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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路

  • 不嫁教書匠
  • 姝娟
  • 4851字
  • 2021-04-06 11:15:30

她小嘴一抿,似笑非笑地說:“謝謝你們呀!”

她把“你們”說得很重點。

他臉上汗津津的。

小楊子十分開心。

紅梅臉色一冷:“我進去了”。

她轉身進了候車室的門,里面也是熙熙攘攘,幾個電扇懸在棚頂,呼呼轉著,扇不起一絲涼風。

他毫不遲疑地跟在后面,她往里面走,他也跟著走。

小楊子的眼梢吊了起來。

她噔噔走進來,對兩人嚷:“你倆真能耐耶!車票在我這,忘啦?沒有票看你們咋回家”?

說完滿臉得意。

這真是挑釁!

紅梅白了她一眼,轉向他,嘟囔一句:“拿人手短吧?去,買票去”!

他沒有去買票,而是對小楊子說:“楊老師把車票給我們吧”。

小楊子的吊眼梢立了起來。

她漲紅了臉,極不情愿地走到他面前。

往他手里一塞,是兩張車票。

紅梅又向他嘟囔一句:“給人家票錢”。

他笑了:“我給過了,怎么能讓女士花錢”!

紅梅心里憋著的火消了些,眉梢挑著得意。

瞥見小楊子氣綠了的臉,她抿著嘴往外走。

他又跟了出來。

他搭訕說:“還是外面涼快吧”?

她:“當然!傻瓜才在里面”。

這時,廣播響了,她們所乘的火車開過來了。

旅客涌過檢票口準備上車。

小楊子不知擠哪里去了。

車廂里座無虛席,他們沒往里面走,而是站在車門后,面對面站著。

火車飛馳起來,夕陽下的莊稼蒙層瑰麗的薄紗。

他們的這個角落又進來一個人,小楊子。

她不聲不響地往他身邊一靠,笑嘻嘻地說:“你找的地方挺好”。

她把章紅梅撇出去了。

他禮貌性地點點頭。

小楊子難得的安靜,一聲不響地望著外面。

他們要在第四站下車,火車停一次離家近一些,三人行都不說話。

臥龍車站那個小房子出現了,火車緩緩停了下來。

他們又回來了。

三人下了火車。

天色暗下來。

旅客像飛毛腿似的,腳下生風,奔向各自的歸途。

小楊子無奈而恨恨地看著那兩人走遠,轉身往她街里的家走去。

紅梅心里盤算自己的十二里路呀!

他一直走在身邊。

她沒問:“你送我呀?”。

他亦不說:“我送你”。

他們出了鎮,第一站是石橋。

橋下黑魆魆的,走到這里時路上沒有其他行人了。

天黑的夠快,曠野蒼茫,路兩邊的白楊驀然間又高又暗,夾著一條幽長的土路伸向遠方。

這沒有他陪伴,她哆哆嗦嗦怎么走進這條路?

此刻,她不倔了,小綿羊似的跟在他身旁。緊挨著他而行。

他感覺到她慫了。暗中笑了。

心里升起一股豪情。

他們走了兩里多了,一直沒說話。

他很享受這樣的旅程。

不知不覺地兩人都放慢了腳步,反正快走也沒用似的。

黑暗中他可以放心大膽地看她了,她細致的輪廓變成小巧的一個影。

小臉閃著瓷似的光,

他真想去牽她的手,她的手肯定又柔又軟!

攥在手心安慰她:“別怕,有我”。

但他把手攥了又攥,沒敢。

路過了一個村子,點點燈火昏黃寧靜,在地球之角,人們活的自在安然。

夜色下,跳動著兩個年輕的鄉村教師火熱的心,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故事。

他輕聲問:“以前坐過這次車嗎”?

她細聲答:“我上中專時坐車都約好了,有伴才走,或者坐前一趟車”。

他:“這條路白天你上班都令我擔心”。

她:“白天我不怕。和學生同行。趕集的日子人多得還嫌礙事呢”。

他出聲地笑了。

她:“咦?你怎么也莫名其妙地笑”?

他:“我還第一次聽見你說話這么乖”。

她:“What”?

他:“別和我飆英語呀,我可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像個小刺猬,這幾天盡扎我了,現在才老實”。

她側臉看著夜色中的他,感覺就這樣走一夜也不害怕。

她:“你會唱歌嗎”?

他:“你想聽什么”?

這話有來頭。

她:“你隨便唱,我打分”。

他想了想,唱了起來:

“偶然,就是那么偶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她覺得問他“你會唱歌嗎”好傻。

他何止會唱,還唱得很棒,音色美。

“讓我們并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們的歌,

縱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依,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

我們的小秘密。

為什么?

忘不了你,

為什么惦記著你?

多少的時光溜走,

多少的記憶在心頭,

你悄悄地來,

又悄悄地走,

留給我的只是一串串默默地回憶”。

他最后一縷余音縈繞在微風里。

他自己也沉醉其間了!

