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

明洪熙元年，五月初一，子初。

承天門外，夜空一彎月牙高懸。

門外廣場兩側是朝廷六部，門內就是皇城，越過午門便到紫禁城內。

這是一個重要地段，負責守衛的是錦衣衛。

城墻門樓之上，燈燭高懸，燈火通明。高大的城門樓被燈燭照的通亮，在暗夜里十分醒目。

門樓之前的長安街，東西走向，貫穿皇城。寬大的道路兩旁，無數根燈柱樹立，高懸燭燈。

京城之內，御道和通往各城門的主道都立有燈柱，夜間燃起，辰時才會摘下。

暗夜下的大明京城，昏黑的二十八坊被這些亮著燈柱的道路切割的異常整齊，宛若一個棋盤。

皇城城墻與金水河之間的外圍設有一百零八個警衛所，每室有十名軍士日夜守候。四周設有四十八個銅鈴，作為警戒信號。每日初更，從長安右門第一個值班室發銅鈴，值勤軍士手搖銅鈴到第二個值班室，一直接力傳遞到長安左門外第一個值班室為止，第二天一早再將銅鈴傳至長安右門第一個值班室，重復發鈴。

承天門外的地段由錦衣衛和旗手衛守護，皇城其他城門由羽林衛，金吾衛等其它上十二親衛值守。

此時銅鈴響起，值守士卒搖鈴正從哨所走出，后面的士卒提著著燈籠緊隨其后。

筒子河水搖曳著城墻上士兵的火把和燈柱幽曳的光。長安街之上被燭紅色的光鋪就，與長安街以北昏暗的大時雍坊形成鮮明的對比。

然而就在大時雍坊與長安街交界之處，燈燭的光難以到達的一片角落，一絲殺氣若隱若現，讓人難以察覺。

大時雍坊整片籠罩在黑夜之中，那高低不平的建筑群輪廓甚至都有些模糊。樹影和屋脊交匯之處，斑駁隱晦，巧妙的隱藏著一名身穿黑衣之人。

他身體伏在屋頂瓦楞之上，眼睛猶如夜梟一般，長刀縛身，殺意凜然。

搖鈴聲隨著火光遠去，消失在長安街以東，四周安靜的有些可怕。

這時從哨所走出一小隊人，他們手持燈籠，在長安街以北排成一隊。身穿輕甲，頭戴纏棕帽，那正是錦衣衛。

這里有些暗，巡查的錦衣衛不時地把燈籠探向路南側昏黑的地方。他們離哨所越來越遠，而那名黑衣人腳蹬著瓦楞俯身向下沖去，手里順勢發出了兩枚飛鏢。

巡哨的錦衣衛反應能力很強，在黑衣人飛身下來的同時，全部轉身做出防守。飛鏢沖向靠外的那兩人的心臟位置，二人微偏了身子，沒有擊中要害部位，他們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腕力，飛鏢扎入胸口很深，還好有輕甲護身，沒有穿破胸骨。

黑衣人下落的距離似乎很高，落地之時在地面上順勢滾了一圈，他抬手拔出背在身后的刀，刀身在夜色下劃過，略過一絲寒意。

此時黑衣人對面有五個人，兩名被他擊中的錦衣衛，燈籠掉在了地上，已經失去了戰斗力。

帶頭巡邏的是錦衣衛指揮總旗，名叫溫良，他在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有多么糟糕，這里是承天門和哨所之間的位置，離城墻很遠，那里的火光根本照不到這里，身邊加上他也才只有三名戰力，而且來著似乎很不善。

燈籠的光照不清前方的情況，那人身穿著黑衣，似乎隱藏在了黑夜里。

“他還真會挑地方。”溫良心想著，他剛要開口叫援兵支援，只見那名黑衣人已經壓了過來。溫良借助燈籠的光看清，來著身形壓的很低，那把刀橫在了他的右手里。

“一個人還能鬧出什么花樣來。”溫良心里想著，他把燈籠丟在一旁，抽出繡春刀，迎面沖了過去。

兩名錦衣衛跟著也拔刀沖了過去，一名被飛鏢擊傷的錦衣衛顧不得疼痛，拔出警備哨吹了起來，另一名錦衣衛捂著傷口，大聲喊道：“賊人襲擊，火速支援！”連喊了三遍。

一時間哨聲四起，嘈雜的喊聲連成一片。

電光火石之間，黑衣人壓至眼前。溫良接住了那人橫劈過來的一刀，那力度極大，溫良只感覺一陣勁風拂過面門，不由得微瞇了雙眼。他微偏了刀鋒想要還擊一刀，可那人身子一滑，繞到他的身后，抬手一擊，劃傷了溫良身后的一名錦衣衛，另一名錦衣衛順勢往黑衣人面門劈砍去，那人只是一蹬，把他踹到一丈開外。

燈籠盡數落在地上，熄滅了一個，還有一個著了起來，燒著的燈籠紙和竹編讓火勢大了一點，把戰場稍稍照亮。

溫良喊道：“快退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受傷的那人退了三步，伏在地上，捂住鮮血直流的傷口，另一名捂著小腹，面色赤紅。

溫良定了定神，活動了一下握著刀柄的手，借著火光，望著對面的黑衣人，對方正雙手握刀橫在面門之前，隨即沖了過來，橫劈豎砍都是殺招。溫良注意到此人搏斗的時候身體重心壓的很低，直攻中路和下三路，他只得防守，不住的往后退卻。

那劍法大開大合，凄厲霸道，溫良從未見過，更不知出自何門何派。

更讓溫良沒有想到的是，最適合近距離搏殺的繡春刀，竟然落了下風。他調轉了守式，轉而為攻，兩人就這樣相互砍殺，以硬碰硬，忽然那名黑衣人砍出一刀，并沒有著急收回，用力地壓在溫良的刀上。溫良身子往后斜了一下，用力抵住壓下來的力道。忽然那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聲音低沉沙啞，但是溫良聽得十分清楚，猛然間他感覺一只來自久遠過去的箭矢穿過時間，狠狠地插入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呼吸。

黑衣人說完抽刀彈了出去。

燈籠的火慢慢熄了。

遠處嘈雜聲越來越近，無數的燈籠向這邊聚了過來。那人朝著西長安街向西邊逃去，溫良追出兩步便停了下來，到現在他才感覺右手虎口一陣發麻。

身邊不斷有士兵提著燈籠沖著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一動未動，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