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競技
- 最后的火
- 南宮一木
- 7620字
- 2021-10-09 12:53:32
競技
京城北居賢坊,五月初五端陽節。
顏冉穿過京城午門,那個錦衣衛校尉的腰牌可以讓他隨意進出皇城四門。昨夜去戶部蹲守的行動沒有獲得任何結果,不過他也確定了賊人不會偷偷潛入了,他們肯定轉換了行動方式,而最有可能的是他們已經收買了戶部的內部官吏。
溫良沒和他一起,他想到溫良今日要去赴約,顏冉暗暗笑了一聲。皇城內不準跑馬,他快步走向西苑太液池。之前溫良一直沒找到趙千戶,他可能不知道端陽日西苑太液池有圣上親自主持的龍舟比賽,將帥士卒多有參加,顏冉斷定,趙千戶必然在那里。
太液池分為三片水域,極為寬廣。趯臺坡處于太液池最南端,一片土地把這里的水域圍成一片獨立的小湖。此時顏冉就處在這片陸地的位置。他向北邊望去,陽光照耀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水面寬廣,一直延伸到皇城最北端。湖面之上漂浮著無數只船,都是競爭的船只。宛若一只水師艦隊。
這些競技的船隊來自京城二十六衛,加上京衛指揮使司和五城兵馬司,京城三大營和周邊戍守兵營。可謂是大明軍士的最大的競技賽。先帝崇尚武力,每年端陽日都會親自在瓊華島的廣寒殿觀看這次競賽。這也掀起了軍士們狂熱的斗志。雖然先帝駕崩不久,新皇又有腿疾,不可能親自來此督戰。可是從陣仗來看,軍士們依然狂熱不減。
比賽還沒開始,鼓聲卻依次響起,喊號之聲響徹整片水域。顏冉走在湖邊寬擴的路面上,一路向北。這條沿湖路由青石鋪成,十分平整。湖邊與路面的交界處是土地,種植了一排垂柳。柳樹有些年頭了,十分粗壯,長長的柳枝一直垂到湖面。幾條魚兒在啄食柳葉,也不怕人。顏冉只掃過一眼,便匆匆走過。迎面一隊護衛兵士朝他這邊走來,從裝束上看,是羽林衛。
他們迎面撞上,隊政在他身上匆匆掃過一眼,點頭示以問候,便從他身邊走過。顏冉繼續向前,朝著那片喧鬧的地方走去。微風夾雜著湖中水汽,穿過垂簾似的柳枝,吹向路面,顏冉覺得這段路程的確有些享受。
不知不覺間顏冉已經來到了龍舟比賽的水域,戰鼓聲,喊號聲,吶喊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有些糟亂。岸上的人影也不少,皇城守衛和各個船隊的領隊以及觀戰的隊員在岸上圍成一團,興奮地吶喊著。
這些人是從守衛士卒中選出來的,都是軍中的佼佼者,秩序性很強,雖然場面混亂,但幾乎每個隊伍都獨自占據一片區域,一眼望去,很容易劃分。顏冉四下環顧,很快就找到錦衣衛的隊伍所在,那些飛魚服極容易辨認。和那些身穿盔甲的其他士卒比起來,甚至有些扎眼。
忽然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場地變得雅雀無聲,顏冉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那陣鼓聲的含義,剛剛擂的是戰鼓。
湖面上的船只也隨著這陣鼓聲有序的挪動著,湖面上有一串浮標連接的長繩,由東往西連接成很長的一條起跑線。鼓聲急促,船只快速且有序的排列在浮標線上,過程十分迅速。不一會,狹長的浮標長繩前便布滿了船只。岸上的人聽到這陣鼓聲也都站在原地不動,靜靜地看著湖面之上的活動,顏冉也是一動未動,他向船隊的前方終點處望去,那里有多只小船漂浮著,也有著特別醒目的浮標線。
鼓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約過了三個彈指,一聲鑼聲響徹云霄,刺耳尖厲,顏冉不禁嚇了一跳。接著湖面上傳來一片鼓聲,那是從各個龍舟之上傳來的,聲音都不會一樣,避免船員分不清楚,不過也差不了多少,一般人很難聽出區別。