她感覺這首歌像他的表白,臉不覺紅了燙了。

隨即兩只小手互相撞擊著,調皮地喝彩著。

她:“給你打一百一十分”。

他不好意思地問:“怎么多了十分”?

她:“贈送”。

他:“你也得唱,這樣才公平”。

她:“你不唱的話我或許豁出去了,你唱完了打死我也不唱”。

他拗不過她,說:“那就出個別的節目吧,歡迎,有請”。

她想了想說:“我知道你這首歌叫《偶然》,我背首詩,也叫《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

最好忘掉,

在這交匯時互放的光亮”!

她字正腔圓地背誦完了,

他:“你記憶力真好!我知道幾句,但不會像你那樣全背下來。徐志摩的詩真的浪漫呀”。

然后他重復了一句:“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是的,我們此刻在這黑夜里行走,你向著家的方向,然后我也向著家的方向,哈哈”。

她:“哈哈”。

他們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又進了一個村。

她環顧一遍后,說:“我們村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止步,好像怨恨路到頭了。

她真不好意思說:“你回家吧”。那可是要走二十里路?。?

他輕快地說:“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于是兩人又往前走,走近了梨園邊,梨園黑魆魆的一片,他問:“這是什么樹?”。

她:“梨樹”。

他:“沒想到你們村這么美,可惜我錯過了梨花,哪天我來玩兒,你讓嗎”?

她覺得這倒可以是今晚的報答,爽快地起說:“來吧,我領你在里面玩兒”。

他:“好好”。

聲音里透著歡喜。

到了院門外那棵香水樹下,院里的土屋亮著燈光。

他們站住了。

她不能讓他進屋而難為情。

他輕聲說:“進屋吧”。

她:“我看著你走”。

他:“好!”。

他轉身往回走,身影即將要融入夜色了,回轉身,見樹下的小影子還在,他大幅度地揮舞著雙手,然后跑起來。不見了。

她望了望夜空,想著他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個人路過她們路過的風景,那樣要走很久,不禁怦然心動。

她進了房門,外間屋只有父親,他僅僅抬眼皮瞅了她一眼,就繼續看報紙。

和她預料的一樣,沒有驚訝她的晚歸;沒有打聽怎么回來的;更不會出去接一下。

但如果是二姐,就另當別論了。太陽沒落山他就會到車站等。

有人說父愛無聲,父親對于她無聲且無形。

她也沒和父親打招呼,徑直進了里間屋。她和妹妹的房間。

妹妹忽閃著大眼睛,關切地問:“你回來有伴嗎”?

她:“有”。

妹妹:“想去接你,怕你不是今天回來,如果我沒接到你,弄得自己不敢回來了”。

她相信妹妹說的是真的。

她換下衣服,到廚房洗漱了一下。

躺在被窩里,盯著窗外出神。

她猜測他走到哪里了。

他走到哪里了?

他已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半了。

路過的村子熄燈的多了,只閃爍著幾點昏黃的光暈。

他哼著剛剛自己唱過的歌,又背誦一遍她背過的詩。

夜風清涼,把他的頭發飄起,他走出汗了。

走著不解渴,他跑起來。

大白楊一棵棵被他越過,他律動著,一點不累。

心情美,力量無窮。

遠遠地石橋在望。

臥龍快到了。

他加快腳步跑上石橋。腳踏橋面時不禁停下來。

站在垛口旁向遠處望去,蜿蜒的河水像條白練幽幽地飄遠。

河水不息,日夜奔流,它要到哪里去?

他離開了石橋,快步進了鎮里。

街里很亮,店鋪亮燈的不少,也有行人走過。

路過寄存處時,那家亮著燈。

他的自行車存在那里。

如果主人家熄燈,他就不打擾了。沒想到主人還沒休息。

他就取走了自行車。

有了自行車好比將士有了戰馬,他一路緊蹬從大街飄過去了。

出了鎮里的密集區,往前進入小鎮的“富人區”。

一座座青堂瓦舍一直聯絡到國道口。

這里開始昏暗起來,也肅靜起來。

在他目視前方中發現影影綽綽有個人。

近了發現果然站著一個人。

就在他要經過時,那人叫了聲:“大林”。

這是在叫他!而且還是個女聲。

他捏了下手札。

自行車慢下來。

他看過去,再看過去。

他兩腿一叉,支住了車。

那人也走上前幾步。

他詫異地問:“楊老師你一個人嗎”?

小楊子:“我沒人陪??刹皇且粋€人嘛”。

他:“你家就在這吧?太晚了,回去吧”!

說著要蹬車。

她搶上幾步抓住他的車把。

她:“我一直等你回來,就是聽你說回去”?

