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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提親

太陽偏西了,屋里光線暗淡下來,父親歪在他身后的被子上睡著了。臉上還保持著酒醉的紅光。

大姐指揮三個妹妹們收拾桌子,她開始調除夕夜的餃子餡兒。

人們常用“像過年一樣高興”來形容心情,可見過年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事。

姐妹們歡天喜地的要包餃子了。

大姐打開了燈,廚房沉浸在一團柔和的橘光里。

父親不知什么時候醒了。他臉上的紅光不見了,堆滿了愁云。

他站在炕上,透過墻上的一塊玻璃既可以俯瞰廚房,又可以總覽他所在的外間屋。

他像監工,并且像找茬的監工,一副隨時要抓倒霉的雄威。

大家心照不宣地謹慎起來。家里靜悄悄的,每個人躡手躡腳地做事,怕手閑下來。

哥哥都自覺地拿起掃帚劃拉院子去了。

如果一直在廚房干活就好了,但最后的工作還是得集中在外間屋。

大姐把一張面板靠著炕沿兒放在炕上,正好在父親眼皮底下。

她一條腿搭在炕沿兒上坐著,背對著父親聳動著肩頭揉面,一盆調好的餃子餡放在面板旁。

三個妹妹擠挨著圍著面板,父親在炕上坐了下來,不必看他,也能感覺到他虎視眈眈的目光。

二姐的位置最好,被大姐擋住了,最小的妹妹忽閃著黑亮的大眼睛一會兒瞅瞅父親,一會兒乖巧地遞筷子,一會兒擺餃子。

老三紅梅整個暴露在父親的目光里,她如鋒芒在背,多希望自己穿上隱身衣,父親看不見她。

搟面杖咕嚕咕嚕的聲音,捏餃子的聲音,還有小心翼翼呼吸的聲音。

大哥進屋了,歪躺在妹妹們身后。

“你玩呢?嗯?”

突然一聲怒吼打破了沉寂,氣氛像繃緊的弦突然斷了。

面板周圍伸出來的手都一哆嗦。

父親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繼續咆哮:“那樣包餃子一下鍋就得碎,大過年的吃片湯”?

四姐妹低著頭轉著眼珠面面相覷。

突然父親又喝一聲:“小紅梅你給我下去,有你那么包餃子嗎”?

紅梅又驚又怕,她抬起頭錯愕地看著父親。

父親怒目圓睜恨不得吃了她,憤怒地顛著屁股。

那姐仨兒誰都不敢吱聲,她被驚濤駭浪淹沒了,不知所措,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父親一看她哭了,爆發了:“大過年的你哭啥?不吉利的玩意兒”。

說著站了起來要揍她,大姐搟著面皮說:“她包的挺好的,咋就能碎了”?

父親沒理會大姐,喝令紅梅:“把眼淚擦干凈,去!到你媽相片前道歉”!

大姐停下搟面杖給她使了個眼色,無奈地說:“你別包了”。

她把包了一半的餃子放在面板上,趕緊下了地。

她拿起毛巾擦淚,可是淚水斷線珠子一樣擦不干,她不知如何向母親道歉。

站在母親照片前看著她淡淡的微笑,她更委屈了,抽噎著,心都抽搐了。

父親終于失控了,奔著炕沿兒要跳下地。

剎那間,除夕夜變成了一場家庭暴力。

二姐一把將她推進里間屋關上門,她在黑屋子里瑟瑟發抖。

父親在外間屋像頭憤怒雄獅,他似乎要把平生所有不如意都宣泄出來,他聲振屋瓦:“你們這群狼崽子,沒心沒肺的狗崽子”!

大哥不耐煩地吼了一聲:“行了,大過年的”!

這一句果然有效,父親的罵聲立即小了,漸漸停住了。

一陣狂風驟雨似乎刮過去了。

紅梅呆呆地注視著窗外一閃一閃的爆竹亮光,沮喪的想:今年又是我!為什么每年挨罵的都是我?”

