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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秘

  • 最后的火
  • 南宮一木
  • 8203字
  • 2021-10-07 17:05:04

京城明時坊,五月初四,戌初

姚禾活動了一下發(fā)酸的手腕和肩膀,伸了個夸張的懶腰。忙完整理的工作,已經(jīng)到了戌時。三人各自牽著馬在長安街上慢慢走著。宵禁剛剛開啟,京城的城防此時最嚴(yán),不時有親衛(wèi)軍要求檢查他們的身份。

楊平對他們二人說道:“北居賢坊距離這里太遠(yuǎn)了,你們回家需要很長時間,明日還要按照名單在附近幾坊尋找可疑之人。”說著他指著陸子軒手里的那張名冊,這是姚禾剛剛才給他的。

“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找一家客棧住下,方便明日行動。”楊平繼續(xù)說道。

陸子軒搖手制止:“不可。”

姚禾覺得楊平所言不無道理,他不明白為什么陸子軒不同意,隨口便問道:“為什么?”

陸子軒道:“時日太長,沒有任何進(jìn)展,我必須要向府尹大人匯報一些情況,再者這名單很長,足有二十七人,單憑我們是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查清的,如果風(fēng)聲走漏,這些人很可能有所防備,所以......”

姚禾道:“所以你想去順天府要人。”

聽到這里,楊平緩緩點(diǎn)頭,嘴里發(fā)出“嗯”的輕響。他對陸子軒的計劃完全贊同。

陸子軒輕輕撫著身旁的馬,他看了一眼滿臉愁容的楊平,轉(zhuǎn)身扶了一下馬鞍,低聲說道:“仵作無家室。”聲音不大,但在他一旁的楊平聽得真切。這話就是說給楊平聽的,楊平也明白,如果今日回北居賢坊,那么他的住所就成了問題。天保山莊在京城的堂口位于正陽門外的廊房胡同,現(xiàn)在出城肯定是不行了,城門早已在夜禁之初關(guān)閉。如果陸子軒沒有提醒自己,那他就只能住客棧了。

姚禾跨上馬背,剛要驅(qū)馬向前,耳邊傳來?xiàng)钇胶榱恋穆曇簦骸耙ω踝鳎闶亲约阂粋€人住的嗎。”

姚禾面部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知道楊平心里打的小算盤,這人擺明了是要今晚和自己一起同住,他看了一眼陸子軒,陸子軒面無表情,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但姚禾明白,這一定是陸子軒安排的。他憤憤的揮了揮馬鞭,沒有回答楊平的問話,馬兒快步向前跑去。

“姚仵作,您不說話我就當(dāng)默認(rèn)了。”楊平的話再次響起,這次是在姚禾的耳邊。楊平的馬已經(jīng)追上來了,和姚禾并肩而行。

姚禾無奈至極,他實(shí)在是不想和楊平一同度過今晚,而且還是在自己家中,不過他也明白,這是陸子軒的用意,楊平對他們有大用,不得不為之事他沒有拒絕的必要。畢竟只是借宿,他對楊平?jīng)]什么惡意,也無任何偏見。

楊平雙手抱臂,訕訕的笑道:“姚仵作,今日也是迫不得已,你的恩情,楊某銘記于心。”

姚禾知道楊平喜歡玩鬧,說話也是毫無拘束,隨心隨性,這點(diǎn)和自己一樣,和他說話也是不用顧忌太多。此時他見楊平說出這種話,便決定玩笑幾句,他開口說道:“楊鏢頭到我寒舍,沒有像樣的款待,禮數(shù)不周啊。不如今夜你我同榻,以表誠心。”

楊平道:“姚仵獨(dú)居一室,無同床共枕之人,夜半之時多寂寞,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姚禾道:“楊鏢頭怎么知道一個人夜半一定寂寞呢?”