他知道她心里口快,色夜中她更潑辣,無畏。

他知道要費口舌了。

小楊子火辣辣的眼神,夜色也沒蓋住。像兩團火焰,燒起來了。

她:“我不像有的人,詩情畫意,可也磨磨唧唧。

我說心里話吧,大林。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嫁給你”。

從沒有女人劈頭蓋腦的如此熱烈。

他有些發懵。

她既然開了頭,就竹筒倒豆子。

她:“我就是開運動會時喜歡上你的。我雖然是社辦老師,但我家,你看”,

她回身指了指后面的院落。

“看見沒?亮白燈那家是我父母的??匆姏]?那個紅燈的房子是我的嫁妝。

這套房子,按咱們的工資,十年不吃不喝也買不下來。

過日子要看實際。將來家務活我舍不得指使你。你就好好上班就行”。

這番話很實在,很誘人。

小楊子:“你不必急著答復,我等你信”。

但她沒走。

期待地注視著他。

事出太突然,他措手不及。

他回頭看著走過來的路,

一個女孩的模樣漸漸清晰,她的一顰一笑,他怎么能放棄?

他一直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夜晚的時候抱著她睡。

早晨,她在他的懷里醒來,他睜開眼見到的是她,和他生兒育女的是她。

如果這兩件事與一個她之外的人做,他覺得那簡直是生無可戀。

想到這里,他斬釘截鐵地說:“楊老師,我現在就回復你,我不能”!

今夜小楊子使出了全部勇氣和賭注了。

卻還是沒搶過來。

她無計可施了。

突然她趴在他車把上,嗚嗚哭泣。

她真的喜歡他,尤其和人爭搶時更覺得他光芒萬丈。

他緊張起來。

黑燈瞎火的,她哭起沒完,這算怎么回事?

他不能讓自己拖泥帶水。

他晃了晃車把,說:“太晚了,我得回家了。楊老師,喂,楊老師,我得走了”。

趁著她從車把上抬起身時,他竄上座位,兩腿同時助力,像船槳撐水,幾下就竄前頭去了。

他:“快回去吧”。

話音沒落,他已經跑出數米外去了。

他像脫逃似的蹬著踏板,穿過國道扎進東南方向的一條土路。

土路很窄,兩邊的楊樹稀疏矮小,齊腰高的苞米地黑悠悠的一望無際。

他穿行其中,八里路只用了十多分鐘就到頭了。

他進了村,各戶窗口幾乎都黑了,他的腳步聲引起幾聲犬吠,在靜夜里回蕩。

在村中部道南坐落著一所草頂土屋。

木楞子釘的院門虛掩著,等候夜歸人。

他到家了。

進了院反手將木門栓緊,推車剛走幾步,一道黑色的閃電竄出來,他把車往墻上一靠,一條黑狗撲進他的懷里。

大腦袋亂扎,溫熱的舌頭舔著他的手背,在他俯身之際,舔到了他的臉。

他也像與狗久別重逢般,招呼它:“大黑呀,讓我進屋呀”。

他和大黑連拖帶拽一同進了屋。

外間炕上坐著一位五十歲出頭的婦女,她體格健壯,臉堂紅黑,一頭短發卷曲烏黑。

她在燈下做針線。

此刻抬起頭,慈愛地看著進屋的兒子。

他坐在了炕沿兒上,大黑把頭靠在他膝頭,他這才騰出空看著母親。

他笑著說:“它耳朵真好使”。

母親微笑著,審視著他,問:“咋這么晚才到家”?

他:“送人了”!

從沒見他半夜送人回來這么開心

母親盯了幾眼,見他美滋滋兒的,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這肯定是送一個女孩去了。

母親沒刨根問底,問他:“吃飯嗎”?

他把頭和大黑貼了一下,說:“不餓”。

母親:“不早了,快睡吧,明天還得上班”。

他進了里間屋。

大黑搖著尾巴跟進來。

他:“渾水摸魚是不是?今晚又賴著和我睡”?

大黑使勁地搖著尾巴,

他:“那好,別粘著我了,睡覺去”!

大黑走到方桌旁的一個笸籮里,笸籮里鋪著氈墊,這是他的床。

他掉轉身,把自己蜷成個團,躺在它的床上,深情款款地看著主人。

他到廚房洗漱回來,用毛巾擦著臉,端詳著方桌上他的作品。

有那么一陣愣神了,然后把毛巾蒙在臉上在里面笑。

他刷地拿下毛巾,看了眼窗外,輕聲嘀咕:“她肯定睡了吧?她睡覺是什么樣子的?流口水嗎?”

她身上總有輕輕淡淡的香味,在秀發間,在臉頰上,在嘴唇里,在衣服里。

女孩子那種神秘氣息令他臉紅心跳。

他毫無睡意,還能跑一個來回似的。

大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把毛巾向它一甩,不好意思地說:“別看我,睡你的”!

大黑把頭往下貼了貼,偷眼打量著他。

他出了會神,突然行動起來。

將作品小心地挪了挪,騰出地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信箋,在桌上鋪開。

慢慢的摘下筆帽,然后伏案寫起來。

他在寫一封信!

對于他來說,是一封情書,活到二十二歲以來,第一封情書。

隔著距離,隔著空氣,這比面對面更大膽!

夜深了,一窗燈光下,一個身影刷刷寫著,對一個姑娘述說著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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