她不知道的還有,父親為什么每到過年就找茬罵人?他選來選去,總是把怒火泄到她頭上。

不管她如何小心,都躲不過去。

幾個小時后廣播里傳來首都的鐘聲,一九八六年來了。

她又長了一歲,長大真的不容易啊!

那年的六月,她初三要畢業了,她鄭重地報考了縣實驗高中。

她要考大學,她要到遠方去,她要遠走高飛。

可是那天午休時,班主任邵老師把她叫到大白楊樹下。

樹葉婆娑,把日光揉成金點灑在她臉上。

邵老師摸了摸她的頭,理了理她的發梢,頓了頓說:“紅梅呀,你爸上午到學校來了,他介紹了你家的情況。

他一個人在小學上班;

你哥在縣城補習班復習;

你大姐輟學在家做家務;

你二姐在縣城實驗高中上學;

你妹妹馬上小學畢業了;

作為三女兒的你不能再報考高中了。

你爸的意思是讓你考所中專或師范。

三年后就能工作掙錢了,就可以減輕家庭負擔了”。

邵老師惋惜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爸把志愿改成中專了”。

最后這句猶如晴天霹靂,她整個人焦了。

邵老師回去了,她呆呆地站在大白楊下,颯颯的樹葉聲突然變得遙遠,她的世界死一般沉寂。

回到家,她什么也沒說,沒問。沒為自己爭取,沒為自己堅持,她不敢,不敢反抗來自于父親的安排。

就那樣把三年的憧憬掐碎了,扔了。

她默默地為考中專而準備,并且順利地考上了。

她是她們班唯一考上的學生,她們學校拿到通知書的人里唯一的應屆畢業生。

中專三年,輕描淡寫地把歲月帶過,留給她的是幾大本日記記錄的成長。

三年里變化的還有她的模樣,她已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女孩。

細瓷兒般的臉蛋兒,星辰般的眼神,輕盈的腰身,不是多驚艷,而是細致耐看。

濃密細軟的三千煩惱絲,發卡攬不住,皮筋兒纏不緊,經常突然松散開,如瀑在肩頭,她還不覺。

她曾立志要離開冰冷的家,再不見暴躁的父親。

但她中專畢業后又回到了家,又騎上那輛破自行車,每天往返24里路,到母校,臥龍鎮七中上班。

她已經上班一學期加半學期了。

此時正是第二學期的五月初,村后的梨園白茫茫如雪如荼。

她家還是那個低矮的土房,早飯在鍋里正噗噗冒熱氣。

她燒完了火蹲在灶臺旁刷鞋,父親站在她身后巴結著說:“剛才我在村東頭和一個老同事說會兒話,他走了二十里跑來找我,你猜干啥”?

她手沒停,像沒聽見一樣。

父親見沒反應,樂呵呵地繼續說:“他要給你介紹對象,你見過那男孩子,開運動會時你們都在終點線那兒”。

刷鞋聲突然大了,搪瓷盆里飛濺出水滴。

父親自顧自嘮叨:“那小孩兒師范畢業比你早一年,在七中分校教書,今年二十二歲。家里還有位老母親,兩畝地,三間草房,條件不太好,可是孩子是難得的好孩子,我那老同事可以打包票”。

她猜到是誰了。但只要是父親提起的,她就沒好氣兒。

她頭也沒回,硬邦邦地打斷父親的絮叨:“我不嫁老師”。

簡潔明了。

她沒說出口的后半句是---“不嫁你這樣的,貧困窩囊,懦弱暴躁的鄉村教書匠,臭老九”。

父親在身后立刻沒聲了。

她不看也能想象出他臉上的尷尬。

他杵在那里,輕聲說:“老同事在村口等信兒呢,我這就告訴去,閨女不愿意找老師”。

他的腳步聲遠了。

她刷完了鞋,晾在窗外。

妹妹走過來,狡黠地笑著,明知故問:“爸和你說啥了?”。

紅梅鼻孔哼了一聲,沒回答。

妹妹收斂起壞笑,很老成地說:“不嫁老師也對。哎,咱爸窩在村里教了一輩子書,他能有啥本事?”。

紅梅的鼻孔又哼出一股氣,她懶得回復妹妹。

她說:“我到梨園去了,別等我吃飯”。

梨園里靜悄悄的,繁花簇簇,遮天蔽日,像白云壓在頭頂,她走進了深處,在一棵樹杈上坐下來。

她家的小土房不見了,她的眼前都是梨花,甜蜜陣陣,芬芳縷縷。

她滿滿地吸了一大口氣,慢慢地吐了出去。

當年如果上高中,此刻她僅僅大學一年級,正在做風華正茂的學生,可是眼下竟然有人給她提親了。

好悲哀,不是嗎?

