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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半世凡塵心中過,回眸一笑萬字書

  • 不嫁教書匠
  • 姝娟
  • 3368字
  • 2021-09-18 08:27:14

他把兩面大窗的窗簾一拉,他的宿舍變成了他們的家。

床下的紙箱里,用床單折疊成的一個小墊子鋪在底部,這就是黃二臨時的床。

它的搖籃在準備中。

此刻,小東西呼呼大睡,也像人類幼崽,嬰兒期總睡覺。

它離開媽媽的第一夜一直叫,奇怪的是小嗓子竟然不啞,尖細高亢,他們只得把它的小床,那個紙箱搬到床上,放在他們之間,它才有安全感,才不叫。

它在找媽媽,不知它媽媽會不會找它?

她曾經抗拒養貓養狗,怕與一切產生感情,自從他回來后,她又淪陷了,淪陷于人,現在淪陷于狗。

原來,愛與被愛是快樂的,這種快樂帶著記憶,令人上癮。

因為是周末,住宿學生都回家了,宿舍有那兩家,還有他們這家。

整個宿舍樓靜悄悄。

暮春黃昏令人無來由的惆悵,此時有愛人陪伴是世間最溫情的,最人性的。

他們感覺自己很有老年味道了,這種味道是年輕時無法理解的親密和依賴。

他們并肩靠在床頭,說話時聲音輕輕的,像怕吵醒嬰兒似的,怕吵醒黃二。

他擦拭著相框玻璃面,“回去我們就拍婚紗照吧,拍最貴的,衣服隨便穿”。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衣裳再多也拍不出來這個狀態嘍!”

“六十歲時也羨慕現在狀態呀”,他總是樂觀積極。

床頭的那個箱子開著蓋,好多東西擺在了床上。

“這些是我的寶貝,再回家時帶回去,與你的合在一起,讓它們也結婚”,他沒說完嘿嘿笑了。

睹物思舊情,舊情也是他們自己的,重又看見舊情里的自己,他們很激動,但把沉重往事往輕松說。

“這是我借鄰居工具鼓搗一天做成的木頭匣子,你的信,還有日記本都在這里,看看,那兩塊手絹,記得啥來歷”?

這些曾經屬于她的東西在他這里見到,她怎能不激動?她摸著聞著。

兩塊手絹差不多風格,其中一個四方大塊,白色底兒已變暗黃,有幾點霉斑,擦不掉,那是歲月的痕跡。

中間一束野雛菊,配著幾片蒼綠色的葉子,被一條淡褐色綢帶輕束,雛菊有淡紫色的,鵝黃的,米白,玫紅,淡藍,這些小花兒失去了當年的鮮艷,卻一直怒放在寂寞歲月里。

她把手絹蒙在頭臉上,當年她就這樣坐在樹杈上,“我給你揭紅蓋頭啦”!

那是當年的聲音。

“揭紅蓋頭啦”,這是現在的聲音。

手絹從她臉上滑下去,他好像看見了當年她那紅撲撲的臉,那年她20歲,他22歲,他們凝眸彼此現在的臉,眼睛熱熱的。

他折疊著手絹,“猜猜你給我寫了多少封信”?他考問。

“我那里有你16封,我給你寫了20封”?她自己都不信,笑嘻嘻的。

“我給你寫16封,你給我寫20封?你會嗎?”

他慪她!

她瞪著他,想不理他,但覺得自己敗了一局似的,隨手捏著他的腮幫子,“看看,現在你的臉蛋子全是肉”!

扳回一局,順氣了!

“15封,我自己寫的我不知道?我看看當年我說啥了”?

“給,這是第一封”!

信封發黃,兩枚四分錢椰島風情郵票整齊地貼著,這封她寄出于遙遠年代的信,又回到她手上。

信箋好輕,一股霉味,好聞的霉味,字跡好幼稚,浸透甜言蜜語啊!

他伸過頭一起看,讀出聲:從小到大,別人都覺得我獨立,其實我特別渴望依偎在一個人的懷里,他告訴我:我在!別怕!

他看著她的臉,認真地問:找到了嗎?

???

我問你,找到那個依偎在他懷里的人了嗎?

她展著信箋愣愣地沉浸在回憶中,回過味來時,沒說什么,倒進他懷里。

你說找到沒找到?

他滿意了,又挑剔說:“前幾封硬邦邦的,還在矜持中,看看后面的呀?臉紅不紅?真敢說”!

她的手又搭上了他的臉蛋子,沒舍得掐,這個老頭子她要讓他好好的,她才會欺負他一輩子?。?

“誰都別說誰!骨子里都藏著膽大,我背背你的信”。

他笑紅了臉,催促,背幾段我聽聽。

她清清嗓子,“此生我只想和心愛的人在鄉村做一對神仙眷侶,這一輩子我不羨慕鴛鴦不羨仙,我挑水你澆園,我做飯你燒火,我們共唱一首歌,共繪一幅畫,共讀一本書,共度一生”!

如果做到了該多么幸福??!

“怎么樣?這可是你的第一封信,就邀請我和你共度一生,到底誰膽大”?

“我那時實心實意要娶你,可是以我的條件覺得你像仙女,我夠不到啊”!

說到這不開心的就回避吧。

她忽然想起來,“圍脖呢?我看看當年手藝”!

關于圍脖的插曲是他對她的歉疚,他打岔,“我以命保護著圍脖,它很好”。

插曲從來影響不到主旋律,他們的主旋律是理解和珍惜!