楊平道:“我也沒家室,所以感同身受嘛。”

姚禾哈哈笑了起來,他沒想到楊平這次會用這招,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姚禾是第一次見。他明白不能再繼續(xù)聊下去了,要不然吃的虧更多。說話間馬拐入崇文門里街,這是一條官道,直行就會到達(dá)北居賢坊。

姚禾剛才的玩笑讓他自己有些不安,他真的害怕楊平會當(dāng)真,他等馬匹行駛平穩(wěn)的時候又對楊平說道:“我睡覺鼾聲很大。”

“我也是。”楊平笑著說道。

這回答讓姚禾很是無奈,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引火燒身。他沒有想到楊平玩笑的時候會把自身置于如此低處,這種自嘲式的言辭真是讓人難以招架。其實(shí)他還是不了解楊平,楊平身為天保山莊總鏢頭,閱人無數(shù),早就明白一種處世之道。別人言語攻擊和嘲諷都是為了達(dá)到一種目的,就是在談話之時保持自己地位凌駕于對方之上。楊平就是主動站在低處,避免攻擊的同時便可反擊了。

崇文門里街直通北居賢坊,是京城最長的一條直街,連接京城南北。不知過了多久,三人終于到達(dá)北居賢坊。陸子軒依稀聽到姚禾和楊平的談話之聲,不過離得太遠(yuǎn),沒有聽清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他猜想不過就是吵架拌嘴之類的話。他搖了搖頭,緩緩轉(zhuǎn)入坊內(nèi)。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忙到現(xiàn)在,他的腦袋有些昏沉。

四周很黑,沒有一絲聲響,連蟲鳴聲也消失了。陸子軒看著周圍,這就像是另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切都跟白日里見到的不一樣。

他到家的時候沒有敲門,隔著門隙往里望去,廳堂之內(nèi)有些光亮。他明白妻子還沒睡。他今晚決定要回家,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整夜不回家,妻子就會守他一整夜。六年來,一直如此。

馬兒不安的原地踱著步,喘著粗重的鼻息。陸子軒試著安撫那匹馬,突然從門內(nèi)傳來妻子的聲音:“子軒,是你嗎?”

聲音很柔,陸子軒快步走到門前,對著門縫說道:“月瑤。”

門很快被打開,陸子軒輕聲的對妻子說:“月瑤,你快去歇息吧,我把馬安頓一下,很快就過去。”

李月瑤把那盞燈籠交給陸子軒,說了聲“當(dāng)心”之后轉(zhuǎn)身回到了屋內(nèi)。

陸子軒安頓好了那匹馬,挑著燈籠要把門鎖重新關(guān)好。燈籠模糊的光影照著門外,一位老者佝僂著背走向陸子軒。陸子軒眼睛微瞇,等那人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他的老朋友了,陸子軒習(xí)慣的喊他賈老。他也不知道賈老年紀(jì)有多大,就連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賈老,陸子軒也忘了。

老者那根竹木拐杖篤篤的敲著地面,緩緩向前走著,他身處黑暗之中,黑夜將他的輪廓遮掩。他很神秘,在陸子軒的印象中,賈老總是以奇怪方式出現(xiàn)。當(dāng)然,這次也不例外。

陸子軒等他靠近,疑惑地說道:“賈老這么晚了還不歇息。”

賈老扯了一下那件大氅,厚重的兔毛領(lǐng)結(jié)重新將老者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呵呵的笑道:“小子,你不也是這么晚才回來。”說著從陸子軒身邊走過,進(jìn)入院內(nèi)。

陸子軒慌忙關(guān)上門,引著賈老進(jìn)入西邊廂房。虎兒和月瑤都在休息,陸子軒只好把賈老引入西廂房。

老者似乎很疲憊,進(jìn)入廂房之內(nèi),直接找到椅子坐下,他那瘦弱的身軀靠著椅背,側(cè)著腦袋不知再想些什么。

陸子軒對李月瑤說道:“賈老在廂房,你先歇息去吧,不用等我了。”

