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察覺身后有異，腳跟一轉，身子靈巧的原地轉了個圈。

身后的人撲空，踉蹌著往前搶了兩步才站住，手里握著的雞腿還差點脫手。

小白一看，來人正是自己的好友狗兒。

狗兒偷襲不成，也不惱，咬下雞腿上最后一口肉，笑嘻嘻的說：“好小子，反應夠快，嗯，這燒雞挺好吃，還是你小子有法子，聲東擊西，要不咱們也弄不著這些燒雞。”

“其他的雞呢？都分了？”小白問。

狗兒點頭：“都分了，一轉眼就搶沒了，若不是我留了個心眼，提前藏了雞腿，現在毛都撈不著，那些災民都餓壞了，搶燒雞都打起來了。”

小白將剩下的半只雞塞給狗兒：“吃吧。”

狗兒卻不著急吃雞，湊近了小聲說道：“劉行者讓我來傳話，說三哥親自點了你的名，讓你去城北城隍廟。”

小白問：“干啥？”

狗兒笑嘻嘻的說：“昨晚三哥帶人綁了兩個鹽狗子。”

小白眼珠一轉，大概猜出了三哥的意思：“讓我去，三哥不會只是讓我去提防鹽狗子逃跑吧？想弄錢吧？”

狗兒笑著：“你小子伶俐，劉老大說，三哥的意思，想讓這些鹽狗子出點血，讓他們出幾萬銀子，咱們拿了銀子好買米，賑濟災民，估計還是要借機傳教。”

“這幫天殺的鹽狗子，賺了那么多黑心錢，居然一點不肯拿出來救這些老百姓，眼看著這么人多挨餓，一天死那么多人，我恨鹽狗子都恨得牙癢癢。”

“還有，劉老大說讓咱們最近多折騰點大動靜出來，能多大就多大，不怕鬧翻了揚州城。”

小白嘿嘿一笑：“這么說來，上面估計在謀劃啥大事。是了，這就對上了，剛才我見到一個高人，也是本教的，真好能耐，那手段……嘖嘖。那樣的高人來揚州，興許就是來辦大事的。”

想明白了此中關節，小白自信的說：“讓咱們搞出動靜，八成是要掩護他們的行動，把官府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讓官府沒功夫管另一邊。買米賑濟災民，估計也是出于這個考慮。”

“既然要干，還要干大的，那就走吧，收拾鹽狗子，咱們兄弟法子還不有的是嗎？保證讓他們欲仙欲死，生不如死。”

狗兒口中的三哥，是白蓮教內切口，指的是本部的第三號首領。

自永樂十八年白蓮教在山東起勢失敗后，大明朝廷三令五申，嚴令各地加大對白蓮教的進繳力度，白蓮教在各地受到極大限制。

所以佛母索性將剩余教眾化整為零，分散到各地，一來小規模更容易躲藏，二來可以暗中傳教，擴大影響力。

佛母將全教劃分五部洲，簡稱五部，五部各有地盤，各統數省，每部的最高首領叫天尊，教內俗稱之為大哥。

天尊之下是羅漢，普通會眾都俗稱二哥。

羅漢之下稱金剛，會內俗稱叫三哥。

三哥之下是行者。

行者之下是壇祝，每名壇祝負責附近數個乃至十幾個村落。

最下級就是赤腳，聽令辦事等差奉此。

小白龍就是赤腳，就是最底層聽令辦事的。

簡單的說，白蓮教分為五部，每一部劃分六級，第一級天尊（大哥），第二級羅漢（二哥），第三級是金剛（三哥），第四級是行者，第五級是壇祝，第六級是赤腳。

而佛母身邊的護法，凌駕于天尊之上，到各地行事，各部天尊都要協同配合。

再說小白龍，小白龍沒有姓，自小無父無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原任小白龍由于父母死的早，沒人管教，小白自小便跟一群小叫花子混跡在市井街頭，所以除了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這些不赦的大惡，什么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所有夠不上殺頭的壞事他也算是干盡了。

由于生的白凈俊俏，為人又機靈，善于隨機應變，總能在關鍵時刻想到辦法，且又講義氣重情義，所以一干狐朋狗友就給他取了小白龍的綽號。

小白龍是兩年前在壇祝劉長三的引薦下加入的白蓮教，由于他心思靈動，善于隨機應變，入會后幾件事辦的都很漂亮，很快便在本部中小有名氣。

如今本部若是在揚州地面上遇上難辦的差事，三哥往往會越過行者和壇祝，直接點名小白龍這個小赤腳去辦，可見小白龍在上頭心里的地位。

早在半年前，上面就已有意提升小白龍為壇祝了，只是礙于他年紀輕資歷淺，恐其他會眾不服，所以一直壓著沒有提拔。

不過由于小白龍在幾件差事上辦的漂亮，引薦小白龍入會的壇祝劉長三倒是被提拔了，如今劉長三已經是統轄整個揚州地面的行者了，所以剛才歪戴僧帽的頭陀詢問小白龍在哪個行者帳下，小白龍才答說在揚州行者劉長三麾下。

而原來的揚州行者李伯溫，也因為在揚州統率有方，辦事得力，也被提拔成了本部的金剛，就是三哥，如今已經是本部的第三號首領了。

小白和狗兒一路走一路閑聊。

剩下的半只雞很快便被狗兒吞下了肚，狗兒一摸油乎乎的嘴，咧嘴一笑：“聽說你小子昨天差點把揚州知府衙門給賣了？”

小白嘿嘿一笑：“不是知府衙門，是知府衙門的院墻，其實我原是路過，看到王八頭和老鴇實在可惡，想整治那死老鴇和王八頭。”