顏冉不禁朝湖面上看去,那場面實在是太壯光了,整整三十二條船,讓整個水域都沸騰起來了。鼓聲頻率由慢轉快,吶喊聲,吆喝聲,劃水聲,響成一片。陸地上的觀戰者們更加興奮,紛紛用自己隊伍的獨特方式助威,每一種都讓人士氣大振。
擂鼓,競技,超越,百舸爭流。
這一刻顏冉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先帝每一年都會親自來此督戰了,對于戰爭幾乎有著狂熱追求的先帝,肯定喜歡這種場面。雖無殺戮,但真的會讓人熱血沸騰。
尾聲之時,顏冉并沒有看向湖面,不過他已經知道了誰是勝者。因為他看到金吾衛的觀戰隊伍已經在做慶祝的動作了。比賽已經結束,可是顏冉許久才從剛剛那陣興奮之中走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錦衣衛的隊列中走去。
趙巖看著湖面競賽的船只,興奮異常,他用手指著湖面,詢問著身旁的其他錦衣衛:“第幾,第幾名?”
這種場面對于他而言有種特殊的情結。多年前,先帝親自主持的那場龍舟比賽,他代表錦衣衛奪得頭彩,開始了他的仕途之路。短短幾年時間,連贏三場,順利登上錦衣衛指揮千戶之位。而今,先帝駕崩,新皇又不喜歡這些,龍舟輸贏已經無所謂了,可是他還是親自帶隊。原因很簡單,他喜歡這種感覺。
作為一名指揮千戶,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具有那些指揮才能。幸運的是他不需要這些東西,他每天需要面對的是怎樣處理好上級與下級的關系,如何從陛下或者上級所說的話中分辨不同的含義。他厭煩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名武將,而今卻活的像一名油吏。短短幾年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東西,不知不覺中他只剩一件真正喜歡的事了,那就是劃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不必揣測人心,也不必如履薄冰的惶惶度日。只顧劃槳,后背也可以放心的托付給身后的戰友,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趙千戶。”顏冉拱手說道。
趙巖先是一愣,然后驚訝的說道:“顏冉,你怎么來了?”隨即他就明白繁瑣的事務又要開始了,他的思緒一下子就從那陣美好的回憶中回到了現實。他身手示意顏冉朝僻靜處走去。
“有何進展?”趙巖問道。
“事情有變。”顏冉失望的說道。
趙巖有些無奈,顏冉親自來這里找他,他就已經猜到大概了。
“尸體上帶有標志性的印記,不過停尸房被人襲擊,印記被人破壞掉了。”顏冉說完看著趙巖,讓他驚訝的是,趙巖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我聽說了。”趙巖淡淡的說道。
顏冉心里暗暗苦笑,趙千戶是想拿這名死尸結案。他太了解這位趙千戶了。
“大人可知襲擊者是誰?”
趙巖的目光有些復雜,不用看顏冉也知道,趙巖現在根本不想知道襲擊者是誰。確切的說,他根本就不希望那個人存在。
“是錦衣衛。”顏冉看著趙巖,有些挑釁的繼續說道:“具調查,襲擊皇城一案和朝中大員被殺一案兇手是同一伙人,而且他們的目的還沒達成,估計還會再次動手。”
“確定襲擊者是暗樁嗎?”
“目前不能確定,襲擊者只是穿著錦衣衛的服飾,不排除是偽裝的。”
“目的呢?他們想干什么?”
