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七。

辰時三刻。

佟家東府西跨院的一間寬綽的臥房中，一名俊秀少年蜷縮在錦被里，睡得正酣。

“二爺，您該起了。”

突然，棉簾卷動中，一名梳著云鬢的旗袍少女從房外走了進來，待得見少年依舊賴床不起，好看的柳葉眉不由地便是一皺。

少年完全沒反應。

“二爺。”

又喚了一聲之后，旗袍少女終于按捺不住了，伸手便輕輕地搖起了少年的身軀。

“嫣紅別鬧，困呢。”

少年其實醒了，但，就是不肯起。

外頭多冷啊，哪有被窩舒服。

“二爺，老爺來了。”

這一見少年死拽著錦被不說，居然連頭都縮了進去，嫣紅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索性拿出了大招。

“切，狼來了是吧？”

被騙的次數多了，少年才不上當呢，口中嘀咕著，可人就是不出被窩。

“什么亂七八糟的？”

結果，少年的話音方才剛落，一個冷硬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啊，爹，您怎么真的來了？”

一聽聲響不對，少年當場便有若遭雷擊了一般，麻溜地翻身而起，臉色瞬間苦得就宛若吃了黃連似的。

“哼，都什么時辰了，還在睡，我看你是皮癢了。”

聲音的主人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三上下，壯碩如熊，豹頭環眼，鼻直口方，下頜處，絡腮胡根根炸起如鋼針。

他正是當今國舅、一等公佟國綱。

“爹，孩兒昨夜讀書讀得晚了，所以……”

老爹可是真敢揍人的，手還重，那滋味，少年顯然不想多體悟。

“狡辯，還不趕緊滾起來，給你一刻鐘梳洗，誤了給皇貴妃娘娘慶生的時辰，老子扒了你的皮。”

佟國綱口中倒是呵斥得兇，可眼中其實并沒什么兇意，轉身便走時，嘴角甚至微微地向上勾起。

一切只因自家這個庶出的次子法海實在是太給他長臉了——今春，才剛滿十一歲就中了秀才，明秋就又要去參加鄉試，按府中西席的判斷，說是高中的可能性不小。

這等才華，在偌大的佟氏一族中，那可是蝎子粑粑獨一份的存在。

更別說這小子向來乖巧孝順，長得又俊秀，真就分外惹人疼愛。

唯一的缺點就是懶了些。

不過，畢竟還是孩子嘛，在佟國綱看來，真沒啥大不了的。

“咯咯……”

佟國綱前腳方才剛出了房，后腳嫣紅就笑得個花枝亂顫。

“笑什么笑，都怪你，還不趕緊服侍爺更衣。”

盡管沒挨打，但，法海并不以為這是虛驚一場——就自家老爹那暴脾氣，指不定啥時不開心了，這事兒就是他挨收拾的“罪過”。

所以，他真的有點小怨怒。

“遵命，妹妹們，二爺說他要起了。”

嫣紅一點都不怕自家主子，在嬌俏地吐了下舌尖之后，揚聲便招呼了一嗓子。

“來啦，來啦。”

“二爺，趕緊喲。”

……

嫣紅話音方才剛落，外頭立馬就飄進了五名小丫鬟，別看年紀都不大，卻個個都是頂兒尖的美人胎子。

“等等，別、別啊……”

這不還有一刻鐘時間嗎？好歹還能再賴上幾分鐘啊。

奈何，一群丫鬟不管不顧地便扯下了法海身上那溫暖的被褥。

冷風襲來，他頓時慘嚎了。

但沒用，丫鬟們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著，一邊七手八腳地為自家主子更衣，鬧騰得別提有多歡快了。

“唉，爺真是太寵你們了，都把你們給寵壞了啊。”

抗議無效。掙扎也無效，可憐的法海就只能感慨了。

不過，心下里其實挺受用的。

平等、有愛，多好的事兒。

都是自家房里的，哪需要那么多的規矩。

兩年前，自打他逐步復蘇了主意識，就一直在有意引導與放縱自家丫鬟們，因為他不想過成孤獨的籠中鳥。

沒錯，他的主意識來自那車水馬龍的科技時代，是名光榮的“公務猿”，某名牌大學化機、行政管理雙學士。

“呀，好了，好了呢，看看，咱家二爺就是帥氣。”

“嗯呢，這長相，甩大爺、三爺十幾條街呢。”

“嘖嘖，就不知咱家二爺將來會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

話說，一個女人相當于五百只鴨子，法海放縱的結果就是身旁足足有著三千只鴨子。

耳膜遭罪難免。

不過，這么些贊美之辭，他卻是老實不客氣地全盤照收了。

因為他確實有這么個資格。

才剛十二歲，就已一米六出頭，身形挺拔不說，還面如冠玉，不僅如此，鼻梁高挺、睛若點漆、唇紅齒白，怎么看，那都是一翩翩美少年。

除了眼睛的大小與形狀外，與猛張飛一般的老爹就再沒半點相像之處，樣貌基本隨了他娘劉氏。

“天冷，都在家里呆著，別亂跑，爺去去便回。”

在大幅銅鏡前轉了轉，法海滿意了。

丟下了句交待后，施施然地便出了自家小院。

“二哥。”

只是，他腳跟都還沒站穩，一個胖墩墩的小家伙就屁顛屁顛躥了過來，滿臉都是討好的諂笑。

“我說老三，你不會是在這兒守著為兄吧？”

瞅了眼三弟夸岱那被凍得通紅的臉蛋，法海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

“沒有、沒有，小弟也就只等了那么一會會。”

夸岱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可臉色那笑容卻是更燦爛了幾分。

沒法子，被暴躁的大哥給揍了，還能找老爹告狀去，盡管不一定有用。

可要是被二哥給陰了的話，那，真就哭都不知道該向誰哭去。

總之，小心奉承就對了。

“嘿，那行，走嘍。”

知道自家這個弟弟是怕挨長兄鄂倫岱的暴揍，可法海也懶得揭破。

“好叻，二哥，您先請。”

只要二哥不丟下自己就成，其他的事兒，小胖墩那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夸岱，我的金毛犬呢，在哪？”

佟家東府地面邪，怕啥，往往就來啥。

這不，小哥倆這才剛轉過正院的照壁，就聽一聲大吼響起中，一名身材壯碩的少年已怒氣勃發地沖了過來。

他正是佟家東府的嫡長子鄂倫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