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十幾歲時的人生難題

蔚知紅著耳朵尖，懷著那么多少年心事，就聽方沃放出這樣一句屁，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唉，你別說，他還真是挺牛逼。他聽力好像才得了5分，結(jié)果英語考了116！你說這玩意兒它合理嗎？”蔚知不搭理他，方沃還是一個人說得特起勁，面部表情也極豐富，“不過我聽碩碩那意思……也說不好夢露喜不喜歡他。靠，這就很難辦你知道嗎？碩碩說他們班好多小女孩都挺照顧他的，敵情難辨啊！”

蔚知：“……”他一句都聽不下去了，沉默不語地從方沃手里搶回自己的耳塞，一副鬧別扭的樣兒，往班里走。

正撞上隔壁五班的封爭。

蔚知用沒拿耳塞的那只手跟人打了個不走心的招呼，蔫兒巴得很。這幾天他們總撞見，蔚知剛開始不習(xí)慣，見著見著也就習(xí)慣了。

原本都要走過了，封爭忽然回頭，叫住他問：“那個活動是這周六吧？”

蔚知心里還為方沃剛才的話翻騰著，聞言反應(yīng)了一會兒，小倒霉似的垂著眼，點點頭。

封爭：“你跟蔣放春再要一下具體地址吧，給我發(fā)下。”

蔚知小聲嘟囔：“你去跟他要吧……”他現(xiàn)在不怕封爭了。他已經(jīng)意識到封爭除了那張唬人的臉，幾乎沒什么攻擊性。

“我去。”封爭意識到他在耍脾氣，有點懵逼，可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了，“我沒加他微信啊。”他琢磨了下，補充道，“也沒加你的。”

蔚知：“你加我，我推你。”

信念堅定，態(tài)度強硬。封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瞟了下蔚知，眼見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上面掛了個置頂。

那界面一瞬而過，轉(zhuǎn)眼間變成蔚知微信的二維碼。

封爭掃了，跳出來那賬號網(wǎng)名叫“羊毛出在羊身上”，頭像是一只Q版小羊，個性簽名是“咩”。

他從沒見過哪個男孩兒的微信走這種風(fēng)格。

那邊很快通過申請，給他推薦了一位聯(lián)系人。他眼尖，一眼就認(rèn)出這人就是剛才瞧見的那個蔚知的置頂。

封爭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他又打量了一遍蔚知懨懨的狀態(tài)。其實也不是很難猜。

封爭問：“和他吵架了嗎？”這問題問得曖昧不明。

蔚知登時一激靈，眨眨眼，矢口否認(rèn)：“沒有！”他心虛地避開封爭的目光，明顯底氣不足，“干嘛這么問？”

封爭卻好像不打算再深究下去，淡淡道：“沒什么，就是看你們最近好像不怎么在一起。”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正戳到蔚知的痛處。蔚知簡直要哭。

一早到現(xiàn)在，全世界都讓他吃委屈，他難過死了，分分鐘就想把自己QQ空間那條置頂說說從“勞動最光榮”改成“愛情讓人流淚”。

班里零星坐了幾個人，有同學(xué)趴在課桌上小憩。

蔚知重又塞好兩個耳塞，躡手躡腳踏入那片寂靜。

他也趴下了，沒摘眼鏡。他側(cè)著臉趴，感受著從身體內(nèi)部傳出的有規(guī)律的振動。

他看到半截綠油油的墻面上有幾道年月已久的劃痕，窗玻璃凝結(jié)的水珠不堪重負(fù)地滑落，枯枝搖搖晃晃的，落葉盤旋而上。

世界從某刻開始運行緩慢，遮掩著他失落的情緒。

蔚知又想，這樣的體驗或許也不全然是糟糕的——它給了自己更多的余地以旁觀世界。

今天有點冷。這個手語怎么打？這樣自我感嘆式的、目的性不強的話，會因為聽障而被限制表達(dá)嗎？

許多瑣碎的事想一想，竟然又回到那個人身上——他離他的生活這樣近，在蔚知沒有察覺的時候，幾乎快活成一種習(xí)慣。

蔚知不由自主地點開自己微信里那個置頂。他們的聊天記錄停在許多天以前。

為什么呢？蔚知在心里不甘地問，反復(fù)地問。

他咬著口腔內(nèi)壁的軟肉以壓制胸口里的鈍痛，緩慢地在對話框里輸入。

[放，你有喜歡的人嗎？]

可他不敢發(fā)。

這問題，比起肯定回答，蔚知更怕得到的是否定回答。倘若蔣放春否定了，那否定中也必定有他。

他逐字刪掉，又寫：[放放，你喜歡過別人嗎？]

那時蔚知頭腦一熱，不愿再思索，徑直點了發(fā)送，甚至不管這句比上句更沒邏輯可言。

蔚知就這么對著手機屏幕傻等，每一秒鐘都是煎熬。五分鐘，像熬過了好多痛啊甜啊掙扎啊，五分鐘，連撤回都撤回不了了，足足過了五分鐘，那邊才回了他消息。

Land：[指什么？]

蔚知的心跳從收到消息那一刻就開始加速，他覺得自己暈暈乎乎了，手指尖不聽使喚地按：[就是喜歡，搞對象那種喜歡。]

像怕他回避似的，蔚知窮追不舍地問：[你這么喜歡過別人嗎？]

蔣放春正坐在教室里畫畫，他畫未落的桂花。綠葉舒展，秀氣的花朵一簇簇擠在一起，變成繁茂活潑的樣子。

逐漸被磨平的筆尖頓在紙面，他輕輕放下，木質(zhì)筆桿在課桌上碰出好聽的聲音。

蔣放春面無表情時也不知在想什么，可眼神里卻有種水一般的柔軟。他拿著手機給蔚知回復(fù)：[沒有。]

蔚知收到了，就傻傻地對著那條消息吸溜鼻涕。他沒有道理地難過起來。他以為他該開心些的，起碼方沃口中那些他潛在的“敵人”都確認(rèn)是他的假想敵了。

也許很多人都對放放很好，可放放不喜歡。這說明對一個人好很多時候可能并不是出于喜歡，同樣的，對一個人很好很好可能也不會得到那個人的喜歡。

有些問題無論換成什么表達(dá)方式，答案都不會因為一點小心思而改變。

蔚知也從來沒喜歡過別人呢，這些問題對他來說太復(fù)雜了。他因為不安而難過，也為自己的一無所知難過。

他在靜謐中喃喃自語，像一顆石子奮不顧身投入海洋。

“那你喜歡我嗎？你會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