“不清楚。這個還有待查證。”
“你怎么斷定他們還未達目的?”趙巖反問道。
顏冉深出一口氣,他懷疑趙千戶已經失去理智了,他一字一頓的說道:“行動的兇手已經失手死了,就算有......”講到這里顏冉突然停住了,他腦子里突然閃出一道電光,恍惚了很久。他想到一個人,楊翥。
趙巖目光微微瞥向顏冉,兇手已經死了,他們的目的肯定不可能達成,他懷疑顏冉是對自己無話可說了,才選擇沉默的。
“先前......先前兇手殺了朝中大員,如果現在結襲擊皇城一案,必定會導致兩個案子關聯。之后再次出現被殺的情況,責任全部就會落到錦衣衛頭上,朝中六部九卿,不可能全部給出合理的解釋,更何況錦衣衛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萬不可處于風口浪尖之上。”
“那你的意思是?”
“可遞呈捷報,萬不可結案。”
趙巖不再多問,事情他已經清楚了,就算自己沒有衡量利弊的手段,顏冉也全部給他挑明了。他左手按在刀柄之上,重重的說道:“繼續查!”
顏冉道了聲“得令!”隨即笑著說道:“趙千戶,還是老規矩?”
兩人四目相對,隨即便笑了起來,這種東西只有他們兩個人懂。
趙巖搖搖頭,他小心翼翼的把裹在囊袋中的私人印章拿了出來,顏冉隨即遞出幾張白紙,趙巖接過之后在每張紙的右下角鄭重的蓋上印章。他把蓋好印章的紙交給顏冉,漏出了那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老規矩,之前兩人聯合辦案之時,為保案件順利進行,趙巖都會事先提供空白證明,待調查官位較高之人或者需要調集其他聯合辦案的司屬的時候,節省來回開具證明所耗費的時間。雖然不是顏冉直屬上級的印章,但是足以應付調查。之前顏冉每次都要找趙千戶臨時開具,來回需要很長時間,后來為了方便,趙千戶會事先在白紙上蓋好印章,讓顏冉根據事態自行填寫。
顏冉收好那幾張空白證明,藏入懷中。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此事,這點他和趙千戶心照不宣。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處理過這種事先蓋章,后填內容的案件,涉案之人全部以殺頭之罪論處,他們誰也不敢重蹈覆轍。
顏冉走后,趙千戶沒來由的一陣沮喪。所有的指揮使相擁出了西安門,去往皇城外的小時雍坊射所,那里即將舉行射柳比賽。
先帝在位之時,龍舟比賽結束之后,都會在親衛軍的陪同下,前去射所,觀看射柳比賽。這位叱咤風云的燕帝,一生征戰。即位之初,戰火從燕京蔓延到江陵皇城。世人皆知這位先祖高皇帝的第四子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從燕王一戰成為皇帝,亙古至今,只此一人。即位之初,戰火從中原一直蔓延到漠北,且常年不斷。燕帝喜歡親征漠北,就連駕崩都是在征戰的途中。那些曾經叱咤風云的蒙古騎兵,雄風不再,被大明的軍士趕到最北部的捕魚爾海,且再無退路。皇帝的戰旗飄揚在沙漠各處的同時,閑暇之余,也不忘與軍士同樂,每年一度的龍舟賽和射柳比賽,都會親自督戰。他似乎很享受與軍士同樂的時光。
如今先帝已經駕崩,這種軍士們的狂歡不會再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先帝連年親征,消耗巨大,百姓們的日子形同水火。新皇正著手此事,修復生產,減輕百姓負擔。像這種狂歡的日子今后不知何時還會再有。
