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胡記刺青館
書名: 最后的火作者名: 南宮一木本章字數(shù): 7973字更新時間: 2021-10-09 12:43:54
朝前市廊房胡同二條,五月初四,未正。
此時的朝前市人流攢動,人山人海。各種酒肆,茶樓,妓館,客棧鱗次櫛比。現(xiàn)在正值未時,晌午已過,可整條胡同熱鬧依然不減。
大明東西南北四市,都處在皇城內(nèi)部。皇城正陽門內(nèi)的棋盤街為南市,左安門和右安門分東西市。北市位于地安門的鐘樓和鼓樓。唯有朝前市位處皇城正陽門外,是大明最繁華的地帶。這里地處皇城之外,規(guī)矩也相對疏松,匯集全國各地的貿(mào)易品。棉麻糧米,絲綢,布匹,瓷器,以及各種工藝品的商鋪都在店門前拉起了旗幌,叫賣聲此起彼伏。商鋪的貨車來往交錯,各地商賈皆在此處匯集交易。街上騾馬嘶鳴,車夫馭車聲和各地商人操著本地口音的談判聲交織混雜。
正陽門前的廊房胡同,廊房二條,廊房三條及周邊范圍都屬朝前市,范圍極廣,熱鬧非凡。
大明朝近幾年對海禁管理相對寬松一些,西洋各個使節(jié)國每年都有朝圣。爪哇、蘇祿、古里、暹羅等國的香料,瑪瑙,玉石等在此地匯集出售。各藩國的貿(mào)易使團和商人在朝前市也樹立起商鋪。成為自國使節(jié)團朝圣的中轉(zhuǎn)站。海外貿(mào)易被明令禁止,一些海外的各使節(jié)國和商人就借著朝圣的名義,一年多次來京。在國中運輸一些本國特產(chǎn),稱進貢,由皇帝下令回贈,借此在大明換取價值超過十倍乃至百倍的絲綢絹布和瓷器。
這里居住的商人嗅到了商機,為了迎合生意人的談判,紛紛建起了茶樓、酒肆和妓館,正是因為如此,豐富的娛樂生活引來了多數(shù)的富家子弟和風流公子,久之,這里也變成了京城名及一時的風化場所。濃墨重彩的脂粉歌妓紛紛探出窗外,用青羅扇輕輕召喚,輕佻的笑聲傳遍街市和叫賣聲混在一起,且一度占據(jù)上風。這些歌姬妓女可不會收斂,那種放蕩的身姿和污濁不堪的言詞才最招男人們喜愛。
現(xiàn)在高峰時間已過,酒肆茶樓里錦羅華服的貴公子悉數(shù)走出,個個面色紅艷,渾身散發(fā)著酒氣和佳肴混雜的特殊氣息。酒肆里嘈雜異常,陣陣唱曲之聲飄過,絲竹管弦,鶯歌燕舞。
顏冉騎馬在廊房二條胡同內(nèi)緩緩行著,這里馬車通行會擁堵。各商鋪的貨車來來往往,騎馬行駛倒是方便了些。此時行人已經(jīng)沒那么多了,道路也稍顯寬綽。顏冉的馬行駛很慢,顛簸也少了幾分。剛才受傷的胸口和腦袋也稍微舒服了些。
顏冉的眼神在胡同的兩旁不斷地搜尋著,這是他第二遍走過了,第一次走完一條街也沒發(fā)現(xiàn)胡記刺青館在什么地方。
商鋪牌子和旗幟各色各樣,看得人有些眼花繚亂。顏冉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和惡心,方才那人下手太重,他現(xiàn)在還沒完全緩過來。
顏冉下了馬,隨便找了一個人盤問起來。被詢問那人剛從賭坊出來,面帶笑容,顏冉覺得這人應該是贏了不少錢。
“唉,我說您吶,別再這里尋了,這兒地段多值錢啊,誰會把刺青館開在這兒啊。”那名賭徒樂呵呵的說道。
顏冉左右環(huán)顧,四周皆為商鋪,他有些明白了,忙詢問刺青館分布在什么地方,而后又補充說道:“這條胡同的。”
那名賭徒回身抄手,用胳膊肘一指西方,“街尾處有幾家。”說完躬身抱拳,笑著又說道:“官爺,您這是查案呢還是想去紋身,小民帶您過去,那幾家店都有些偏僻,怕您啊找不到。”那姿勢猥瑣笨拙,像極了一只老鼠。
顏冉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此人看起來不是正經(jīng)人兒,非奸即盜,定是街上無業(yè)潑皮。他要求同顏冉同去,明面上是為了給自己帶路,其實是想借助顏冉的官威,方便日后勒索敲詐。
顏冉看著那雙鼠目,笑著說道:“不必了。”
那人聽罷,面容不改,仿佛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他依然堆笑道:“官爺有所不知,這胡記刺青館的掌柜......”