李月瑤有些疑惑,賈老是誰?為何會這么晚才過來?她猜想丈夫可能遇到什么麻煩了。她對丈夫說道:“沒有茶水了,我去燒。”

陸子軒關(guān)切的說道:“不用麻煩了,你快去歇息吧。”

李月瑤輕聲說:“來了客人,沒茶水怎么行,我去燒,一會就好。”陸子軒拗不過,只好讓月瑤燒些茶水過來。

西廂房內(nèi)兩盞油燈燃著,火光不算亮,但看上去卻很溫暖。紅色的光照耀下,賈老一動不動,好像是睡著了。陸子軒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您老到我這兒睡覺來了啊。”

賈老的腦袋晃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說道:“睡著啦,老了,不中用嘍。”

陸子軒笑著說道:“您吶,精神的很。”

賈老輕哼一聲,對陸子軒說道:“油嘴滑舌的毛病還沒改掉。”說著把那桿羅漢竹的拐杖扶正了一點(diǎn),直了直身子,他看著空空的桌面,喃喃的說道:“連茶水都沒有。”

此時敲門聲響起,陸子軒知道是李月瑤來送茶水了,他打開門,正好擋在妻子面前。李月瑤往屋內(nèi)看了一眼,但是并沒看到什么人影。她懷疑自己有些看錯了,畢竟屋內(nèi)燈光不是很亮。她叮囑陸子軒趕快進(jìn)去,陸子軒接過茶水進(jìn)入屋內(nèi)的時候,李月瑤又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依然沒從屋內(nèi)看出什么,她更加疑惑了。

陸子軒倒了兩杯茶,茶水有些燙,賈老沒有接,他嘆了口氣對陸子軒說道:“小子,你遇到什么麻煩了,說來與老夫聽聽吧。”

“賈老怎么知道我遇到麻煩了。”陸子軒反問道。

“愁容滿面的,誰看不出來。”

陸子軒感嘆道:“什么事都瞞不過你這只老狐貍。”說完坐到賈老旁邊,盡數(shù)告知這些時日遇到的困難。

賈老面無表情,他那雙深邃的雙眼不知在思考著什么對策。他對陸子軒說道:“倭人制造的麻煩,確實(shí)有些棘手。”

“賈老有什么高見。”

“糊涂啊。”陸子軒看到賈老說話的時候用指頭輕輕點(diǎn)了一下自己。

陸子軒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錯了,他望向賈老,希望得到更明確的指示。

“死者是倭人,你就斷定他背后也是倭人嗎?你不該劃掉了其他人。在利益面前,無論是誰都有可能被驅(qū)使。”

陸子軒慌忙解釋說道:”我只是想拿到名單而已,實(shí)在不行,這些名單用來查死者的背景也是不錯的嘛。”

老者呵呵笑了幾聲,他低聲說道:“你那二十七個名單,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依老夫的拙見,他們不可能用這種低劣的手段辦事的。”

“他們之間肯定有所聯(lián)系,查到一絲蛛絲馬跡也好繼續(xù)進(jìn)行。”

“能有什么聯(lián)系,那人要是偷偷潛入京城的呢?”賈老反問道。

“您老是來幫我的,還是來打擊我的。”陸子軒說道。

“終究還是個毛頭小子,你這么做收獲甚微,不如......”賈老說到這,又緩緩的搖了搖頭。

“算了,太冒險了,你還是繼續(xù)查吧,反正這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線索了。”賈老繼續(xù)說道。說完咳了起來,許久才慢慢平息,他雙手握著拐杖,右手食指敲了幾下左手手背。淡淡的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去楊翥的府邸做什么。”

陸子軒思考了一陣,確實(shí)他也想過這個問題,原因他也沒有搞清,根據(jù)幾起案件來看,楊翥的案子確實(shí)有些特殊,和之前的大不相同。他說道:“楊侍郎的案件我有所懷疑,倭人直接去的府上,有種直接取其性命的目的。”