射所內早已人聲鼎沸,一排粗壯的柳樹前占滿搭弓之人。柳樹之上斑駁著箭矢的創傷,歷經數十載,不知多少失手的將帥士卒將羽箭射偏,插入樹干之上。柳樹之上掛滿了一個個的葫蘆,這是射柳的新玩法。葫蘆內裝有鷓鴣,箭矢射中葫蘆纖繩與柳枝的節點,葫蘆掉下,摔的粉碎,鷓鴣也會飛上天,誰的鷓鴣飛得高,哪位就是勝者。至于這種玩法是誰首創,他們也記不清了。
趙巖彎弓搭箭,犀角弓被拉得嘎吱吱作響,松手的一剎那,他閉了一下雙眼,直覺告訴他,射偏了。
羽箭插入樹干之中,很深。
“老趙,你這射術下降不少啊,一點準頭都沒有。”身后傳來一陣嘲笑之聲。
趙巖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沒有理會他們的話。
顏冉又穿過那條青石鋪就的沿湖路,與先前不同,這次是出城,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一對巡查兵,這次是顏冉先行施禮問候,隊政稍稍一愣,隨即便回禮走開。顏冉感到有些輕松,步伐也輕快了許多。
從皇城承天門走出,穿過金水河橋,顏冉徑直來到了錦衣衛輕羽司,登記之后取出一匹快馬,便向南一路直行,沿著長安街,直奔大時雍坊。這是一條直路,或許是他錦衣衛服裝的緣故,沿路并沒有遇到盤查,很快便來到了大時雍坊的安福胡同,這里是他的家。他原本打算去拜訪吏部侍郎,考慮到侍郎大人要早朝,便決定回家。
那扇大門好久沒有被開啟,塵封許久似的,鎖頭之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他總是這樣,喜歡在好友家中或者在司部夜宿。他好友不多,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在司部過夜。家中無妻兒,也沒有仆人,寂靜的讓他受不了。他曾陸續請回過幾個管家,但總感覺太拘束,后來都遣回了。
陽光太盛,他早已大汗淋漓,那身官袍雖說透氣,但還是繁悶。顏冉將馬牽至院內,反鎖上門。院中有一口大水缸,他脫了烏紗帽便向水缸走去,那匹馬也被散了韁繩,在院中隨意走動。
他掀起水缸之上的木蓋,奪目的日光便出現在水面之上,反射的日光閃了一下他的雙眼。缸中的水是滿的,這讓他欣喜若狂,這缸水不知道被曝曬了幾天,缸內壁布滿了小小的氣泡。他脫了衣服,雙手支著缸沿直接跳了進去,順勢一蹲,水便溢了出來,接著就傳出他那肆無忌憚的笑聲。
缸內壁的氣泡隨著他的動作緩緩上升,他雙手抵住水缸內壁,將頭深深埋入水中,晃了晃他那沓長的頭發,吐了幾口大大的氣泡,許久才將頭探出水面,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
那匹馬好像覺得新奇,不知不覺中靠向了那口大水缸,顏冉見它過來,放輕了動作,等那匹馬靠近之后,顏冉起身站立,雙手鞠起一捧水向它潑去。馬兒一驚,將頭偏向一旁,那捧水便落在它的脖頸處,馬兒顫抖著皮膚將水抖下,隨即往后退了幾步。顏冉繼續鞠灑著水,一捧,兩捧,接著就是撩潑,水花全部落在馬兒身上,那匹馬顯然也是熱急了,被潑的四蹄撒歡,愉快的嘶鳴著。
一刻之后,雙方都玩累了,顏冉靠著缸沿,就像依著浴桶,他又抹了一把臉,起身離開了水缸,朝臥房走去,翻出一件新官袍換上,隨即來到了井邊。用轆轤轉上一桶清冽的井水,送到馬兒的嘴邊,自己也喝了幾口。
等馬兒喝飽了水,他便卷起那身換下來的一身官服,用包袱皮裹著,斜挎在胸前,路過缸邊,拿起那個烏紗官帽,上好鎖,牽著那匹馬走開了。
顏冉沿著胡同往北,停在了拐角處,那里有個小館,顏冉將馬拴在門口,便走了進去。還沒到吃飯的時間,或者說早飯的時間已經過了,飯館內一個人也沒有,他喚了幾聲麻嬸,不一會一位體型微胖的中年婦人便從飯館后門走了出來。老板娘臉頰長著兩圈麻子,人都親切的稱她為麻嬸,顏冉也不例外。
