡管沒有很好的聽力。
“我、我……”蔚知在這時打起哆嗦來,上牙和下牙都要打架了,他真怕自己咬著舌頭,他想哭,還想抱抱蔣放春,他一下子多了好多孩子心性。
“喜歡。”他低著頭,抖著嘴唇,無聲地說。
這樣幾次大喘氣后,他們之間仍然保持著安靜。蔣放春等著他,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煩。蔚知貼著蔣放春,貪心地嗅了嗅那個人身上淺淺的清甜的味道。他忽然踮起腳,湊到蔣放春耳邊,“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嗯。”蔣放春回他。
他還那么踮著,悶悶地又有點喪氣地說:“可它對我來說,好像有點難,比學英語還難。”他輕輕地嘆氣,輕輕地呼吸,唇瓣在開合時恍惚要蹭上蔣放春的耳廓。
蔣放春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像燙的。蔚知緊張地閉上眼,他一句話說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放放懂了沒有,可能沒有懂,可他沒法再說了,他一點準備也沒有,像裸考一門自己從來沒學過的科目。
蔚知的嗓子因為喝了奶有點黏,他就這么帶著奶味兒,啞啞的,像跟人撒嬌,跟人賣可憐,“等考完試吧,放放。你等等我,考完試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