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讓我去你的世界看看吧
- 矮行星親吻耳朵
- 正弦倒數
- 3320字
- 2019-12-24 18:40:14
25 讓我去你的世界看看吧
周三,月考的日子。蔚知的感冒已經完全好了,饒是如此,出門時他老媽還是給他弄了一大杯熱乎乎的薄荷茶。
第一考場就在一班,蔚知拎著他的杯子走上樓梯。他太熟悉一班的位置了,像刻在心上的坐標。他提前了二十分鐘到,站在門口看時,班里已經坐了三分之二的人。
豎條的座位表貼在一班大門上,蔚知和蔣放春的名字緊挨著,6號蔣放春、7號蔚知。他一下子就回憶起上周通知月考考場的那一天,幸運色薄荷藍,幸運數字7——偶然的迷信成功讓他深感幸福,一旦在長久的失落中擁有被眷顧的感覺,就像喝了一罐苦藥被喂了顆糖一樣,那種雀躍的情緒是會不斷發酵的。
所以蔚知總是不放棄相信,相信幸運也能降臨在他身上。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愛等待,他喜歡往前去,搜搜找找,勇敢地踏入那片未知。只要是他想的,他愿意付出更多努力。
教室里,6號的位置還沒坐人。
蔚知扶了扶眼鏡,視線一轉,被教室角落里的兇臉嚇了一跳。兇臉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考場的最后一個號,他左手悠閑地轉著筆,手腕上有一條黑色的編織手繩。仍然是一身陰郁的氣質,可蔚知一想到那人也算幫過他,此刻竟然也沒當初那么害怕了。實際上,兇臉好像只是氣場恐怖了些,五官線條凌厲了些,概括來說也算是個單眼皮高鼻梁小帥哥。
在蔚知琢磨這些時,兇臉的腦袋朝大門這邊側了側,恰看到他。他們目光相撞時,蔚知又慫了。他想,這真不是他的錯。這家伙但凡敢去孩子堆里,嚇小孩兒肯定一嚇一個準。
他下意識又掃了眼座位表。第一考場第28號,蔚知看到個跟那家伙長相十分相符的名字——封爭。
就在蔚知站門口緊張地摳書包帶時,他聽到身后有熟悉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很穩很踏實。蔚知不知道自己對蔣放春已經了解到這個地步,像只習慣了主人一舉一動的小寵物。他忽然放棄邁步進去了,就那么靜靜在門口愣著。
長長的走廊上安了長長的窗戶,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打下來。蔚知知道蔣放春是如何走上臺階,如何拐彎,如何路過他路過的一切,又如何停下步伐。
那個高高的影子映在蔚知身上一秒,他的心跳都亂套了。
“早。”蔣放春在他身后輕輕說。
蔚知還蠢蠢地抓著書包帶,蠢蠢地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他竟然緊張地傾身朝蔣放春鞠了一躬,說:“早上好!”
他是豬嗎!
不等蔣放春有下一步反應,蔚知就噠噠噠地跑到了第一組最后一排,裝模作樣地擺弄起自己的筆袋和復習資料。
第一門就考英語,按蔚知的話說就是早死早托生。他昨晚還勤勤懇懇地背了半頁單詞以圖個自我安慰,現在再翻出那半頁看,腦子里真是啥也不剩。
蔣放春就坐在他前面,這組倒數第二排。蔚知舉著英語書,單詞表都不知道翻到第幾單元了,一雙眼只顧著對別人后腦勺和后脖頸犯花癡。
他開始想念蔣放春身上的味道了,淡淡的、很清新的香氣,像清風卷過最后的消融的冬天,雨水吻過綠樹新發的嫩葉,用鼻子嗅嗅,舌尖都能咂摸出一點似有若無的甘甜。
蔚知一想到這些就感到自己厚顏無恥。他登時抬起左手,中邪似的對著自己腦門一頓猛拍,奉勸自己清醒一點。
他最近真是越來越傻,越來越笨了。有個詞說得可真對啊!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蔚知二楞二楞的,把下巴擱在課桌上,英語書打開擱在腦袋上。書是小房子的房頂,他是小房子里的小傻帽。
前面的蔣放春忽然摘下了助聽器,放在了一個小盒子里。耳廓后那對黑色的酷炫小玩意兒沒了,蔚知還有點不習慣。
他想起這一門英語的英語聽力是不允許學生戴助聽器的,但蔣放春情況特殊,應當不受什么限制才對。他把助聽器摘了,大概是要直接放棄這一塊的成績。蔚知沮喪地抿了抿嘴,或許聽廣播里放的英語聽力對蔣放春來說難度確實太大了。真不公平啊!蔣放春給他講了那么多題,蔚知太知道他的厲害了,這個人就是考滿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的。可現在卻受了這樣不公平的牽絆。
蔚知強大浩瀚的共情能力又洶涌起來,他總是這樣,情緒纖毫分明,淚腺也發達。這世上什么情形在他心中都要被放大。他活在一個夸張而豐沛的星球里,自己得了一點甜頭就是一道巧克力瀑布,見別人吃一點苦就是一顆黃連大炸彈。
前后桌不是緊貼著,但那距離也并不很遠。蔚知只要伸一伸手,指尖就能碰到他的夢。
蔣放春靜靜地坐在他前面,他來考試,除了兩根筆一塊表什么也沒帶。那背影寬闊、堅毅又孤獨。蔚知知道自己又在擅自感受揣測別人的情緒了,可面對蔣放春時,他總有那么多的控制不住。
“放放。”他在蔣放春背后輕聲道。蔣放春并沒有什么反應。
蔚知沉沉的心緒驟然感到了一絲輕松,他腦袋枕在胳膊上,手腕垂在桌沿有一下沒一下地亂晃。
“讓我去你的世界看看吧,好嗎?我什么時候能進去看看呢?”
