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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壓薪

  • 不嫁教書匠
  • 姝娟
  • 3108字
  • 2021-04-09 12:00:08

臥龍七中有六十多位教職工。

在壓工資面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視同仁:

等!

家家有本難念經,絕大多數和這壓薪有關。

有的孩子高中開學了,要交學費;

有的孩子高考升學需要更大一筆;

有的需要買米買油,暑假吃得彈盡糧絕了。

至于添置換季衣服,這都不能排上號,在生存面前穿戴就排列最后了,那是最可以忽略的。

男老師們上完課,熱點話題就是工資。

他們像熱鍋上的螞蟻;或者煎鍋上被烤炙的肉,充分詮釋一個詞“煎熬”!

他們臉紅脖子粗,義憤填膺,長篇大論,最后偃旗息鼓。

生存面前,誰又能免俗?

女老師們上完課向來喜歡聚堆閑聊,她們對壓薪不關注,依然聊著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

派出所所長老婆是個四十出頭的精瘦女人,穿著隨意,言語間透著隨和。

她笑著說:“昨天下班后我一到家,就見我家那人穿著鞋躺在床上,把我的床單揉吧得落地板上去了。唉呀媽呀,滿屋酒氣熏天。

他正睡得直呼嚕。

他睡了一覺醒來看我坐在沙發上,他酒也醒了一半,還知道關心我吃沒吃飯呢。

問我:‘吃了嗎’?

我說:‘氣都氣飽了,還吃飯’?

那家伙啥也沒說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了,兩手拎滿了大袋小袋。

往餐桌上一放,就說:‘飯店現炒的,給你打包回來了,吃吧,你不說沒吃飯嗎?

這又給我氣夠嗆,袋里的湯湯水水開始往地板上滴答,我撿起來一股腦都扔廚房盆里了。

現在我也一口沒吃,飯店做出的玩意兒都是一個味兒,我都夠夠的了,還有人當好玩意兒,唉”。

所長老婆話音剛落,

工商管理所長老婆接著吐槽。

她也四十左右,一張黑臉毛孔很粗糙,但五官端正,照相的時候濃眉大眼很“上相”。

她先承上啟下,說:“他們老爺們兒都那味兒”。

然后鋪墊她家爺們兒“什么味兒”!

她是教語文的,用講課的腔調說:“開學前我領孩子去市里了,開學了得給孩子買換季衣裳了。

我閨女長得太快了,六月份新買的裙子現在一穿覺得短了,看著哪哪兒不順眼。

孩子也不喜歡,嘟囔說:‘媽你領我去市里大商店買新衣服去吧’,

你看看,自己知道選地方了,我尋思從市場上給她整一件先對付著都不行。

人家要去市里,得,緊趕慢趕開學前我和她爸去市里了!

人家那真叫親爹呀,可勁慣著閨女,要啥買啥。

我說:‘穿不了,來年又小了,年年一大包衣服’。

可是人家親爹不聽嘛,我也不管,管也不聽,隨便嚯嚯吧,嚯嚯口袋空了。

反正下月錢又來了,他們向來準時。可不像咱們從來沒有個準日子”。

這時有人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問:“這是新買的嗎”?

她嫌棄地低頭看了一眼說:“買后悔了,顏色不喜歡,我都不想穿,我家那人說:‘買了不穿,你又嚯嚯我’?

對付穿吧!穿幾天我可不穿了”。

有人小心地問:“多少錢啊”?

她回憶了一下說:“記不太清了,好像不到200吧,一百九十多,不過質量真好,一分錢一分貨”。

她的腳不經意間和大家的腳伸在一起,她的鞋子一塵不染。

嶄新的鞋底都是講究的,低調中牛B閃閃。

眾人沒人敢接茬了。悻悻地看看人家從上到下的行頭,悄悄地把自己的腳往后隱藏。

政府干部老婆最深沉,官邸之家出來的女人都是訓練有素的。

她三十多歲,衣著不太顯眼,但絕對價格不菲,她不八卦不顯擺,但絕對底氣十足。

對于壓薪她輕描淡寫地說:“等著吧,還能黃了?早晚得給”。

這幾個女人自成一個圈子。她們吐槽“難念經”時都令很多人羨慕。

她們也都是師范畢業,陪著男人熬到如今位置,如今的豐衣足食是對她們好眼光的獎勵。

一個鄉鎮畢竟只有一個派出所所長,一個工商管理所長,鎮政府的干部也未必都娶老師。

所以不是每個女老師都有這機會。

更多的女老師們擇婿時用排除法就行。

這個排除法就是:不嫁教書匠!

學校里有幾個嫁了糧庫工人;鐵路工人;銀行職工;

最不濟還有嫁郵局的。寧可讓男人當郵差,也不拿粉筆。

如果誰找個男老師嫁了,有這幾種情況:男生在學校下手早,女生舍不得感情;

男老師瀟灑帥氣,家底不錯,但這種情況很少;

女的嫁不出去了;

最稀缺一種是,嫁給了愛情!