麻嬸見是顏冉,開心的笑道:“少爺是多久沒來了。”
顏冉也笑著,撩開廚房的門簾,探頭往里看,問道:“還有吃的嗎?餓死我了。”
麻嬸嗔怪一聲,說著:“有,我讓老頭子給你弄些吃的,快坐吧。”
這時顏冉才將那個包袱卸下,雙手遞給老板娘,嘿嘿笑了幾聲:“麻嬸,勞煩您給漿洗一下。”
麻嬸利索的奪過包袱,說道:“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個家室,省的一直讓我這個老婆子替你做些小媳婦的嘮叨事。實在不行我就托托劉婆給你物色幾個好的,你條件也好,又是官家,哪能一直單著,只要你開口......”她走向后院,嘮叨了一路。
顏冉看著麻嬸的背影,感嘆這嘮叨的性格倒也有幾分像他的娘親。他笑著目送麻嬸撩開店門后簾,不一會便聽到轉井轆轤的咯吱吱的響聲,接著便是水倒進木盆的聲音。這時店主端來一碗面,一疊鹽漬青瓜,還配有兩個角黍。顏冉搓著手說道:“多謝麻叔。”
店主臉色一沉:“我說你這小子說話凈胡呔,你說她歸說她,別帶上我啊,我臉上可沒有麻子。”
這時后院的槌衣聲突然停住了,接著傳出麻嬸的罵聲:“你個死老頭子說什么呢,看我不錘死你個老東西。”
店主哎呦一聲,慌忙走進廚房收拾東西,顏冉笑著搖搖頭,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不一會一碗面就見了底。他走到柜臺,放下百文錢,招呼店主清了之前欠下的賬,多出來的就記在賬面上,接著顏冉朝店門后簾說道:“走了啊,麻嬸,衣服先放您這,我有空過來拿。”說完便走出了店門,身后麻嬸嘮嘮叨叨的說著什么,不過他也沒聽清,牽著馬走開了。
上了長安街之后,他跨上馬,往東駛去,臨近午時,終于來到了城東明時坊,他稍微抬頭,看了一下日頭,便驅馬來到楊翥的府邸。
與先前不同,白日里的吏部侍郎府邸雖然不小,但是極為清簡,宅邸大門大開,沒有家丁護院,正當他牽馬走進院子的時候,突然閃出一個持刀的青年人,兩人都是一愣,顯然是誰都沒預料到的。
青年人見是官府中人,慌忙引薦顏冉見老管家,邊走邊說,自己來自天保山莊,像他這樣的人府邸還有很多,考慮到上次被刺事件,天保山莊在京城的堂口安排多人保護侍郎大人,說話間顏冉見到了老管家,管家詢問來意,就去通報侍郎大人,不一會兒,顏冉就被引到正堂,正式拜見了吏部左侍郎楊翥。
楊翥已經換上一身清爽的便服,他坐在正堂的正座之上,甩了一下右手寬大的袖子,將手臂輕輕搭在梨木座椅的臂搭之上,端莊溫厚的看著顏冉。
顏冉恭恭敬敬的施了全禮,禮畢之后,便聽到楊翥呵呵的笑聲:“快坐吧。”
顏冉環顧了一下正堂的擺座,稍加思索之后便選定一個靠近楊翥右手邊的下座,這樣不失禮數也能離侍郎大人近一些。楊翥沒在意顏冉的動作,就在顏冉落座之后,一名侍女緩步走來,在顏冉座椅旁的桌上擺上一盞茶。顏冉稍覺詫異,他望向門外,沒見其他侍女走來,便意識到府中可能只有一個侍女,他納悶侍女為何直接將茶送到他這里,懷疑自己有些看錯了,又將目光轉向楊翥,見侍郎大人桌上早已放上一盞茶,茶蓋半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隨后聽到楊翥說道:“天氣太熱,喝口茶再說吧。”
他端起茶盞,粗糙的手感告訴他這件紫砂盞絕非上乘,他淺嘗一口,溫度正好,接著又將一大口送入嘴里。放下茶盞,恭敬的說道:“學生顏冉,當初得楊閣老引薦,有幸進入錦衣衛,今日為前些日子的案子而來,拜訪不及,請先生見諒。”
楊翥思略一陣,呵呵的笑了幾聲說道:“哦,原來是謝門的二小子啊,想起來了。”
“見過先生。”
楊翥微微點頭,想著這個稱呼也沒什么不妥。
