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收發室只是校門里的一個小房子,只有兩個房間。
一進外間門,右手邊一鋪小炕,冬天的時候那鋪小炕總燒的熱乎乎的。
靠窗一張桌子,收發信件用,再就沒了。
這間屋子門衛大爺使用。
里面那個房間曾堆雜物,鐵锨掃帚什么的。
現在被清空了,粉刷一新,擺了兩行新桌椅,每行三張課桌。
這里變成個教室,一個迷你教室!
迷你教室的南墻開一扇小窗戶,外面拂動著垂柳,看上去像幅小畫。
靠東墻立個新柜子,柜子里一臺嶄新大彩電。
這些都是學校按上級要求為學員們準備的。
最開始校長很擔心,說:“只一臺電視,大家都想學習,搶起來咋辦?”
于是就在墻上貼了課程表,語數外輪流學習,時間必須是下午。
經過幾天運行,發現“大學”課堂門可羅雀。
校長就把電視柜鑰匙交給紅梅,說:“電視柜你經管著吧”。
因為他發現經常光顧那里的只有章紅梅。
于是,她就成了這間教室的掌門人。
她的“大學”之路就從這間教室開始了。
第一節課令她很興奮。
她把一個磚頭似的錄像帶插進錄像機,然后坐在角落里。
小屋太小了,角落里對眼睛好一些。
屏幕上突然出現的炫麗繽紛把她嚇一跳。
這陣花絮后,屏幕上出現位主講人。
主講人就是位普通的中年婦女模樣,可是開口一介紹,紅梅就被鎮住了。
主講人說:“廣大的農村同行們,你們好,我是BJ外語學院的一級講師,我要給大家講的是北外口語教材第一冊”。
“哇”!
她驚呆了。
哈哈,她竟然在聽北外老師講課。
心中驀然升起一陣莊嚴。
她看看課本,果然印著BJ外國語學院學生教材。
太神奇了,她可以和那些大學生用同樣的課本。
“我夢寐以求的大學就在這里開始了,雖然課堂迷你,學生就我自己,但北外的精神已經來到了我身邊,感謝國家圓我大學夢”。
想到這里她的眼睛濕潤了。
每到下午她就去學一會兒。
沒有同學也不寂寞,有老師就行。
老師極其“耐心”,讓她停就停,讓她重復就重復。
不知不覺到周五了,部分學生在操場上大掃除,孩子們把勞動當做了游戲,反正比上課自由!
她坐在迷你教室看錄像。
在她專注地做筆記時,好一陣兒沒抬頭。
后來覺得門那里有些異樣,抬頭一看,她笑了!
他來了!
他終于來了!
他正靠在門框上注視著她。
頭發有些蓬亂,好像又瘦了,腮幫憋下去了,但眼睛神采奕奕。
他那樣好一會兒了。
他笑著走進來,說:“這位大學生好認真啊!同學?我能當你同桌嗎”?
她高興得不得了,一是又看見他了,二是她要和他分享學習的快樂。
她:“你坐那兒”。
他順著她的手指看見被安排到另一個角落。
沒理那茬,徑直走到她身邊,一屁股坐下去。
他:“我要當你同桌”!
她趕緊推他,他不動。
肩膀像小山似的巋然不動。
她把鑰匙拍在桌上,說:“看見沒?我是掌門!你得聽我的”。
他只得坐在了另一個角落。
他們并排而坐,中間隔了個過道。
她到電視柜前,退出了英語帶子,換上了數學帶子。
坐回去偷偷地觀察他的反應。
他手拄著下巴頦等待著。
屏幕上出現位白頭發學者,他自我介紹說:“同學們,我是BJ大學數學組的講師,微積分這部分就由我來主講”!