顏冉左手握了握刀柄,不緊不慢的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想要跟你打聽一下,你知道順天府大牢怎么走嗎?”
那張堆笑的臉一下僵住了。
顏冉?jīng)]再多說,一挽韁繩,翻身上馬,朝西方駛?cè)ァ?
胡記刺青館位于廊房二條胡同尾段,四周都是些雜貨鋪,鐵匠鋪。胡記刺青館招牌很小,不易找到。顏冉邁步進入店內(nèi)的時候一名老者低頭在館內(nèi)柜臺翻閱著一本賬簿。五十多歲,留著一縷漂亮的胡須。那雙翻弄賬簿的手細長靈活,關(guān)節(jié)處略顯突出,雙手布滿褶皺,指甲蓋的縫隙中布滿了各色顏料。老者頭也不抬,幽幽的飄出幾個字:“里面請。”
顏冉看了一眼內(nèi)部陳設,鋪子不算大,擺著各式各樣的椅子。造型十分奇特,可以滿足不同刺青者的姿勢需求。椅子旁立著一個燭臺,看樣子是可以活動的三臂燭臺,油燈處有一面銅鏡,可以聚光。
那名老者緩緩合上賬簿,抬眼望向顏冉,目光落在那人的烏沙帽上,老者顯然有些驚訝,他慌忙撩開外袍,快步繞出柜臺。
“不知大人前來,多有怠慢,還請大人恕罪。”老者說著,示意顏冉上座,自己開始沏茶。
“小店這里生意不怎么景氣,沒有伙計,事情都有我一人打理,我叫胡澄,他們都叫我老胡。”
顏冉轉(zhuǎn)過身來,老胡先是一愣,首先映入老胡眼簾的是顏冉額頭上那個大大的鼓脹的包。四目相對的時候,老胡略顯尷尬,這才把目光移開,沒有再說話。
顏冉也仔細打量著這個老胡,許久他才開口說話:“是一名錦衣衛(wèi)詔獄的驗尸仵作介紹我過來的。”
老胡目光一亮,他正納悶錦衣衛(wèi)為何前來。聽到這句話便開口說道:“哦,是關(guān)文梵吶,他還記得我呢。”老胡呵呵的笑著。他明白關(guān)文梵應該是介紹客人過來的,他看著顏冉,緊張也消失了幾分。
顏冉不知道那名停尸房的仵作叫什么名字,但是從老者的語氣和神態(tài)中沒感到什么異常,他微笑著點頭默認。
老胡坐了下去,看了看顏冉,雙手撫著膝蓋,滿含笑意的問道:“大人,您是紋身呢還是......”
顏冉深出一口氣,他把來意說了一遍,臨摹的紙他沒有拿出來,他詳細的描述了那個印記的特征。在等老胡的回話。
老胡嘖了一聲,微偏了一下腦袋,陷入沉思,許久他才開口說道:“胸口處刺青......”
“大人,恕我能力不足,這胸口刺青不能代表什么,實在是想不出結(jié)果。”
顏冉緩緩解開囊袋,拿出那張紙,攤開在桌子上,緩緩推向老胡,老胡伸出藏在袖子中的那雙沾著顏料的手,他慌忙詢問這是何物。
顏冉道:“實物無法讓你查看了,這是我臨摹下來的。”
老胡的手接過那張紙片,兩手攤開在眼前,隨后便舉起那張紙,端看片刻之后,他雙手撫了一下胡須,眉宇之間盡是疑惑。
“印記內(nèi)容還是無法斷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定是刺的字。”老胡開口說道。
這絲毫沒有引起顏冉的興趣,他現(xiàn)在有些失望,線索到這里真的要斷了。
老胡接著又問:“刺青面積有多大?”