“你怎么斷定他們之前沒有談些什么。”

“楊大人府上,昨晚死的人是兩個。”

陸子軒說完和賈老相視一笑,已經(jīng)很明顯了,陸子軒不需要多說,賈老也沒多問,他們都是聰明人,這點(diǎn)不需要過多解釋。

賈老說道:“他們很忌憚這個人嘛。他們不是想直接取其性命,而是行動之前就猜到,楊翥不會就范,而又不得不這么做。”

“談及目的,無非是拉邦結(jié)黨罷了。”

“你見過拉邦結(jié)黨有殺人滅口的嗎?他們刻意的掩蓋其目的,不惜以滅口的手段,你斷然是猜不到的。”賈老意味深長的說道。

陸子軒閉口不言,他在猜測對方這么做的理由。

“別妄想揣測對手的意圖,這樣很容易誤導(dǎo)你的判斷。”賈老的拐杖杵了一下地面,很輕。

“賈老之前所說的風(fēng)險太大了,是什么意思。”陸子軒突然想到賈老之前說過的話,他知道賈老肯定有什么好的計謀。

“時候未到,不能做。你先去查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陣仗這么大,不可能沒有馬腳的。”

賈老的手輕輕探著那盞茶水的杯壁,已經(jīng)不燙了,他還是沒有端起。

“小子,留意一點(diǎn),亡命之徒,定有些亡命的手段。”賈老叮囑道。

陸子軒笑著答道:“謹(jǐn)記。”

老者輕嗤一聲,緩緩站起身,扯了扯那件披風(fēng),向門口處走去。

“走了。”老者悠悠的說著。

“我送您。”

“不必。”

陸子軒眼看著老者消失在視野,他的腦袋變得異常昏沉,精力也消耗殆盡。他靠著椅背,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了一般。

李月瑤一直在門外,她聽到二人的全部談話。此時她雙手捂著嘴巴,盡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響,可是淚水簌簌的向下滴落。她已經(jīng)震驚到了極點(diǎn),恐懼已經(jīng)蔓延到全身。方才她聽到的談話內(nèi)容,二人的語氣稍有不同,可她全部認(rèn)得,那兩個不同的聲音全部是她丈夫發(fā)出的。

她清楚的聽到賈老的離開,可是,她并沒有聽到西廂房的門被打開過。

房子敬在戶部資料庫中找尋著。他的雙手在不停的摸尋,嘴里喃喃的念叨著。之后他停下抽出一本資料,里面記著天下河流堤岸閘口的信息,他核對著上面的數(shù)字和地點(diǎn),許久才把那卷資料放回原處。又轉(zhuǎn)到另一邊,一排排的架子上擺滿了資料,架子前的數(shù)字編碼很多,他都記得,爛熟于胸。

府庫中的資料繁雜,他的雙手從每一本資料上輕輕劃過,很慢很慢。有時他會停下來,翻開一本資料,靜靜地看著。

四周十分安靜,蟲鳴聲四起,這是在白天,可房子敬沒有感到任何異常,他還在全神貫注的看著資料。忽然,一陣風(fēng)吹過,房子敬聽到油燈火焰被風(fēng)吹熄的聲音。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已是暗夜。油燈被風(fēng)吹滅了一盞,冒著白煙,裊裊升起。