顏冉又說了一遍來意,想著先前確實太突兀,直到今日才想起,解釋一陣之后,等著楊翥的回答。
“早就該來了,那晚只聽平兒說起是錦衣衛,卻沒想到是你。”楊翥淺笑道,宛若一位慈祥的長者。
“那晚之事,平兒已經告知過你了吧,其實當晚我并未與他們其中任何一人見過面,平兒性子太急,發現情況不對,當場就將他們擊斃,事后我才覺察到其中蹊蹺,我想你也猜到了大概吧。”
顏冉緩緩點頭。
“當晚我就想到這和前幾日我朝官員被殺一案一樣,他們想要在我這里得到些什么,可惜,我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連話也沒說上一句。”說道這里,楊翥緩緩的搖了搖頭,露出惋惜之情。
“不過,我已猜到他們的目的,當晚來的人是兩個,一個說客,一個殺手,這種規格的談判已然稱不上談判了,他們更像是直接來取我性命的。還有,大理寺寺正的死法很奇怪,我看過大興縣衙的案報,當時死的是兩個人,大理寺正和其夫人,只可能是晚間就寢時遇害的,這也就推翻了兇手談判不成而殺人滅口的。所以,這件案子背后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錦衣衛正著手此事,希望從死者身上找出一些線索。”
“嗯,兇手不止這兩人,你也應該能想到,而且我也不是最后一個目標,他們應該不會在我這個侍郎身上停手的。”
顏冉點頭應著,他十分同意楊翥所說的話,兇手同一時間不可能連跨三坊殺害三個人,或者說那晚也不止三名官員遇到黑衣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三名官員拒絕了與他們合作,結果丟了性命。
“顏冉,”楊翥接著說道:“你既是謝門弟子,必然聰慧過人,你不妨猜一下大理寺寺正的離奇死法,到底是為何故。”楊翥饒有興致的問道。
“先生過獎。”顏冉說完便開始思索起來,楊翥微笑著看著他,單手捻起茶盞的蓋子,反扣在桌面之上,然后又用那只單手緩緩托起茶盞,顫巍巍的喝了口茶。
短暫的思索之后,顏冉腦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他不安的看著楊侍郎,緩緩說道:“莫非......寺正大人的死跟兇手沒有關系,是仇家所為,借刀殺人?”
楊翥呵呵的笑了起來,這笑聲長而拖,最后帶出一陣輕咳。顏冉剛要起身去撫,被楊翥輕輕制止,他端起那盞茶,喝了一口,稍稍平復之后,指著顏冉說道:“你這小子,腦子里都是些什么古怪的念想。”
顏冉也笑了幾聲:“先生莫要見怪,學生只是隨口一說,只是先前在錦衣衛資料中看過三位死者的背景關系,這位寺正大人的關系有些復雜,得罪的人太多。若是如先生所言,死者生前的一段時間與賊人見過面,談論些什么,拒絕之后才被滅口的,若是這樣,他們不會等到就寢時分才動手,況且寺正大人那會還有夫人陪伴,他們沒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只需談論之人走后,殺手得到指令之后潛入,伺機殺人,不會拖太長時間。”
“若是寺正夫人也知道談論的內容呢。”
顏冉愣了一下,隨后搖頭表示不贊同,他說道:“不會,這等機密大事兇手不可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錦衣衛消息確實靈通,不過并非兇手大意,這應該是寺正主動說的。”楊翥說道。
顏冉恍然大悟,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恭敬地行禮說道:“多謝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