“就是臨摹下來的那張圖案,能看清的也就那么多。”
胸口紋文字的并不多見,流放的犯人多刺字額頭,一般特殊身份的也是刺字耳后或脖頸處。老胡深知其中的蹊蹺,他心里反復念叨著胸口,胸口。貼近心臟,可能是象征忠誠之意。忽然他腦中閃過一絲熟悉的感覺,很久之前他也想過同樣的問題。一個彈指之間,他心中一凜,往事逐漸浮上心頭。他不由得“哦”了一聲。身子也坐直了幾分。
“我想起來了。”老胡激動地看著顏冉,胡子都有些顫抖。
顏冉眉頭微抬,他不知道老胡到底想到了什么。
老胡道:“胸口紋身,老朽見過一次,不,確切的說是兩次。讓我記起來這件事的是第二次見到這東西的時候。”
老胡激動地捋了一把胡須,眼神慢慢活泛起來。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之前,那個他第二次見到胸口刺字的時候。
那是一個雨天,一名男子進入他的刺青館,那人身穿蓑衣,頭戴斗笠,手拿一柄刀。淅瀝瀝的雨水滴落一地,茵濕一片。他告訴老胡需要消除一個刺青印記。
屋外雨下的很大,刺青館內(nèi)確是油燈大亮,老胡招呼那名男子坐下,男子話很少,他摘下斗笠和蓑衣,那柄刀始終握在手里。
老胡看到那名男子解開外袍,露出那身堅實的肌肉輪廓,兩塊胸肌堅挺渾厚,燭光照射下更顯飽滿,他甚至有種想摸一把的沖動。隨后他注意到那個印記,在胸口處,他很熟悉。便脫口而出:“這個印記之前好像在哪里見過。”
男子握刀的手動了一下,老胡盡收眼底,他心口一緊,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拔刀,可是老胡的心卻揪成一團。
老胡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現(xiàn)在是陰雨天氣,刺青傷疤范圍很廣,濕氣太重容易感染創(chuàng)傷,不利于傷口恢復,影響效果,不如改日再來......”
“不,我要加紋一個圖案。”男子幽幽的說道。
老胡頓時明白了男子的意思,他是想在原本的刺青圖案上再加上一層,用來掩蓋原本的印記。消除多少會留下痕跡,而偽裝則不漏聲色。
“他太聰明了。”老胡自言自語的說道。
顏冉突然起身,看向老胡。他此時有種想抓住老胡領口問個究竟的沖動。突然的動作使得額頭的傷隱隱作痛,眼看老胡還沒從回憶中走出來,顏冉又緩緩的坐下了。右手抓著椅子的扶手,極力壓制那種沖動。
老胡漸漸從回憶中走出,事情他想了起來,可是細節(jié)還是有些模糊。他神情恢復了正常,緩緩地搖了搖頭。
“胡掌柜想到了什么?”顏冉問道,聲音平淡。
門外陽光明媚,太陽偏西,陽光透過刺青館的門,斜射到老胡身上。老胡躺在光影中,微瞇了雙眼,緩緩說道:“我見過兩次在胸口刺字的,第一次是找老朽消除印記的,第二次那人在原有的刺青上加紋了另一個刺青。”
顏冉道:“可記得什么字。”
老胡搖搖頭,失望的說道:“時間太久了,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已經(jīng)記不得了,不過老朽記得給那人加紋的圖案,那是一個虎頭。”
“虎頭?”顏冉問道,他現(xiàn)在很沮喪,就算知道紋的是一個虎頭那又如何,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推斷現(xiàn)在得到驗證了,胸口刺字的人目前已有三個,楊平殺死了一個,現(xiàn)躺在停尸房,老胡說出兩個,兇手是一個團伙無疑。
老胡喃喃的說道:“不知為何他沒有殺掉我......”
顏冉嘆息說道:“或許那時,這個印記根本不算什么。”
溫良躺在營房之中,不知睡了多久,還是馬三將他叫醒的。他看了一眼窗外,暗叫不好,日頭已經(jīng)偏西了。他晃了晃腦袋,問馬三道:“趙千戶在哪查到了嗎?”