他摩挲著她的辮子,輕聲說:“你那里有我啥東西我都記得?!?

她把手伸到他眼前,無名指上戴著那枚梅花銀戒指,他撫摸著說:“這是咱倆函授時在教室纏的,我許諾,戴上戒指的手不讓你干一點家務,我說你現在怎么總戴著它”?

“是啊,它是我護身符,有了它你就伺候我一輩子,還有呢?”

“還有一個熱水袋,那是我上師范時冬天在被窩里摟的,我把它送給你,你不也摟著嗎?間接的就成了我摟你”。

“當年你敢這么說嗎”?

“我這么說你會怎么樣”?

她被氣樂,其實你一直壞心眼!

還有呢?

“風鈴不用說了,在咱家掛著呢,還有鋼筆唄,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接觸時的物件,它是定情物!

它是英雄牌鋼筆,白鋼筆帽,紫紅色筆身,筆尖是金尖”。

“好嘛,記得真清楚,是不是心疼”?

“沒有!好不容易獻殷勤得逞,老高興了,回家一夜沒睡好,總想花姑娘”。

“看你那出息”!

他拿過那本日記《勿忘我》,翻開,當年的鋼筆字跡清晰可見,墨水這個東西真好!

這是他們你一首我一首抄的席慕蓉詩句: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悵然回顧

親愛的朋友啊

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

難道青春必要愚昧?

愛必得憂傷?

他的胳膊環抱著她,她依偎在他懷里,一首首翻看。

這些為賦新詞強說愁時抄下的詩句,經過歲月的打磨,變成了他們心中的豐碑,祭奠他們永逝的青春。

對與錯,愛與恨的青春!

重溫舊物,他們幾次淚眼朦朧,但盡量讓自己高興,舊物啊,太沉重了。

每一件都承載一個故事。

“那個軸里是什么”?

他默默打開,抽出,下了地,站在窗前。

他提著畫軸慢慢松手,高高舉著,她只覺得眼前一暈,她又看見了,紅梅圖!

她也跳到地上,尋覓著,他知道她在找什么。

那朵血染紅梅!

找到了,三片花瓣,已經成黑褐色,變成梅花標本。

“它永遠開在我們心里,永遠鮮艷”,她記得他當時這么說。

年輕人,總是愿意用“永遠”,是否永遠,那要經過時間見證。

他們算不算做到了永遠?

紅梅圖最下邊有一行小字:一九九零年五月五日---五月三十日!

她再也抑制不住,淚珠滾落,整整29年!

半世凡塵已過,曲折人生成書!

他轉移她的激動,安慰她說:“回家時掛臥室”!

一手托畫軸,一手摟著她的肩,到床邊時,騰不出來手,他俯身將她淚珠吻干。

“布萊克!布萊克!布萊克”!

她叫不夠似的,擦著眼睛,哭了,笑了。

她叫一聲他點一下頭,我在!我在!我在!

她的臉貼著他的胸口,他環抱著她,手上展著那幅紅梅圖,他們好像掩在梅花叢里。

幸福是什么?

就是和相愛的人在一起!

花深人酣睡,他們的手互握著,怕夢中找不到彼此。

黃二在床下它的小床里,偶爾哼唧一聲,也許夢見了媽媽和兄弟。

第二天是周日,風和日麗,早飯后他們開車出門。

在落花幽密地,祭拜母親,告慰她:媽,您放心吧,我們結婚了!今后我們不會孤單!

回來的路上,在蘆葦密集的高崗,看望二黑!

然后沿著河邊走,他們的手是舍不得松開的,在蘆葦颯颯中,水聲澹澹。

這一世,有只手與我緊握,我別無他求!

河兩岸的蘆葦竄出半人高,還在長,翠綠色的波濤像涌動的綠潮。

她們站在大橋上,他給她講筏子船的故事,“你如果站在上面肯定腿發抖”。

她凝望著河面心緒難平,就是那個凄冷的清晨,他一個人過河來到這里!

河水從橋下一浪一浪流向北,她的額發吹亂了,他仔細地將她那幾縷頭發掖在耳后,她柔柔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的臉有些疲倦,蹲下身,他的背像個港灣等她靠,她俯身趴了上去,胳膊環住他的脖子,他往起站時,把兩只手交叉著墊在她的屁股下。

他們慢慢往橋頭走。

他背她的習慣從年輕到現在,他愿意背,她愿意讓他背!

如今,他們青春不再,但愛情從來不會老,就是因為要老了,才閑得只剩下愛情,在慢時光里,好好愛!

不憂不懼!

黃二本來在他們身邊玩,聽見她“回家了,黃二”,它從后面追,它的腿腳已經很利落,四腳蹬開,怎奈腿太短跑不快,但精神可嘉,目光炯炯,兩只軟耳飄著,從他腿邊超過去了。

發覺不對,轉身跑回來,撓著他的褲腳,咯吱咯吱往上爬。

“它要抱抱”!

他彎腰一手托起它,她接了過去,小肉球抓著他的衣服謹慎地趴在他肩頭。

“它可聰明了,才不會摔下來呢”。

“我都感覺它抓到我肉了”,他回頭笑著說。

“一會上車就好了,忍耐一會兒吧,啊”?

她親了下黃二的耳朵,親了下他的耳朵。

他們仨走下橋,向著路邊的車走去。

快六月了,天高地闊,空中翩翩飛過幾只鳥,不知是不是回來的燕子。

鳥兒在藍天白云下自由地,快樂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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