他還是少年的音色,那么純真,那么干凈,帶著一點好奇,一點向往,還有一點茫然,像面對一扇找不到鑰匙的心門。
“你會想了解我嗎?可我什么也沒有。你會覺得我煩嗎?你會討厭我嗎?”
“我總在想這些,猜來猜去的,可我一點也不想讓你清凈。我不想留你一個人呢。我總想找你。我也說不清為什么。
“別看我這樣,我這人其實挺倔的呢。我想好了,我非要讓你記著我。如果你不習慣,我就努力讓你習慣;如果你不喜歡,我……”那聲音低了下去,沒了下文。
蔚知用手指蹭了蹭濕漉漉的眼尾,指尖劃過半空時截斷了投在桌面上的光。
“放放,真高興能認識你。”
你像幸運,像希望,像那些說不清又吸引人的秘密。
一整天考試安排滿滿當當,連換腦子的時間都沒剩多少。考完之后一群小孩兒哀聲連連,紛紛表示想回家種田。
在一片討論聲中,蔣放春動作熟練地戴助聽器。蔚知手里收拾得很快,就為了等蔣放春一起。
蔣放春起身時余光注意到了小小的蔚知。什么時候起呢,他會下意識在低自己視線二十公分的高度找人。
他愣了愣,剛想說什么,看到從后門離開的封爭,大概想起自己在哪見過他,想說的話就轉了一道,蔣放春拍了拍蔚知的肩,做了個“走吧”的手勢。
他們繞過教學樓,往校門口去。蔣放春單手玩手里的黑色簽字筆,拇指把筆帽頂開又按回去。他忽然和蔚知說:“今天媽媽來接,應該能順路,要一起嗎?”
蔚知眨眨眼,想起自己那些亂糟糟的心思,一下慌了,擺擺手說:“不麻煩啦,我家離學校挺近的。”他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總覺得不太好。
“一起吧。”蔣放春看著他,有些難得的堅持,“剛好也方便。”
蔚知和蔣放春一起坐進了后排,和那次簡直一模一樣。蔣媽媽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這次副駕上坐了個炸毛的小團子。她周圍還裹著怒氣,胳膊支在車窗旁,手背上有個挺明顯的創口貼。
這種情況蔣放春一看便知——蔣白梅又在學校跟別的小朋友起矛盾了。蔚知卻是有些不明所以。他悄悄在后座觀察著自己前面的小朋友,他知道這是蔣放春的妹妹。
小團子終究抵不住好奇心,也回頭看了他一眼,開口驚道:“五年級!”
蔚知:“……”
蔣媽媽正駕駛,有點奇怪地瞥她一眼,“說什么呢你。”
蔣放春看一眼旁邊坐著比自己矮一大截的蔚知,強調:“是同學。”
蔣白梅卻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奶聲奶氣道:“看來真的是五年級。”
他們一路聊著鬧著,很快就到了蔚知家附近。蔚知禮貌地道了謝、道了別,蔣白梅被安全帶困著,擰巴地回身,扒在車背上,用一雙亮亮的、有些提防的眼睛看他。那雙眼像一對圓圓的黑豆子,太可愛了,特別水靈。蔚知下車前笑著給她手背上的創口貼呼呼,特地和蔣白梅揮了揮手。
蔚知往小區里走,車又再次行駛起來。蔣放春從車窗看他,看那個背影消失在視野,又默默收回目光。
蔣放春回到自己的臥室里,習慣性地扯下墻上的便利貼,那上面是他的時間和事項規劃。他的每一天都在既定的軌道上運行著,井井有條。
晚飯后的第一項任務是預習物理。蔣放春坐在轉椅上看著天花板發呆。他忽然起身去彈琴,一段沒什么意義的即興。他在這世界制造一點響動,像投出石子得到一點回音。
他像一尾魚漫無目的地暢游在這片海洋里。
蔣放春從琴凳上起來,解開校服短袖前襟的扣子,把上衣脫了下來,換上平常在家里穿的衣服。做完這些,他又走回自己的書桌邊,靠近那個放著復讀機的置物架。
一整排空白磁帶,他抽出了其中一盤,那上面貼的標簽不是時間,也不是類目,而是一個人名。那個他第一次聽就覺得很好聽的名字,“蔚知”。
蔣放春把它放進那臺有年頭的手提復讀機里,它慢慢地轉起來,聲音經由空氣、經由助聽器,進入他的耳朵、大腦。
“蔚、知。”
“蔚知。”
“蔚知,早。”
“蔚知,下次見。”
……
世界旋轉不停,它給不出指引,卻能讓該相逢的人在生命中撞個滿懷。
【第一卷聽覺認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