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再快點，她跑不了的！！”

七八個跳動著橙黃色火焰散發汽油味的火把，猛然扯碎淅淅瀝瀝的雨幕，在茂盛的密林中拉網式的往前搜尋。這當中有男有女，無一例外對漆黑的山林很熟悉，在能夠容易躲藏人的樹根和山石下尋找。

他們前方數千米處，高大的林葉中，一個皮膚白皙身材消瘦的女子與進入蚊帳中出不去的無頭蒼蠅無異，四下亂撞。

她好看的桃花眼眼角略微上翹，靈動中自帶兩分天然的嫵媚。

此刻，這雙桃花眼中蓄滿了淚水，可是她不敢哭泣，牙齒死死咬著下嘴唇，下唇早已經被磨出了血。

迷蒙的小雨打濕了她的長發和衣衫，蒼白削瘦的臉蛋上早已經滿是污泥和傷口，滿是補丁的衣服更是被尖銳的樹枝撕破大片。

“嘩啦！”

忽然，她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細碎尖銳的石子一部分扎進她的臀部，她疼的悶哼出來，桃花眼中眼淚決堤，將狹長的窄背靠在濕潤的樹干上，右手捂著腹部，掙扎了幾次都未站起來。

她的腳踝扭傷了，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眼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混合著血污流進嘴里，滿是苦澀。

沈微便不動了，呼吸都微弱下來，抬起以前圓潤現在尖尖的下巴看著漆黑陰沉的天空，空中像是藏著一頭噬人的野獸，正貪婪的看著她，數以萬計的牛毛狠狠砸在她的臉上，混著淚水流進脖頸。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微從咸濕的冷風中聽到了熟悉的男人和女人的聲音。

她左手輕輕撫摸平坦的小腹，低聲呢喃，“媽媽會保護好你的，我的孩子。”

右手緩緩抬起，是一塊十分尖銳堅硬的石頭，造型好似一把匕首。

她狠狠插進了白皙修長的脖頸中...

聲音尖銳的女人第一個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沈微，她憤怒厲喊，“死了，這個賤貨死了！”

“我要賠八十塊錢，這個賤皮子，怎么不早點死在方家村！”

剩下的人趕到，驚慌失措，“死了...”

......

又做這個夢了，多少年了，方回半瞇著眼，重重敲了敲劇痛的腦袋，他雙手撐著坐在床上，這才發現衣衫又一次冷汗浸透。

習慣性摸向右手邊床頭柜上的眼鏡，這一次，他摸了個空。

再次摸去，依舊什么都沒有。

方回猛地睜開眼睛，坑洼的黃色土墻上有五六個大小不一的橙色光斑，是晨陽從土墻中射了進來，細微的浮塵在淡金色的光斑中緩緩浮動著。

抬起頭向上看，幾根泛黃的落滿塵土的橫梁，橫梁下和墻壁連接處掛滿了蜘蛛網，屋頂上兩個臉盆大小的洞得以讓他看到湛藍無比的天空。

有白色云飄過。

心臟忽然不可抑制的劇烈跳動起來，像是有人重敲牛皮鼓，咚咚咚...

熟悉的感覺，一如幾十年前的場景一般無二。

“嘩啦啦。”

就在這時，紙張的振翅聲吸引了他的注意，視線追尋過去，原來是掛在土墻上的日歷被帶著咸味的海風不停逗弄著。

1975年4月15號。

日歷上的日期。

腦袋中的疼痛減緩，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方回抽了一下自己的臉。

疼！

火辣辣的疼！

難道...難道...！

他重生了？

外面細碎的尖銳聲好似證明了他心里的想法，他起身下床，習慣性的踩著開膠的綠色解放鞋走出了屋子。

用樹枝和竹竿圍擋起來的院子里，海碗粗的棗樹下正坐著兩個人。

一個總是習慣性低頭五十歲左右的漢子，一個臀部完全覆蓋圓形凳子昂著腦袋的女人。

方回拍了拍腦袋，確定了穿著滿是補丁粗布衣衫，皮膚黝黑，后背微微佝僂著的男人是他的父親方兆國。

扎著一根粗大黝黑辮子，純棉衣服的是他二嫂王桂花。

兩人剛才應該在言語上嗆了幾句。

他們同時注意到出現在堂屋門口的方回，方兆國的腦袋埋的更低了，王桂花僅僅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繼續道，“一會兒人家就來了，八十也不少了。”

“再說了，提前預付的四十塊為了給媽治病，都花完了啊，又沒錢還給人家。”

方兆國喉嚨里像是卡了一塊堆積多年的老痰，咕嚕嚕響著，卻沒有聲音發出。

王桂花站了起來，扭動比肩寬的臀部，“方回，你跟我來。”

方回站在堂屋門口沒動，冷然看著二嫂王桂花。

1975年4月15號，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王桂花用一百塊的價格把自己的知青妻子沈微租給靠近方家鎮劉家村的村長劉大富家的傻兒子，用來傳宗接代。

只要沈微給他家生一個孩子，無論男女，沈微便可以重新回來，繼續在方家過日子。

結果劉大富還仗著勢力只給了八十塊。

當時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方回的眼神越發冰寒，重生回來，他已經不再是懼怕王桂花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說起王桂花，是壓在方家幾人心頭的一座大山，她家是鎮子上的，父親在縣城軋鋼廠上工，母親在鎮子上的罐頭廠，有些人脈和金錢，按道理來說是不可能下嫁到一窮二白的方兆國家，嫁給二哥方想。

但！

王桂花是一只不能下蛋的老母雞，不僅如此還喜歡勾搭身強力壯的男人，原配婆家知道后將其退婚，在方回十歲左右嫁給了方想。

可能因為不能生導致心里扭曲，也可能是因為在婆家受到的怨憤，她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方家，在方家作威作福，所有人都懼怕她，年少的方回更是在她的‘魔抓’下驚恐活了一年又一年。

更有一次，方回實在太餓，忍不住偷了哥哥家一小塊窩窩頭，被王桂花吊在樹上脫光衣服打了整整一個下午。

毫不夸張，方回見到王桂花。

如鼠見貓。

現在王桂花讓方回跟她去，也只是為了支開他而已。

下午回來沈微已經不見，傍晚天快黑，劉大富帶了兩個漢子氣沖沖找了回來，沈微逃了。

于是乎，七八個人扎了火把一頭扎進大山去尋找沈微...

沈微倒在了血泊中。

“呼...”方回吐出壓抑心中幾十年的濁氣，他不可能讓悲劇再一次上演。

王桂花三白眼翻了起來，狠狠瞪了一下方回，伸出手就要去揪方回的耳朵，“小兔崽子，跟你說話你沒聽到？”

“趕緊跟我去一趟鎮子上，我媽說給給我買了一斤豬肉，跟我一起去拿。”

“真是賤骨頭，吃肉不積極，不知好歹的東西。”

“啪！”

然而，出乎了方建軍和王桂花預料的事情發生，方回重重抽開王桂花伸過來的手，聲音低沉，“王桂花，你以后再敢碰我一個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