“沒有,不過我查到另一個消息,錦衣衛(wèi)被巡鎮(zhèn)撫司停尸房遇襲,尸體印記被毀。”
溫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尸體就這樣被人輕易破壞,多少有些戲劇性,他不明白是誰做的,于是他多次核實。
馬三有些惶恐,顯然他不知道這件事使總旗反應這么強烈,在馬三印象中,溫良總是沉著冷靜,像今天這種情況很少見。馬三跟著溫良多年,很少見溫良有過這種反應。從征戰(zhàn)漠北開始到現(xiàn)在,馬三一直跟著溫良。指揮總旗掌管五個小旗,他是其中之一,每個小旗下設十人。
“屬下親眼得見。”馬三說道。
溫良的目光變得又有些復雜,他背對著馬三,許久沒有說話。這個結(jié)果還挺讓他滿意的。只是溫良不明白到底是誰做的,為什么會破壞那個印記,到底受誰指使。忽然他目光一凜,他馬上意識到不對。馬三所說的“屬下親眼得見”似乎有些問題,他所率下屬,主要任務就是皇城城防,他怎么會親眼得見。
“三兒,你如何得見的?”溫良問道,聲音無喜無怒,聽不出有任何情緒。
那名叫馬三的小旗沒有說話,他有些無可奈何了,自己才剛說一句話,怎么就被他察覺了呢。
“頭兒,我.......”
“行了。”溫良打斷了馬三的說辭。他看著馬三繼續(xù)說道:“你特意過去看的?你就不會譴人查證嗎。”
“事態(tài)緊急,沒來得及多想,更何況事情屬實的話,我們就安全了。”
溫良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著馬三,目光交匯的瞬間,馬三突然明白溫總旗為什么怒不可遏了。他立刻跪倒在地,解釋說道:“頭兒,不是我做的。”
“起來,我相信你。”溫良說道。他想到馬三的身手很好,考慮到事情動機,馬三也是最有嫌疑的人。盡管他說出相信馬三的話,可是心底也是忍不住懷疑。
馬三緩緩站起了身,正視溫良的雙眼,馬三的眼神有些復雜,可是溫良卻找不到一絲畏怯和惶恐。
“行了,你出去吧。”溫良說道。說完他頭也不回,更不知馬三是如何離去的。
從皇城被襲,到六部官員被殺,事情一樁接一樁,似乎都和自己有關(guān)系。起先無緣無故的襲擊皇城,矛頭直指自己。現(xiàn)在根據(jù)事情發(fā)展的節(jié)奏,別人不知,可他心里最清楚不過,所有的行動都在避開自己,那個背后主使一直在給他打掩護。想到這里他心里更不確定背后之人是誰了,如果是他起初想到的那位,根本就不可能這般照顧自己的。
那人確實有些手段,這幾件事被掩蓋的很好,尤其是尸體印記被毀,旁人根本無從查起。
溫良看著營房的一切,角弓的架子有點歪斜,有一只弓還搭反了,很是礙眼。他緩緩將目光移開弓架,奇怪的是他現(xiàn)在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夕陽透射進來,緋紅印滿這間營房,床榻半邊被透過窗棱的落日余暉照射,像是被切過一般,另一邊擺放著疊的整齊的被褥。他看著外面,云霞滿天。
“時候不早了,他應該回來了。”溫良心里盤算著。他正在準備和顏冉見面后的說辭。他心事重重,必須要安排好該如何一件件完成。趙千戶沒有找到是其一,再者他還要會見顏冉。最后他還有一件壓心底的事情,那就是準備明日的去向,明日就是端陽節(jié)了,他已經(jīng)和奈雪約好去天壇玩賞。
溫良整了整裝備,把那件袖箭緊了緊弦,佩戴整齊,他抽出短刀查看刀刃鋒利程度,隨即插入腰間。囊袋里筆和黃冊都在,他佩戴好繡春刀,裝了一些跌打藥膏和止血布條。熟悉他的人就會知道,他這次是準備打一場硬仗了。收拾完東西,溫良雙手輕輕地拍了拍衣袍。他要去輕羽司,見到顏冉了解情況再爭取脫身的機會。無論如何他也要爭取明日獨自行動的機會,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明日一定要見到奈雪。