一盞三足云紋銅香爐在他身邊的案幾旁,一縷白煙直上,在最頂端散開一片云煙。風(fēng)已經(jīng)停了,四周又恢復(fù)了安靜。

香爐的熏香縈繞整個房間,混雜著油燈燃燒的煙油味。

這是房子敬兩年前剛進(jìn)戶部的時候,托牙人置辦的宅院,院子很小,東西兩間廂房,一個二進(jìn)的小院。他一個人住,已經(jīng)夠空曠的了。

房內(nèi)的油燈燃了八盞,房內(nèi)大亮。這是房子敬的習(xí)慣,即使睡覺的時候,油燈也是亮到天明。他懼怕黑夜。

每當(dāng)黑夜來臨的時候,他都是這樣度過的。漆黑的夜會讓他想起往日那段可怕的經(jīng)歷。

那時他才五歲,無緣無故被牽入一個誅十族的案子當(dāng)中,他和父親被流放到遼東。半路上感染傷寒,奄奄一息。父親向押送的士卒求情,要求就地掩埋他的尸體,征得同意之后,他被埋入父親親手挖的坑中。沒有棺材,甚至一張草席都沒有。父親在他身體周圍鋪滿蘆葦纓,掩住他的鼻子,在他口中插了一根疏通的蘆葦桿,希望他可以保持呼吸,多活一些時日。蘆葦纓隔絕了冰冷潮濕的泥土,泥土擋住了冷風(fēng)。他就像被裹在一張厚厚的棉被當(dāng)中。不知過了多久,他清醒過來了,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上濕漉漉的汗水。

他大口的呼吸著來自細(xì)長蘆葦桿另一頭的冰冷空氣。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也動彈不得,像是被黑夜牢牢壓住,無法翻身。

他用指頭撥弄著夯實(shí)的泥土,慢慢的往上挪動,許久才探出雙手。接著,他拔開泥土,從那個墳?zāi)怪信莱觯斨L(fēng),走入一個農(nóng)戶的家中。

房子敬端起那杯早已放涼的茶,茶水已經(jīng)泡成了褐色,燈光映射下,一層絨毛似的茶沫浮在杯子上層,他輕吹一下,撩開浮膜,喝了一口,苦澀從舌間延伸到胃里。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案幾之上,一張白紙,一桿筆。

門外有聲響,就在房子敬抬眼望向門口的時候,門被輕輕推開。

“屋內(nèi)這么亮,房典吏真是不怕油煙撩眼吶。”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黑暗中傳來。

房子敬深知來著不善,現(xiàn)在已是夜禁,哪有半夜前來的道理。他還是沒有起身,房間內(nèi)除了他自己沒有其他幫手,他故作鎮(zhèn)定的說道:“尊駕是?”

“我是誰并不重要。”那人說完走向房子敬,燭光照映下的是魯琰那張掛滿微笑的臉。

房子敬眉頭緊皺,他不明白來著何意。魯琰走到他的跟前,指了指旁邊的空椅,意指自己能否坐下說話。

房子敬左手做出請的姿勢,魯琰便撩袍坐了下去。

“房典吏,在下夜里前來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擺在明面上說。”魯琰淡淡的說道。

“尊駕何意?”房子敬問道。

魯琰道:“戶部被盜,朝廷大員被殺,都是我做的。”

房子敬大駭,戶部被盜,錦衣衛(wèi)盤問過他。朝廷大員被殺一案他也有所耳聞,他試想過戶部會不會慘遭毒手,令他沒想到的是,他擔(dān)心的卻是他自己。如今兇手已經(jīng)找上門了,而自己已經(jīng)孤立無援,任人宰割。他不懼怕死亡,他已經(jīng)從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他心中已經(jīng)開始猜測,對方前來是帶有目的性的。戶部偷盜不成,他們一定有所圖。

“你想干什么?”房子敬試探性的問道。

魯琰看著他,臉上笑容逐漸消失,他望著房子敬的眼神,想從中看出點(diǎn)什么。許久他才開口道:“你的資料我看過,永樂十八年進(jìn)士,三甲最后一名。”

“據(jù)我的人調(diào)查,你寄養(yǎng)在王姓一家農(nóng)戶中,那年你五歲,為何流離失所了呢。”

