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方回打開門剛準備深呼吸，忽然眼睛一滯，頓時蹙起眉頭。

只見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男人蹲在門前小路邊緣，背對著門，二八停在他身后，還算新的車條將男人的身體大卸八塊。

他旁邊的位置，是一地的煙頭。

足有十幾個。

按照一根煙五分鐘的速度，男人起碼在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

大鐵門發出吱呀聲。

蹲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回頭，眼里布滿蜘蛛網般的紅血絲，他依舊保持蹲著的姿勢，右手夾著煙，回頭對著方回苦澀一笑。

“朱縣！”方回驚駭無比，一個箭步沖上前扶起他。

盯著這張熟悉的臉，方回怔怔無語，怎么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鬢角竟然出現了十來根白發。

“昨晚失眠了，睡不著，就想著騎車運動運動，沒想到就騎你家來了。”

“你昨晚就到了？”

“凌晨三點左右，怕打擾你睡覺，就沒喊醒你。”

方回沉下心來，朱會這個級別的人在縣城幾乎沒有什么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而他一夜未眠，神情憔悴，恐怕是出了大問題。

“先進屋。”方回把朱會扶進屋，邊走邊說道，“秦牧呢，他怎么沒來？”

“我也沒告訴他。”朱會坐在凳子上，有幾分魂不守舍。

方回連忙進了廚房燒熱水，燒完熱水兌了一盆溫水遞給朱會洗臉，又開始熬粥，蒸白面饅頭，炒了一個豬肉花菜，一個酸辣白菜。

看著桌子上冒著熱氣的飯菜，朱會低下頭，右手撐著腦袋，肩膀輕微抖動著。

沈微聽到動靜也穿好衣服從屋里出來，見到是朱會，對著方回點點頭，出了屋子，緩步走到門口。

方回笑了笑。

“朱縣，先吃東西吧。”

朱會抬起頭，眼眶濕潤，“謝謝你，小回。”

吃了早飯，朱會情緒好了許多，黃寡婦她們已經來了，被沈微攔在門口。

“出什么事情了？”方回這才開始問。

朱會胸膛起伏不定，喉頭發堵，“機器...機器被他們扣住不發貨。”

“什么！”方回怒極，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不，不僅如此，我還被騙，騙了二萬塊。”

方回也是一愣，深吸一口氣，“你慢慢說。”

“事情是這樣的......”

決定建造海鮮加工廠，朱會就通過一個可靠的中間人和國外一個廠家聯系好，訂購機器。

這沒辦法，國內的技術跟不上，高精尖的科技只能從國外進口。

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最終以全包四萬塊錢的價格成交，機器裝好會通過海運進入國內。

可是，就在發貨前一天，外國那邊出問題了，臨時加價兩萬塊。

不然不發貨。

朱會沒辦法，所有規劃全都上行程了，怎么可能不要機器。

又通過中間人匯款兩萬。

結果就是，那邊又出了別的幺蛾子，說沒訂到貨輪之類理由暫時不發貨。

朱會排除萬難為余來縣百姓做點實事，從縣里財政五萬塊也是硬拿出來的，結果被騙了六萬，可想而知他現在背負的壓力。

要是東窗事發，他在余來縣真的就成了傀儡了。

方回再次深吸一口氣，抽出一根大前門遞給朱會，這會兒國內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拳頭實力，在國際上都不高。

別說你一縣之長，就是一個市，一個省，外面的人也不懼怕你。

這種事情常有發生。

退一萬步說，即使匯報到上面去，上面也不會怪國外的工廠，反而認為你能力不強。

當事人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方回吐出一口煙霧，這件事不好辦。

“手里還剩下多少錢能用？”方回蹙著眉頭問。

“沒了。”朱會扯了扯嘴角。

還有一萬多，花在了地質勘測，買鋼材大錘帳篷等工具上。

他感覺自己來到余來縣開始，就陷入了一團淤泥中，左右看去沒有能幫自己的人，連一根垂下來的樹枝都沒有。

越想出來，他就陷得越深。

忽然間就到了胸膛。

這件事不會讓他死，但是必然會成為人生的一個污點，也沒辦法繼續造福余來縣的百姓。

他非常的自責和愧疚。

“會不會是中間人出了問題？”

朱會搖搖頭，“他是我在省里的發小，從小兩家關系很近，不會是他。”

“您家里人知道嗎？”方回又問。

“不知道，不敢也不想他們知道。”

“呼...”方回吐出嘴里的煙，看向門口，門口已經有抓土龍青蟹的村民回來了，他罵了一句，“他媽的！”

方回起身離開，“進來吧。”

朱會坐在堂屋里的飯桌上，怔怔看向方回在院子里忙碌的背影。

裂開了。

方回也沒辦法了嗎？

也對，自己都沒辦法，方回憑什么有辦法？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朱會腦子里亂糟糟的，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方回。

朱會坐在桌子邊，低下頭，像極了一個犯錯誤的孩子。

他都四十歲了。

此刻顯得非常的無助。

他的壓力真的太大太大了。

一路荊棘，就連下來鍍金也是。

稱完青蟹和土龍，方回又把腌制好的海蜇搬在平板車上，用繩子系好，拍拍手上的灰塵。

走進了堂屋，“還回縣里不？”

“不會就在這里睡一覺，左邊是我的屋子，我打電話給秦牧。”

方回等了三十秒左右，朱會還不說話，他就拿起電話撥打起來，接電話的正是秦牧，“朱縣在我這里，他今天不上班。”

“啥？”秦牧震驚。

方回已經掛斷了電話。

電話又響，方回也沒接，就讓它一直響著。

一個小時后，他來到了鎮子上，賣掉青蟹土龍去罐頭廠。

罐頭廠很忙，忙的熱火朝天。

三十號人非常聽話，李威領著他們，葉文昌的話差不多就是圣旨。

“文昌哥...”方回想了想，“算了，沒事了。”

葉文昌莫名其妙看著方回，追到門口，方回擺擺手，“我回去了。”

葉文昌拉住大黑驢的韁繩，“肯定有事。”

“真沒有。”方回笑道，“就是賺錢了，想中午跟你喝一頓，但是廠里那么忙，沒有你不行，等這段時間忙完的。”

“好。”葉文昌點點頭，“你要是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興許我能幫你呢。”

方回牽著大黑驢，遠離罐頭廠，又狠狠罵了一句，“你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