想到奈雪溫良心里就有些幸福感,這種感覺讓他無法抗拒。他整了整衣領和袖袍,邁步走了出去。
已是酉初,所有官吏早早完職回家,此時的輕羽司空蕩蕩的,少有的寧靜氣氛。大殿下的座椅之上,躺著一名錦衣衛(wèi),棗木躺椅的椅背將他的頭部高高托起,姿態(tài)有些怪異。
溫良踏進門檻的時候有些錯愕,他刻意多打量了幾眼。目光直直落到顏冉額頭上的那個鼓脹的大包,就像突出來的半個雞蛋,紅腫突兀,讓人覺得又可憐又可笑。
顏冉神色正常,只不過眼神中多了一絲淡淡的頹然之氣。
溫良坐到了顏冉的旁邊,不用猜他也知道顏冉是如何負傷的,肯定是被襲擊之人打傷的。不過他要裝作不知情,慌忙詢問是怎么回事。
“沒事,停尸房被人襲擊了,是一名錦衣衛(wèi)。”顏冉表情略顯無奈。
“什么?錦衣衛(wèi)?”溫良詫異的問道,他知道停尸房被襲擊了,這是三兒告訴他的,不過他并不知道襲擊者是一名錦衣衛(wèi)。
“沒錯,是錦衣衛(wèi),尸體胸口上的印記也沒了。”溫良嘆了口氣。他頹然的靠在椅背上,雙目緊閉。他在盤算下一步該如何進行,這段時間一直碰壁,完全處于下風。好久沒這么被動過了,他心里想著,不知不覺間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他人生中最為被動的時刻,黑暗潮濕的牢房,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別人掌控,包括自己的命運。仿佛間他又聽到師兄的誦讀聲“立馬橫刀向天笑,舞戚不屈踏傷行。”這樣的詩句師兄每日都會吟誦,他想起老師說過師兄是最像自己的,這一度讓顏冉很嫉妒。
現(xiàn)在還不是最被動的時候,得打起精神來。顏冉從回憶中走出,他立馬想到被動的事情還在后頭,那名趙千戶,如果他下令結(jié)案,他就沒有繼續(xù)的可能了,目前為止這才是最被動的事情。溫良去找的趙千戶,不知道他有沒有辦好此事。
忽然顏冉覺得傷口一疼,接著又是一陣清涼,莫名的很舒服。他睜開雙眼,看到溫良正在往自己額前的傷口處涂東西。他掙扎了一下,想要起身。
“別動,這是跌打藥膏,消炎祛腫的。”溫良輕聲說道。
顏冉愣了一下,他嘴角緩緩上揚,笑了起來,他把頭又重新靠在椅背之上,身子也放松了下來。
溫良說道:“你笑什么。”
顏冉?jīng)]有說話,他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繼續(xù)笑著。溫良的手很輕,這讓顏冉覺得很享受。
溫良繼續(xù)說道:“趙千戶沒找到,尸體也被破壞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笑出來的。”說著溫良把那瓶藥膏的瓶口塞緊,又裝回袋子中。他看著顏冉繼續(xù)說道:“好了,這藥膏很管用,不消半日就會消退。”
“你也失手了嗎?”顏冉笑著問道。
溫良道:“趙千戶沒有尋到,巡防營那邊遇到些困難,沒機會進入,不過張百戶稱趙千戶不在巡防營。”
顏冉說道:“張百戶?他攔你做什么?”
“不清楚,他好像對我有些敵意。”
顏冉?jīng)]在說話,他稍稍思考了一下,緩緩說道:“還是我去找趙千戶說清楚吧,停尸房尸體被破壞,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不能單單說服他了,我要讓他做些什么才行。”
溫良聽出了顏冉的意思,他要自己去找趙千戶,不過他還是沒提自己去干什么,他很想分開行動,只是自己跟著顏冉的話,嫌疑就會更小一點。突然他有個奇怪的想法,他想告訴顏冉實話,自己明天找一名女子去天壇游玩。
這樣的話顏冉有可能會理解自己,大不了只是耽誤公事而已。談情說愛這種事,沒人會不理解的,再說對顏冉坦誠一點也好。
顏冉看出溫良的心神不定,他微微抬眼,笑著說道:“你想什么呢?”
