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同樣也很灑脫。
不過,與納蘭性德那等“不是人間富貴花”,卻偏偏生在富貴家的無奈與悲情不同。
他的灑脫更多的是上帝視覺的高屋建瓴,是游戲人間的灑脫。
但這,并不妨礙二人相談甚歡。
所以,一回到了自家府上,法海便讓嫣紅去膳食房拿來了小半筐的桔子,堆在了燒炭的夾墻處。
“二爺,這桔子已大熟了,不能擱這兒,要不,明兒一準會壞了。”
桔子是擱下了,可嫣紅顯然很是不解。
“呵,爺要的就是壞的桔子。”
法海嘴角一勾,笑得分外的神秘。
“這……”
好端端的東西如此糟蹋,嫣紅難免舍不得。
“呵,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就擱在這兒別動。”
法海打算以土法來制青霉素,問題是現如今是冬天,能不能成,他其實也沒什么把握。
不過無所謂了,就算不能成,頂多也就只是浪費了十幾個桔子而已,倒也沒啥大不了的……
“二爺,桔子都爛光了。”
夾墻處溫度高,桔子自然不經放,這不,第三天午間,法海這才剛從西席先生處回來,雪晴就已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哦?走,看看去。”
一聽這話,法海頓時便來了精神,大步流星地便進了房,直奔夾墻的角落處。
果然,一小筐桔子都發了霉,表皮上全是令人作嘔的青灰色,丫鬟們也就只瞄了一眼,立馬全都如避蛇蝎般地躲了開去。
“不錯,挺好的,嫣紅,你現在就去膳食房,讓廚子們即刻將一升米搗碎成粉,再用山芋燒出一海碗的湯,分別用瓦罐盛了端來。”
“哦,對了,再取來一根手指粗細的空心鐵管以及一根差不多粗細的枯枝。”
確實,爛桔子既不好看,也不好聞,但,能用就好,法海那是一點都不介意。
“是。”
嫣紅完全搞不懂法海到底要干啥,不過,在張了張嘴之后,還是不曾出言追問,也就只恭敬地福了福,便即匆匆離去了。
分離青霉的活計并不難,只是很臟。
法海舍不得讓丫鬟們動手,那就只能他自己來了。
真的很惡心。
哪怕是用抹布裹了手,可法海還是不免干嘔了幾聲,好在動作夠快,倒也算是順遂。
在將山芋湯與米粉混合攪拌均勻后,他即刻便將扒拉下來的青霉全都放置在了湯水中,而后又將整個瓦罐放在了距離夾墻稍遠一點的地兒。
這就算是暫時齊活了。
“二爺,您這到底弄的是啥?”
“是啊,整了這么多爛霉,屋里可都臟了耶。”
……
直到法海忙完了,丫鬟們這才好奇地湊了過來。
“臟是臟了點,不過,這可是救命的良藥呢,回頭你們就知道了。”
法海并未詳細解釋,也就只是笑著賣了個關子。
七天后,當法海再次將半封閉的瓦罐打開時,內里的白色湯汁中已是沉沉浮浮著大量的青霉。
那形狀確實不太好看,味道也沖,弄得法海眉頭狂皺,但他還是強忍住了不適感,用紗布將汁液過濾了一遍,而后方才在過濾液中加入了菜籽油。
一通攪拌后,又擱置了片刻,湯汁瞬間分層,上面是油,下層則是青霉素粗液。
在將上層的油倒光后,法海又將用空心鐵管干燒出來的活性炭碾成碎末,小心翼翼地加入到了青霉素粗液中。
靜置一個小時之后,活性炭已吸附了大量的青霉素,到了此時,再將活性炭撈出,放在小漏斗中,用蒸餾水緩緩沖洗,最終,得到了近半升的淡黃色液體。
最后,依次以稀釋后的一小盞醋以及同樣分量的海帶煮出來的汁加入液體中,這就得到了三分之二升的青霉素。
當然,這等土法制造出來的青霉素濃度相對較低,且雜質偏多,無法用來注射,只適合口服,至于效果如何么,法海心中其實也沒底。
所以,還得繼續試驗——用棉球蘸一點尿液,涂抹在鐵板上,然后再將青霉素液體滴幾滴在其上。
三天后,青霉素液體的點滴處干干凈凈,而周邊則是菌落叢生,這無疑就說明了一個事實——所炮制出來的青霉素液體確實有效!
有效就好,法海也沒遲疑,用瓷瓶將青霉素液裝上,直接就去了明珠府上。
結果,到了地頭,這才發現十數日前還豐神俊逸的納蘭性德此時已經臥床不起了。
“咳咳……,法海賢……,咳咳……”
見得法海前來拜訪,納蘭性德顯然很開心,只是他既無力起身相迎,也無力寒暄,就只一味地咳個不停。
“容若兄,且躺著,天冷,您若再遭了寒,那便不好了。”
這一見納蘭性德一邊咳著,一邊示意隨侍的丫鬟扶自己起來,法海趕忙上前便是一個虛按。
“咳咳……,唉,讓賢弟……,咳咳,見笑了,為兄……,咳咳……,這病怕是好不了嘍。”
納蘭性德是真沒力氣了,也就只剩下苦笑的份兒。
“太醫可曾來看過了么?”
一代詞人竟成了這般模樣,法海傷感難免。
“看過了,只是……”
納蘭性德苦笑不語,倒是默然站在一旁的正妻官氏輕輕地吭了一聲,可話沒說完,淚水便已是止不住地狂淌了下來。
“容若兄,小弟近日得了一偏方,應是能治您這等寒咳之癥,只是此物略有微毒,體質易過敏者無法用,兄若是信得過,且容小弟先為您測試一下可成?”
法海沉默了一下之后,最終還是不忍坐視納蘭性德就這么英年早逝。
“賢弟只管隨意。”
一聽這話,納蘭性德不禁搖頭失笑,概因他根本不相信法海能治好他的病,但卻并未拒絕。
原因就一個,他的病情已被太醫宣布為無藥可救,只能將養著等死而已,既如此,法海愿試就試好了,反正都是無所謂的事兒。
“夫君……”
官氏可沒納蘭性德那么灑脫,雖不敢明確表示反對,可卻及時從旁輕喚了一聲。
“無妨。”
納蘭性德顯然并不打算聽勸。
一見及此,官氏立馬閉上了嘴,只是眼神里卻滿滿都是不加掩飾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