房子敬很怕,他眼前這個人正在把他隱藏在心底的過往慢慢揪出,血淋淋的擺在他眼前。

魯琰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油煙和熏香的混合氣息讓他有些不舒服,他背對著房子敬,緩緩說道:“我們來談?wù)勥@世道吧,寶船下西洋,修訂大典,征戰(zhàn)漠北,大明萬國來朝,真可謂是繁華盛世啊。”說完魯琰轉(zhuǎn)身看向房子敬,繼續(xù)說道:“可惜了,這盛世不知是誰的盛世啊。”

“你恨這個朝廷嗎?”魯琰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這讓房子敬有些不知所措。

“你又是如何流離失所的呢?”,魯琰嘴角微微上揚(yáng):“這盛世是誰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diǎn)我很清楚,這不是百姓的盛世。他們知道的只是朝廷證的糧食增加了,兒孫被拉去征兵了,糧價又漲了,家人一個個的都沒了。他們是這樣,我想你也是這樣的吧。”

家人一個個的死去,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觸動房子敬的心。這些話引起了他的共鳴,他恨透了這個朝廷,雖然身居戶部,但他每天都需要壓制內(nèi)心發(fā)酵正盛的戾氣,默默地為朝廷做事。

這些話讓他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那一幕。黑夜中從墳?zāi)怪信莱觯P算事態(tài),頂著寒風(fēng),走向那沒有目的的終點(diǎn),不知道什么時候結(jié)束。寒冷,黑夜,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他現(xiàn)在被壓抑的喘不過氣,即使房內(nèi)油燈大亮,他也像處在無邊的混沌之中。

魯琰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他沖著雙目迷離的房子敬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將這個天下打破,然后再歸元。”

聲音在混沌不堪的黑暗中傳來,房子敬清晰地捕捉到了。“將天下打破”,這句話就像是黑暗中伸出的一雙光明的手,房子敬明白了,之前只是躲避,恐懼一直被壓制,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極限,隨時都可能爆發(fā)出來。這句話點(diǎn)醒了自己,要想徹底擺脫恐懼,就要面對它,擊敗它。朝廷負(fù)我,那我便要與天下為敵。

“官是不同的人任職,可行為都是一致,民永遠(yuǎn)是民,永遠(yuǎn)是被壓榨的民。”

“世間哪有什么公道可言,他們就像噬血肉的豺狼,不把你啃到只剩白骨決不罷休。”魯琰說出白骨二字的時候,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同時伴出牙齒摩擦的咯吱聲。他雙拳緊握,恨意從腳跟拔地而起,縈繞全身,這是殺氣。

房子敬漸漸清醒過來,他聽到了魯琰說的所有的話,他沒開口,但是雙眉微低,眼神中也是殺氣外漏。

這時門口處多出來一個人影,身穿黑衣,背后一把長刀格外醒目,他夜梟一般的雙目緊盯著屋內(nèi)的二人。方才他感知房內(nèi)殺氣太重,讓他有些不安。

房子敬有些吃驚,微低的眉頭上揚(yáng)了幾分,他不明白這次來的又是誰。

魯琰揮了揮手,示意那人出去。黑衣人愣了一下,然后緩緩?fù)肆顺鋈ァ?

魯琰尷尬的看了房子敬一眼,解釋說道:“他是我的隨從。”

房子敬頓時明白了,這名黑衣人分明就是清除后患的,只要自己不同意合作,立馬人頭落地,房子敬心中苦笑一聲,他覺得魯琰有些多此一舉,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明白魯琰根本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之后肯定還會有要挾的手段,不然他怎么放心的跟一個朝廷官員合作。

“房典吏不......”