“沒什么,只是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之前答應過一個人明日去天壇。”說完他覺得自己臉頰有點燙,明明就是一件小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羞澀。
顏冉看到溫良的神情,不由得笑出了聲,他猜想,溫良答應的那個人一定是個女子,要不然溫良也不至于臉紅成這樣。
“難得,難得。”顏冉微笑著說道。
溫良極力的壓制,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跳。顏冉笑成這樣,他不可能猜不出溫良的言外之意的。
“你放心去吧,明日我自己去找趙千戶,你跟著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不過不要玩的太晚,我們的時間也很緊迫。”顏冉說完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對溫良說道:“這個藥膏還需要再涂嗎。”
這些話溫良聽著不太舒服,有點像他爹爹教育他的口氣,很快他面色又轉(zhuǎn)為正常:“你今晚早些歇息,明日起床就好了。”
溫良說完側(cè)身坐在座椅之上,他很好奇錦衣衛(wèi)中怎么會有顏冉這樣書生一般的人,于是開口問道:“你是怎么進入錦衣衛(wèi)的。”
顏冉側(cè)臉看了一下溫良,他雙手交叉墊在腦后,意味深長的說道:“起初加入錦衣衛(wèi)是想查清一件事情。如果你要是問我是如何獲得進來的資格的,那要多虧楊閣老。我本來是一個死囚,楊閣老救下的我,那時平異司正好缺文吏,于是就進來了。”說完靜靜地看著屋頂。
溫良心中默默念叨的楊閣老,他想知道是哪個楊閣老,朝廷內(nèi)閣大學士,姓楊的可多了去了。
“你呢?”顏冉問道。
“我?”溫良笑了一聲,也躺在椅背之上:“你我不同,你是科舉文士,而我只是一介武夫。十六歲頂替父親職位,進鐵嶺衛(wèi),多次征北元,手中有人頭二十四顆,才贏得得替陛下守衛(wèi)皇城的資格。”
“二十四顆人頭,身手過人。”
“軍中招式,實用性強一點,比不了江湖中人。”
“那個楊平,你還有印象嗎?”
“他是天保山莊的總鏢頭,天保英雄冊排名第三。”
“天保英雄冊?”
“沒錯,江湖最具權(quán)威的高手排行榜。”
“那榜上有您的大名嗎?”顏冉饒有興致的問道。
“有,第十七位。”
“這冊子出自天保山莊?”顏冉反問道。
“沒錯,每三年會更新一次,今年是第二年,明年開春之日,江湖中又會有一波腥風血雨,天保山莊為避免傷亡和公平的競爭,會斥資在大理舉辦武林大會。”
顏冉微微點頭,這天保山莊還真有點意思,武林大會的舉辦,不僅提升山莊的名號,也便于在勝出者當中挑選人才,鏢局遍布全國各地,每個江湖派別都會給幾分顏面,如此說來,這位山莊的掌門也是個厲害的人物。
一陣沉默之后,溫良用余光瞥向顏冉,對方在閉目養(yǎng)神。溫良也有些放松,他屁股往下挪了挪,學著顏冉的樣子靠在椅背之上,右手搭在旁邊的桌案之上,那把袖箭抵著桌面,硌的他手臂有些微微發(fā)痛,他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于是把胳膊收回,放在腹前,把玩著腰間那把短刀的刀柄。又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問道:“夜沉了,這次準備去哪?”
“不著急,時候還早,先休息一會吧。亥時記得叫我。”
溫良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大堂之內(nèi)變得安靜下來,他甚至能聽到顏冉的呼吸聲。
輕羽司大殿的東北角,那個銅制滴漏還在運作,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大堂內(nèi)有規(guī)律的響著,就這樣,溫良也慢慢閉上雙眼,過堂風一陣一陣的吹來,溫良覺得這樣靜謐的環(huán)境著實不錯。
這是一個仿制皇城午門前的銅漏,刻度和滴速精準,輕羽司如法炮制,為的就是一個字“準”。
溫良一直在淺睡,確切的說他根本睡不著,發(fā)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在他腦海中閃過,卻怎么也理不清頭緒。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滴水的滴落,殿角銅漏發(fā)出一聲脆響,溫良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銅漏的刻度,亥初已到,于是便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對顏冉說道:“時辰到了,該出發(fā)了。”
顏冉伸了個懶腰說道:“去戶部。”
“我去牽馬。”溫良正了一下右手的袖箭說道。
“不必,我們步行過去,這次還是蹲守。”
顏冉說完邁步走出殿門,邊走邊說道:“戶部是他們一直覬覦的對象,他們可不會輕易放棄。這次還是蹲守,不要打草驚蛇。”
說完走出了大殿,一路向北,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