除此以外,就是腦袋進水了!

那么男老師都娶什么樣的女人呢?

娶漂亮的同行---鳳毛麟角;

娶社辦老師---男公立女社辦;

娶農民---全職在家做飯;

娶小手工業者---服裝裁剪,出地攤的,等;

娶其他行業的---農機站大齡剩女之類。

男人習慣“下娶”,當個老師本來就低到塵埃,“下娶”能娶到什么樣的呢?

其實有的男老師多才學藝,但所謂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誰讓他們選擇師范了?

在物質社會,誰看你多才多藝?那那玩意兒能當錢花?能當飯吃?

壓薪的時候照樣著急上火。

這時的才藝有個屁用?百無一用是書生??!

老組長吐沫橫飛地給幾個“小丫頭片子”開竅。

他瞪圓了眼袋很垂的大眼睛,吐出一口煙霧,語重心長地說:“你們看看所長啊,政府干部啊,工商所長啊,哪家不是青堂瓦舍?

人家屋里家用電器滿登登。

你看看我們家,這些老師家,哪個不是土房?

房里不是一貧如洗?我家的柜子還是老丈母娘結婚時的呢,傳家寶似的給我了,我兒子高中了,我還沒錢換柜子”。

他深吸一口后又吐出一股煙:“你在大街上走一走,看到大房子不用問,肯定男主人不是老師。

你再看只要最破最矮的房子,一問十有八九是老師,不是中學老師就是小學老師。

你再看看老師家小孩來學校玩,穿的衣服不是褲子短就是上衣小了,拿個量角器玩半天。

你看看人家那些孩子,穿的衣裳哪個不是公主太子?

吃的玩的哪個不是一堆堆玩具?

所以啊,你們找對象千萬別找老師啊,太窩囊啦!

就敢和小孩子擺威風,三教九流排老九,臭老九嘛!

養不起家啊,老婆孩子跟著遭罪?。⌒剿?,薪水,薪就是柴,沒柴沒水就揭不開鍋唄”。

組長說話一套一套的。

有家有口的被煎熬著,丫頭片子章紅梅也被煎熬著。

今天就是周六了,電視師專交學費最后一天。

可是她的學費還沒著落。

她坐在辦公桌邊一邊批改作文本一邊琢磨辦法。

所謂辦法準確地說就是借錢,還有找誰借錢。

她太討厭借錢的感覺了。

但她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與借錢離不開。

她記得中專二年級時,一次,她回家取伙食費。

她信心滿滿的以為能取走那二十塊錢,可是父親無奈地說:“你和學校說說,下周吧,工資還沒來”。

她怎么和“學?!闭f?找誰說?

收伙食費時經常是晚自習,生活委員從前到后,蛇形竄著收錢。

大家早早準備好錢,生活委員到身邊,錢一交就完了。

收到她身邊時,她紅著臉對生活委員許諾:“我回家取去”。

生活委員遲疑一下,笑著說:“行,但下周一就結賬哦”。

可是,她回家沒取來!

父親不懂學校怎么回事,還讓她和“學校”說說?

哎,真逗!

但她沒說什么,硬著頭皮回中專了。

她坐在教室里,開始想辦法。

她的室友柳麗正在她身后聚精會神地查詞典。

她回頭看了柳麗一眼,柳麗抬頭對她笑了一下。

她馬上把頭轉回來,心砰砰直跳,怕柳麗看出她的心思。

下晚自習了,二十人的大寢室里像是市場一樣歡騰,打水洗臉的;

搶熱水洗頭的;

站在門邊鏡子前自我陶醉的;

八卦老師課堂滑稽口誤的;

數落哪個男生不仗義了,贊美哪個男生挺男子漢的。

大家手上做事嘴上說,兩不影響。

她偷偷地盯著柳麗,想找個恰當機會向她借錢。

柳麗坐在上鋪吃餅干,這時打擾人家不行;

柳麗下床在地上站著呢;

這是個好機會,她猶豫著要不要立刻過去,可柳麗蹬蹬爬上梯子又上去了;

柳麗與別人嘮嗑呢,有別人在,被拒絕了多尷尬,所以又不行。

有幾次機會挺好,但稍縱即逝。

地上人漸漸少了,躺被窩里的多了,宿舍開始肅靜下來。

她后悔白白一晚上沒搞定!

還好柳麗又下來了,正站在鏡子前擦臉,是不是最好機會都得豁出去了。

她鼓起勇氣站在柳麗身后:“柳麗,你能借我伙食費嗎?周末回家取就還你”。

柳麗在鏡子里看著她痛快地點點頭,笑吟吟地說:“行,我有”。

柳麗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噔噔爬上梯子,翹著穿鞋的雙腳爬到床里一頓鼓搗,后退著下了梯子,站到她面前,遞給她兩張十塊鈔票。

爽朗地問:“夠嗎?不著急,我還有那”。

她連說:“夠了,夠了,謝謝你,柳麗”。

那一刻她恨不得給柳麗作個揖。

她覺得柳麗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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