他依然手拄下巴頦,他的眼神告訴她,他被電到了。
他緩過神來說:“真好啊,現代科技真好,政策真好”。
表達時找不出精彩詞匯時最樸素的詞匯就是最準確的。
他連說幾個好。
確實很好。
她操作熟練,他還不會鼓搗,
他:“你暫停一下”;
或者:“回放一下”。
這些他都得求她。
她看英語時,他做數學題;他看數學時,她做英語筆記。
兩個人合理分配時間,互不干擾。
他們成了真正的同學。
大學同學!
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后,他擺個手勢叫停。
他長出一口氣,說:“可以說會話嗎?”
他很守“門規”,屁股不動,上身盡量地往她這邊趴著,把下巴頦墊在手背上,拉弓射箭地探過來。
笑嘻嘻地問她:“我聽說你們學校新分來好幾個男生呀”。
她斜了他一眼說:“對啊,各個都帥,那又怎樣?”。
他忽地坐直了,依然托著下巴頦,只是把臉沖著小窗,不再言語。
她見他那德行,也學他剛才的姿勢,把上身向他傾斜著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學校還來好幾個新畢業的女生呦”。
他轉過臉:“來女生和我什么關系”?
她立即:“呸,來男生和我什么關系”?
他:“說正經事兒,我這學期當班主任了”。
她:“教幾年級”?
他:“初三兩班數學,1班的班主任休產假,這就把我提溜上去了。
我一會兒還得回去,趕在放學前回學校,到這里學一會班那邊托給別人了?!?
她臉一沉。不高興地嘟囔:“你們學校要累死你嗎?”
他無奈的:“有什么辦法?分校沒人愿意去,都是老弱病殘,只有我最年輕”。
她委屈巴巴的:“還以為你能多待一會兒”。
他幽幽的:“那你還讓我坐那么遠?”
她看看外面,看看他,眼里突然閃著淚光。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一直舍不得挪開。
她:“你一周能來幾次”?
他:“頂多兩次,哪天不固定,就得看有沒有空,但我肯定會抽時間來,一定”!
她把胳膊彎在桌子上,把臉埋在胳膊里。
他無奈地看著。不能去碰,不能去安慰。
無言的時間就是吹征號角,他還是站起身要走了。
她從桌子上抬起頭,他后退著向門口去,工友大爺熱情地打招呼:“林老師回去了”?
他眼睛瞅著她應答:“嗯!大爺我回去了”。
他從門口消失了。
她又趴在桌子上。
本來快到周末是件快樂的事。
可是她心事重重。
主任說本周六前就得交電視師專學費105塊。
可是工資沒來用什么交?
大家蠻有信心地以為開學就來工資,甚至連開兩個月的錢。
因為七月份還沒開呢,現在都快九月了。
但工資遲遲沒消息。
大家見到會計問的最多的話是:“工資啥時候來?
有信嗎?
是不是來兩個月的”?
大家甚至覺得一起來兩個月挺好。
“幫咱們攢著了,要不暑假早都花沒了”
“是??!雖然暑假手頭緊,但來兩個月的錢那也是夠令人興奮的”
“我還沒見過兩個月工資放一起多厚呢,沒數過那么多錢”。
可是會計不發話,說啥都白搭。
會計貴人話語遲,他惜字如金地說:“沒信兒”。
大家就自己給自己打氣說:“應該快了”。
老同事們,比如組長老師羨慕地對紅梅說:“最羨慕你們這個時候,小丫頭片子沒負擔,
一年不來錢都不愁,看看我們這些老家伙,拖家帶口的,月初盼月尾,一年數著手指頭過日子,就數啥時候開工資。
每個月勉強接上捻兒,就怕壓薪,一斷捻兒就斷命啊”。
他的話一呼百應,旁邊的老前輩慢悠悠的說:“再不來錢老伴兒都不讓進屋了,
一個大老爺們就指望這百十多塊錢兒養家,還月月不按時,發一回工資像天上掉餡餅似的”。
紅梅心想:“不來工資我咋不愁?家里貸款咋辦?
小蘇很快又要催了;
還有電視師專學費105,我還不知咋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