“需要我做什么?”房子敬淡淡的問道。

魯琰有些不知所措,他把說出一半的話咽了回去,隨即,他便哈哈大笑起了。在他看來,那名黑衣人的提前出現(xiàn),對房子敬產(chǎn)生了威脅。他的說詞還沒結(jié)束,房子敬就這樣妥協(xié)了。

“房典吏不必驚慌。”魯琰有些安慰的說道。

房子敬雙手微微上揚(yáng),擺正了衣袖,雙手搭在腹前。輕聲說道:“尊駕有所不知,我對你的計劃很感興趣,我們屬于同一類人,望請尊駕明說,如何將這天下打破。”

魯琰笑意未除,他又緩緩坐了下去,他不明白房子敬這些話是真是假,他不敢將目的全盤托出,他看了門外一眼,房間內(nèi)油煙味道很重,他輕咳兩聲說道:“房典吏房內(nèi)油燈點(diǎn)的有些多吧。”

登時,一道黑影從窗戶閃過。只聽到一聲拔刀之聲,兩盞燈應(yīng)著破空之聲熄滅了。一個黑衣人緩緩站直了身子,朝房子敬身邊走去,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個彈指。

“把燈點(diǎn)上!”房子敬大聲吼道。

魯琰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到了,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在要挾房子敬,為何對方不懼反而反應(yīng)如此強(qiáng)烈。

房子敬面色赤紅,喘著粗重的呼吸,身體不停地戰(zhàn)栗,目光灼灼的看著那名黑衣人。

黑衣人被盯得有些發(fā)毛,他氣憤到了極點(diǎn),那把刀從上落下,刀尖剛好抵住房子敬的脖頸,同時傳來的還有那滿含殺意的眼神。

一時間,房內(nèi)安靜異常。三人冰冷的目光相互對望。

魯琰看著房子敬,對方眼神仍是堅定。慌忙用眼神制止了那名黑衣人,示意把油燈重新點(diǎn)亮。

房子敬盯著那名黑衣人,看著他把兩盞燈全部點(diǎn)亮才開口說道:“我說過,我們是同一路人,不信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把我殺掉。”

魯琰隨即便妥協(xié)了,這人太瘋狂,自己完全被他給控制了。

房子敬道:“尊駕現(xiàn)在可以明說怎么個打破之法?”那后幾個字是一字一頓吐出來的。

魯琰看了房子敬一眼,他心中擔(dān)心未消,可是面前這位眼神依然堅定,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尊駕先前提到在下寄養(yǎng)在王姓一家農(nóng)戶中,可知何故如此。”房子敬說完,又急促地呼吸了一陣,他沒有奢求得到魯琰的回復(fù),于是繼續(xù)說道:“我本姓方,方孝孺的那個方,就是被誅十族的,那個方。”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微微下壓,夾雜著些許恨意。

聲音不大,但是魯琰已經(jīng)被驚到說不出話,他感覺心臟在此刻都停止跳動一般,永樂初年,方孝孺被成祖皇帝下令誅掉十族,這起滅門慘案,近千年來,只有這么一起,他不知道十族到底是個什么概念。令他更為不解的是,為何還有這么一個活口存在。他愣了好大一會,才緩緩平靜下來,不過他已經(jīng)放下所有的疑慮了,論恨這個朝廷,誰也比不過眼前這位房子敬,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方子敬,他暗自糾正。

魯琰右手搭在座椅扶手之上,身子慢慢向房子敬靠去,在他耳邊說了一陣。

房子敬起先川眉緊鎖,隨后慢慢淡開,最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說完兩人會心一笑。

“房典吏當(dāng)值戶部,拿取天下漕運(yùn)圖應(yīng)該不難吧”。

房子敬還沉浸在那個復(fù)仇計劃中,那個將天下毀滅的計劃讓他心中興奮不已。許久他才向魯琰說道:“三日之后遣人來取”。

魯琰很欣賞面前這人,讓自己遣人來取,他可以保證萬無一失,“在下魯琰,望請先生知悉。”

“幸會。”

房子敬送走二人后,緩緩坐了下去,他仰天呼出一口氣。隨后端起那盞茶,仰脖盡數(shù)喝光,側(cè)臉將口中的茶葉吐在地上,咧嘴笑了起來,他之前可沒有像今日這般豪爽的喝過茶。

他放下茶盞,拾起案幾上的那桿筆,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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