命運如此顛覆不正是父親造成的嗎?

想起他發火時猙獰的臉,她依然不寒而栗,同時深惡痛絕。

她如此厭惡父親,怎么能嫁給和父親一樣當教書匠的男人?真是恨屋及烏了。

能讓她改變想法的,可能只有一個人除外。

這個人首先他是他,然后才是職業。

他是誰呢?

他是個白雪少年,她的初中同學。

她永遠記得那個初二的秋夜。

國慶節的前一天,她們班在學校農場扒苞米棒子,夕陽落山了才收工。

同學們得令后像發瘋一樣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間,農場沒人了,她回家的大道也沒人了。

這意味著她要獨自走十二里路。

她眼看著夕陽落下去的地方,那縷紅光逐漸暗淡,突然一沉,天邊像被吞噬了似的。

她把書包往身后背了背,小跑起來。

一輪皎潔的圓月在樹梢升起。

夜晚正式開始了。

秋收的大道被馬車碾壓得光滑平坦,在月亮下反映著白光,前方的路白茫茫不見一個人影,身后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

路兩邊的苞米葉子刷啦啦干響,她一邊跑一邊側耳傾聽,感覺有人在地里穿行,越聽越像有人追趕她,她緊緊地攥住書包帶,手心沁出涼汗,腳下加快了速度。

12里路還有一大半兒,這時身后傳來沙沙聲,好像有人過來了。近了時像是自行車輪碾壓路面而來。

她不敢回頭。

是路人?還是學生?是學生的話還有誰走在她后面?

正當她亂猜時一輛自行車經過她身邊往前騎去,看背影是個學生,一個男生,她又看一眼后心頭一震,他是小鐸。

一個剛到她班不久的降級生,

跑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一個活物,這令她有些安慰,她突然感覺很累,不禁放慢了腳步。

他的背影漸遠。

月光下變得模糊不清。

突然他停了下來,一只腳踩著踏板,一條腿撐在地面,沒有回頭,似乎在等待。

就在她就要經過他身邊時,他輕聲說:“上來吧”。說完就坐上了座位,慢慢地蹬著踏板。

他又說了句:“我帶你,上來啊”。

他騎得更慢了,自行車扭動著保持著平衡。

她盯著車后座,竄了幾下也沒上去。

他把自行車徹底停住了,她才坐了上去。

他感覺她坐穩了,就用一只腳拖著路面助跑幾步,竄上車座趕緊用力蹬,車輪順暢的跑起來,沙沙的碾壓路面。

兩人無話。

他蹬車很快,路兩邊的大白楊倒退著,苞米葉子依然刷啦啦地響,在她聽來卻像深秋的小夜曲。

圓月升到了天空之央,月華清涼如水,他們好像行駛在夢境里。

她想起一個問題,不禁無聲地笑了,她想問小鐸:“你為什么走到了最后?”

但沒有,也許不想打破這如絲帛般的寧靜吧。

看來小鐸是個騎自行車的老把式,他“駕駛”得輕松平穩。

他一直勻速前進,當車速降下來時,她發現進了一個村的路口,這個村看上去挺眼熟,哎呦,她到自己村了。

這么快啊!

她跳下車,小鐸兜著大圈子掉頭,她:“喂”。

他掉好了頭,聽到她的聲音,停下來,回頭看著她。

她輕聲說:“謝謝你,否則我一路上會很害怕”。

他似乎點點頭,沒說什么。

自行車飛馳起來,他的身影模糊了,不見了。

版權:起點女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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