小白講述起事情原委，他前日路過一個妓院，妓院正在整修院墻，鴇母和王八頭指著鼻子大罵一個采辦，說采辦買的磚貴了，要扣采辦的錢。

那一對狗男女真可惡，不管采辦怎么低聲下氣的解釋，都是油鹽不進，死活要扣人家一成工錢，擺明了欺負采辦是外地人，算計著外地人求告無門，吃定了人家。

小白龍氣不過，便想出了一個整治老鴇和王八頭的主意。

他上前跟老鴇和王八頭說自己是揚州府衙門錢師爺的小廝，錢師爺接到差事，揚州府院墻和大門要重修，如今的院墻要拆掉，磚便宜。

那鴇母和王八頭一聽有便宜可占，立即來了精神，便合計著讓王八頭跟小白去看磚談價錢。

“那王八頭跟你去衙門，不就立馬露餡了？”狗兒笑問。

小白龍笑說：“我哪能干那露屁股的事。”

“我找了由頭，讓王八頭在衙門外等我一會。”

“我到衙門口，跟門上人說我是巡鹽使衙門的，說鹽道衙門要重新修繕，上面說看著揚州府的墻夠氣派，想參照著修，所以派我們來查勘下樣式尺寸。”

狗兒瞪著眼睛，幾乎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就信了？”

小白笑了：“有什么不信的，我只說量尺寸看樣式，又沒說砸墻。”

小白繼續說：“那王八頭去了，還量的挺仔細，量完了一個勁說好，當場就跟我談價錢。”

“我裝樣子裝到底，真跟他掰扯了幾句，還收了那混賬王八十兩銀子的定錢，說好了王八頭今天一早帶人來砸墻運磚。”

“那王八還以為占了多大的便宜，喜滋滋的去了。”

狗兒感嘆：“還有你這么坑人的。”

小白得意的說：“今早我偷偷去府衙看了，那王八頭還真帶人去了。”

“結果剛砸了一錘，就被幾個衙役按住了，那王八頭解說了半天，但還是被扇了十幾個嘴巴，兩邊臉腫的他娘都不認得他。”

狗兒大呼痛快，還是你小子有鬼主意。

一時兩人到了城隍廟。

這廟不知是哪個年代修建，元末戰亂廢棄，前些年有幾個本地財主出錢，重新修了，香火又逐漸旺了。

但是兩年前一場大火，又被燒的不成樣子。

此后便廢棄了，如今在破廟里住的，只有一些乞丐和逃荒來的災民。

如今白蓮教將這里作為臨時監牢，必是已經將災民和乞丐安置到別處了。

廟前的大照壁早已殘破不堪，照壁上雕故事畫的石板已掉落的差不多，里面的磚都露了出來。

四個白蓮教的赤腳正懶洋洋的靠在照壁下。

見有人過來，遠遠邊喊：“喂，不要過來，這里住的都是染了時疫要死的，靠過來不得了。”

一般人要是聽了這話，早就遠遠躲開了，小白和狗兒知道里邊情由。

會里常用這些說辭占據破廟和破院子。

只消說里面有染了時疫或癆病將死的，就沒人敢進來了，既省了跟百姓解釋的麻煩，也能辨別靠近之人。

因為真要有不怕染時疫的人靠近，不是本教中人，多半就是官府的暗探。

狗兒又走了兩步，還沒等照壁前的人再喊話，便說：“來睇戲的，后面沒瘋子。”

睇戲就是來赴會，瘋子指外人和尾巴。

狗兒這句話就是：上面讓我們來的，后面沒人跟蹤。

那四人一聽，都放松了警惕，待小白和狗兒走到近前，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認出了狗兒和小白，“是你們倆小子啊，上面也讓你們來看管鹽狗子？”

“是張十二哥呀，上面讓我們兄弟跟這些鹽狗子勾兌勾兌，讓他們享享福。”狗兒笑著說。

一聽狗兒這么說，幾個教眾都是一笑。

被稱為十二哥的瘦子更是深知小白龍人小鬼大，笑著說：“這幫天殺的鹽狗子。”

“平日里作惡多端，一個個富得流油，卻他娘的一毛不拔，為富不仁，是得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你小子別手軟，往死里整。”

小白笑著點頭答應，往里走。

兩少年進了廟，身后幾人還在議論，“十二哥，那小子是誰呀？那些鹽狗子又奸又滑，上面讓這兩個毛小子對付鹽狗子，能行嗎？”

那十二哥一笑：“你不認得？那等著瞧好吧你，他來了，夠那倆王八蛋喝一壺的。”

另一個年輕的突然說：“十二哥，那白凈的小子，是不是就是小白龍？”

十二哥說：“對，就是那小子，這小子鬼精鬼精的，去年放火燒花滿樓，救出那批被賣的可憐女孩子，就是他干的，哎，別人沒聽過他也還罷了，你不該不認得呀。你婆娘不就是那次被救出來的嗎？沒人家小白龍，你小子現在還他娘的打光棍呢。”

“原來是他，那回頭我得好好謝謝他，不過他這名字聽著不像人名，倒像是匹馬。”

“你小子就他娘的是嘴上功夫厲害，背地里的好漢，一見真章就竄稀。是馬是騾子，溜溜你就知道了。”

“十二哥，我倒聽過一句話，白龍一出，英雄見絀，白龍一笑，厲鬼不叫。”

“對，就是這個話。”

小白沒有聽到門口的人議論自己，因為他現在的心思都集中在對付屋里那兩名鹽商身上。